第 47 章 第47章 碎片
翌日,天陰。</br> 晨光透入窗紙內(nèi),如在寂靜的屋舍里浮起一層細(xì)膩的光粉,映著天色與微芒。</br> 顧驚寒側(cè)躺在床沿,一腿垂落,姿勢難得的沒有過分端正嚴(yán)謹(jǐn),而是多了一絲容少爺特有的閑適自在。</br> 腰間微微一緊,腿上壓著的重量輕了幾分。</br> 顧驚寒低頭,正對上一雙惺忪初醒的眼,眼尾上挑帶紅,眼睫濃密,緩慢張開時,便如桃花漸次開放,風(fēng)流光艷。</br> “醒了。”</br> 顧驚寒抬指擦掉容斐打哈欠時眼角擠出的水漬,低聲道。</br> “美人兒的大腿就是睡得舒服……”</br> 容斐一手撐起身來,一勾顧驚寒脖子,極其響亮地在顧驚寒臉上吧唧了一口,然后抿了下嘴,被那股寒氣凍得有些牙疼。</br> 魂體不用睡覺,顧驚寒也沒有閉眼裝睡的欲望,一夜下來,便貢獻(xiàn)了自己的大腿,充當(dāng)容少爺?shù)男聬畚铮闳巳朊摺?lt;/br> 畢竟比起抱著大腿,抱一整個魂體,還是太冷了點。</br> “起了。”顧驚寒拍拍容斐的后腰,率先飄下了床。</br> 海棠花的院子總共就這么幾個活人,沒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容少爺只得自己出門打水洗漱。</br> 顧驚寒不方便現(xiàn)身,只能給容少爺理理衣服,還被容少爺纏著差點又脫一遍。</br> 等兩人跟兩塊大黏糕似的終于挪出了屋,秀姨也正好跨進(jìn)院門,有些怯弱地笑了笑,招呼兩人:“兩位先生,吃飯了。”</br> 一轉(zhuǎn)頭,玄虛正打著瞌睡從廂房里爬出來,見容斐望來,忙陪給容斐一個小心的笑,也不知奉陽觀造了什么孽,培養(yǎng)出這么一個欺軟怕硬會裝比的好弟子。</br> “早啊,容少。”</br> 容斐睡得好,心情好,點了下頭道:“早。”又仔細(xì)瞧了玄虛一眼,等人走到身邊,才問:“玄虛道長昨夜睡得不好?氣色有些難看啊。”</br> 說著,容斐不著痕跡地瞥了顧驚寒一眼。</br> 他可半點不關(guān)注玄虛,后一句話全是顧驚寒的意思。不好好看著他,瞧玄虛做什么……</br> 顧驚寒見狀,親了下容斐的唇角。</br> 容少爺抿了抿唇,有點受用。</br> 這番小動作,道行不夠的玄虛根本沒瞧見,他看了眼秀姨已經(jīng)離去的背影,便一下子放慢了腳步,壓低聲音,臉色微變道:“容少,昨兒晚上……你聽見什么聲音沒有?”</br> “聲音?”容斐皺眉,不答反問,“你聽見了?”</br> 玄虛小胡子一抖,道:“聽見了,當(dāng)然聽見了……一個女聲,像是在哭,又像是在唱戲,聽得人毛骨悚然,渾身掉雞皮疙瘩……要不是我這么多年修行有成,怕是要被嚇個半死。”</br> “原來如此。”容斐似笑非笑看了眼玄虛青黑的眼底。</br> 玄虛沒半點不自在,邊走邊道:“可是奇怪的是,我拿定風(fēng)波測了下,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我看……這個海棠花可是太古怪了。你看那個寧云安,那個秀姨……”</br> “說到這里,你是怎么被寧云安抓住的?還要把你燒了祭天?定風(fēng)波在手,玄虛道長還干不過一個半吊子?”</br> 容斐終于找到機會問出這個問題,昨天幾次試圖提出,都被打斷了。</br> 聞言,玄虛臉上閃過一抹尷尬之色。</br> “其實這只是個意外,意外……”玄虛道,“我不是拿了師叔那封古怪的信,所以來了灤山嘛。我本想著早查探完早回去,到了這里的當(dāng)天夜里就上山了。到了山里,正好撞上寧云安鬼鬼祟祟地往山上走,穿著身道袍。一靠近他,定風(fēng)波就發(fā)燙得很。我覺得他有古怪,就跟了上去,沒想到,正看見這個戲班子的人在點尸魂堆,自相殘殺,十分可怖……”</br> “我沖上去就想打斷,卻被同樣沖出來的寧云安截住,他張嘴就是我是妖孽,我殺了戲班子的人……不知從哪兒又冒出一大群村民,寧云安肯定打不過我,但我輩卻不可對普通人出手,束手束腳之下,我就被……打暈了……”</br> 玄虛說到最后,聲音漸低,尷尬至極。</br> 容斐沒笑話玄虛,畢竟比起玄虛,他和顧驚寒被追得跳崖似乎更悲催一些。</br> “那你怎么穿得花里胡哨的,道袍呢?吃飯的家伙呢?”容斐沒忘記玄虛被綁在柱子上時的打扮,即便現(xiàn)在換了,也依舊不是以前的道袍拂塵。</br> 玄虛臉上也現(xiàn)出疑惑之色:“我就這么穿著來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出門前師父叮囑我,千萬不能穿道袍帶拂塵,不到萬不得已,也不要說自己是個道士,古怪得很。”</br> “奉陽觀啊……”容斐心中暗道,“看來回海城,得去這個地方拜訪一番了。”</br> “玄虛應(yīng)當(dāng)在我們之前。”</br> 顧驚寒開口道,“如此一來,那群村民去而復(fù)返,追擊我們,似乎也有跡可循。若玄虛所言不虛,那寧云安必定有問題,小心。”</br> 容斐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br> 海棠花包下的院子算不得多大,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br> 出了客房所在的偏院,穿過一道門,就到了飯廳。</br> 戲班子人多,飯廳便大些,桌椅板凳齊全。旁的都被搬開了,只留一張桌子,擺了幾道清淡小菜,并著白粥窩頭。</br> 寧云安已經(jīng)坐下了。</br> 者字不用吃飯,坐在寧云安身旁,拄著下巴看寧云安。</br> “容少爺昨晚睡得可好?”寧云安抬眼看向容斐,面色清淡地笑了笑,“這里簡陋,還望見諒。”</br> “很好。”</br> 容斐裝模作樣客氣了客氣,坐下就開吃。</br> 他小時候趕上過他老子當(dāng)土匪的日子,山坳坳里的野草根都啃過,幾塊糙面窩頭吃起來也沒什么不自在。山珍海味不貪戀,粗茶淡飯不計較。</br> 顧驚寒在旁看著容少爺吃飯,心頭卻平白一擰,想著待會兒上了山,得給容少爺烤條魚吃,這么個貪嘴的懶蛋,委屈不得。</br> “多吃點,我記得你愛吃豆腐。”</br> 安靜的餐桌上,者字的聲音突然出現(xiàn)。</br> 顧驚寒抬眼,就見者字伸手夾了一筷子小蔥拌豆腐放進(jìn)寧云安的碗里,輕輕一笑,戾氣消散,很有幾分溫柔味道。</br> 寧云安身體僵了一下,看了看碗里的菜,又看了眼者字,突然沉下了臉。</br> “我說過我與你不相干,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人鬼殊途。”</br> 筷子被重重放下,寧云安拂袖欲走,者字笑意一收,黑氣驀然涌出,眼看就要發(fā)作。</br> 卻正在這時,一聲呼喊從外漸近,“寧先生!寧先生——!”</br> 秀姨神色匆匆跑了進(jìn)來,眼帶惶恐,“寧先生,縣里、縣里……”</br> 寧云安一怔,旋即上前道:“秀姨,出了什么事?別急,慢慢說……”</br> 話音未落,幾道沉凝的腳步聲踏了進(jìn)來,房門開著,一眼就看到四個警服在身的高大男人走了進(jìn)來。</br> 為首的一個濃眉大眼,四方臉,目光犀利,掃了飯廳內(nèi)一眼,便道:“哪位是寧云安寧老板?我們是縣里警局的,海棠花戲班子十?dāng)?shù)人慘死一案,聽說寧老板是唯一的證人,還請麻煩跟我們走一趟吧。”</br> 秀姨慌道:“寧先生……”</br> 寧云安皺了皺眉,鎮(zhèn)定道:“既然是這樣,那我就去一趟。不過,寧某并非是唯一的證人,旁邊這位玄虛道長,也曾親眼所見,不知……”</br> “一并走吧。”那人道。</br> 玄虛平白遭了點名,嘴里一口粥差點噴出來,強咽下去被嗆著了,咳嗽著站起來,“我……”</br> 者字早就隱匿了身形,輕飄飄起身,順手在玄虛背后拍了一巴掌,給他順了氣,看向容斐道:“一起去?”</br> 顧驚寒控制身形,只在者字和容斐面前露面,對者字道:“有事。你跟著,晚間之前若未歸,再聯(lián)絡(luò)。”</br> 說著,抬手一揮,一道符從容斐腰間飛出,從一個人眼看不見的奇特角度落到了玄虛手里。</br> 玄虛忙收起來,給了容少爺一個感激的眼神。</br> 來不及多說,警局來的四人就帶著寧云安和玄虛出了門,者字跟在他們身后,還不忘對寧云安笑著說:“別怕,我跟著,誰敢動你?”</br> 寧云安皺著眉,別開了頭。</br> “容先生,寧先生他們不會有事吧……”</br> 眼見幾人沒了蹤影,秀姨憂心忡忡道。</br> 容斐飯碗一放,起身道:“放心,例行詢問罷了,沒事。我們白天有事,先出門了。”</br> “哎,好。”秀姨隨意應(yīng)了聲,收拾碗筷。</br> 快步出了海棠花的院子,走上偏僻小道,容斐壓了壓不知從哪兒掏來的帽子,目光冷厲,低聲道:“她果然看得見。”</br> 在秀姨眼中,方才整個飯廳應(yīng)該只剩下了眼前一個容斐,但在容斐說“我們白天有事”時,秀姨卻并沒有意識到其中的不對,反而下意識答應(yīng)了。</br> 顧驚寒眼中暗色一閃而過:“她若精明,會發(fā)現(xiàn)我們的試探。先上山。”</br> 容斐聞言,當(dāng)即把符箓往腿上一貼,抓起顧驚寒來就拔足狂奔。</br> 本來一個時辰左右的路程,在容斐的沖刺下,一兩刻鐘便完成了。等兩人到了長青觀門口時,向來自詡強健的容少爺腿都有點抖。</br> “沒追來吧?”容斐喘了口氣,坐到門檻上。</br> 顧驚寒搖頭道:“她不會追。試探而已,她也可能認(rèn)為你是一時口誤。若是貿(mào)然追擊,反而打草驚蛇,她應(yīng)當(dāng)不會做。”</br> 容斐仰起頭:“她……她會是誰?云靜?”</br> “前世是女子,此生未必。輪回往生,乃不定數(shù)。就如云璋前世是男子,此生也可能是女子。”</br> 顧驚寒說著,走到容斐跟前,轉(zhuǎn)身半蹲下,朝后伸出手,還未來得及說話,容懶蟲就自動自發(fā)地蹭了上來,抱住了顧驚寒的脖子,雙腿一抬,極有力道地夾住了顧驚寒的腰。</br> “相公,快背小娘子我入洞房啊~”容斐掐著嗓子戲謔笑道。</br> 顧驚寒站起身,雙手托住容斐大腿根,拍了下容少爺?shù)钠ü桑镒摺?lt;/br> 走了沒兩步,背上的小娘子就往下出溜。</br> “行了行了,走兩步就行了,累著我的寶貝兒心疼的還是我……”</br> “想下去了?”</br> 顧驚寒微側(cè)過臉,捏了下容少爺?shù)拇笸雀煊X到背上的人一激靈,微微抖了下,眼底不由閃過一絲促狹的笑意,“不行。”</br> 容斐勒了一下顧驚寒的腰,親了下他的后頸。</br> 長青觀不大,也就幾步路。顧驚寒是魂體,雖不如身體,但消耗也并不多。</br> 到了一處偏殿,顧驚寒放下容斐,開始找東西。</br> “這是爆雷珠,威力驚人……這是捆妖索,可制絕大多數(shù)小妖,于大妖有牽制之用……”</br> 顧驚寒送聘禮一般,將兩口塵封的箱子搬出來,撿著東西往容斐懷里塞。</br> 容斐不一會兒塞了滿當(dāng)當(dāng)一小箱子,不禁疑惑道:“這么多東西,你出門怎么不帶?你這幾年在外,危險也不少吧……”</br> 顧驚寒道:“下山入世,乃是歷練,怎能太過借助外物?我下山時,師父只讓我挑三件東西,我拿了封妖玦、葬珠和千年桃木心,已經(jīng)不少了。”</br> 一說起葬珠那副套戒,容斐想起自己還讓鋪子里修補了東西。雖然那珠子或許只是表面還原,內(nèi)里仍舊失了本來威力,但終歸還是不一樣。</br> 這么想著,容斐繼續(xù)跟顧驚寒往外撿東西,突然手下一涼,像是摸到了一塊寒玉一般。</br> 容斐順手拿出來,當(dāng)即就是一愣:“陰陽碟碎片?怎么會在這里?”</br> 顧驚寒眸光一滯。</br> 是啊,怎么會在這里?出現(xiàn)在哪里都有可能,但它為什么偏偏出現(xiàn)在了長青觀的藏寶閣?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