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第38章 艷鬼
紅燭高懸,光影暈黃。</br> 新房內(nèi)的布置比起外面滿目烈艷的喜慶,要顯得平和溫馨許多。</br> 柔軟的暗色花紋地毯從門邊鋪到床榻前,輕柔的暖香與一股太過熟悉的冷香交纏錯雜,曖昧而清甘。</br> 容斐頭重腳輕地邁進(jìn)來,門板在他身后發(fā)出砰地一聲巨響。</br> 他還來不及辨清楚屋內(nèi)的一切,腰間就一緊,被一只手向側(cè)邊帶去,肩膀撞在一處結(jié)實溫?zé)岬男靥拧?lt;/br> “寶貝兒……”</br> 容少爺上手就摟摟抱抱地摸索,跟個急色鬼一樣,雙唇一含,就將顧驚寒的喉結(jié)咬住,在仍舊深重一片的痕跡上又疊了一層。</br> 顧驚寒喉嚨微干,微仰起脖子,任由發(fā)狂的大貓撒野,眼神蔓延開無盡的暗沉。</br> 他一手鉗著東倒西歪在自己身上撲騰的容斐,一手甩出張符,準(zhǔn)確無誤地貼到了房門上。</br> 一陣微風(fēng)掠過,房門順勢關(guān)緊。</br> 按照這張符的功效,十二個時辰后這扇門才能被打開,里外的聲音才可互通。十二個時辰內(nèi),哪怕是容少爺把門撓破了,他也出不去。</br> 心滿意足地掃了一眼泛著淡淡金光的符紙,顧驚寒按著容斐的后頸將人揪出來,在那兩片亂蹭的唇上咬了口,端起桌上的碗,“醒酒湯。”</br> 容斐眼神半清半昏,桃花眼看也不看顧驚寒手里的碗,只含著瀲滟的水光黏著眼前的人,沙啞著嗓子用染酒的唇瓣撩撥他:“我不愛喝……不過……要是顧大少愿意脫光了,把湯……不小心灑在身上……說不準(zhǔn),我就愛喝了呢……”</br> 有片輕羽濕軟淘氣地掃著唇縫,顧驚寒低頭輕吻了一下,低聲道:“容少……就這么喜歡這種事?”</br> “喜歡……”</br> 容斐原本就有些潮紅的臉色漸漸緋亂一片,“所以,讓我好好做做這件事嗎,顧大少?”</br> 熱燙的手掌意有所指地一動。</br> 顧驚寒按住容斐的手,自己喝了一口醒酒湯,然后吻上容斐愕雙唇,灌給了他。</br> 水澤染唇,如露濕朝花。</br> 拇指的指腹重重擦過容斐的唇瓣,顧驚寒盯著那雙滿是熾熱光芒的眼睛,突然低笑了聲,眼神里帶著點(diǎn)無奈的自作孽的苦意:“恐怕不能。”</br> “……什么?”</br> 容斐被他的笑熏得有些醉,揪起顧驚寒的領(lǐng)子,“你剛才……說什么?”</br> 顧驚寒坐到桌邊的凳子上,將撲在他身上的容斐抱到他腿上坐著,邊感受著容少爺磨人的抱抱,邊道:“還記得我之前和你說的嗎?我一直在吃藥。”</br> 容少爺動作一停,突然老實了。</br> 他看向顧驚寒,眼里陡然拔出一股冷銳的清醒。</br> “我體內(nèi)有太多陰間氣息,”顧驚寒道,“一日無法排除干凈,一日無法與人結(jié)合。否則,受我陰氣之人,將會壽命大減,橫遭不測。”</br> “所以……”</br> “除此之外呢,還有什么害處?對你有什么影響?你的壽命呢?”容斐飛速打斷顧驚寒的話,眼里的擔(dān)憂毫不掩飾。</br> “二十四歲,”顧驚寒道,“過了就是過了,過不了,容少就要守寡了。”</br> 容斐松了一口氣,但下一秒,他就抱緊了顧驚寒的脖子,呼吸發(fā)燙:“可我覺得你……現(xiàn)在就要守寡了!我……我要憋死了……”</br> 顧驚寒一怔,手指在容斐頸間一劃,向來冷淡的臉上第一次出現(xiàn)哭笑不得的表情:“你吃藥了?至陽丸……容少,你是想讓我死在你身上?”</br> “你……”</br> 容斐隱忍地悶哼一聲,一把抓住顧驚寒的手,抬到唇邊,一雙光彩璀璨的桃花眼緊盯著顧驚寒,“用……這個。”</br> 指尖按上唇瓣,顧驚寒微怔。</br> 容斐的口齒有些不清,但輕軟而沙啞的聲音還是準(zhǔn)確無誤地送進(jìn)了顧驚寒的耳中:“寒哥,用手……”</br> 如火燎原。</br> 顧驚寒動了。</br> 緋亂的光暈蔓延。</br> 桌臺上的燭淚堆過一疊又一疊,最后在不斷攀升的熱意中,悄然匿光而去。</br> 夜色無邊,朝來暮往。</br> ……</br> 顧驚寒是被咬醒的。</br> 手腕上傳來一陣刺痛,他睜眼看去,就見容少爺在被子里磨磨蹭蹭地蠕動著,像只小狼狗似的叼著他的手腕爬到他身上,察覺到他的視線,惡狠狠的眼神突然變得哀怨而受傷。</br> “怪不得你用過手就那么得意……”容少爺臉色蒼白,“你他娘的真根本就不是人手!”</br> 顧驚寒用另一只手將容少爺撈上來,嗓音嘶啞而慵懶,淡淡“嗯”了一聲,“以后,你也可以得意。”</br> “你再放這花花屁,老子壓死你……”</br> 容斐癱在顧驚寒身上,咬他微凸的鎖骨,含糊道,“餓了……什么時候了?”</br> 顧驚寒偏頭看了眼房門上失去效力,飄落在地的符紙,又掃了眼墻上的石英鐘,道:“第二天晚上七點(diǎn)。”</br> 說著,他摟著容斐的腰坐起身,像套了個粘人的小熊一樣,帶著他挪到床邊,將昨天就準(zhǔn)備好的新衣服從椅子上拿過來,一點(diǎn)一點(diǎn)給容少爺套上。</br> 容斐嘖了聲:“這就是娶媳婦的好處?”</br> 顧驚寒將容斐襯衣的扣子扣好,自己穿上褲子下了床,彎腰攥起容斐的腳踝,給他穿上襪子,淡淡道:“這是嫁了人的好處。”</br> 然后起身摸了摸容少爺?shù)念i邊,“抱你?”</br> “不用,”容斐感覺顧大少拿他當(dāng)了癱瘓人士,立刻把腳塞進(jìn)鞋里,站起身,“我歇過來了。你慣得我越發(fā)懶了……”</br> 容斐打了個哈欠,拎過自己偷偷逛街精挑細(xì)選的咖色高領(lǐng)毛衣給顧驚寒穿上,務(wù)必保證自己的寶貝兒一絲一毫的春光都沒有外泄,才拍拍手,轉(zhuǎn)身往門口走。</br> 走了兩步,容少爺突然腳步一頓,一臉怪異地轉(zhuǎn)過頭,對顧驚寒道:“草……我怎么感覺……有點(diǎn)漏風(fēng)……”</br> 顧驚寒冷靜地伸出手蓋在容斐屁股上:“不然我?guī)湍阄嬷俊?lt;/br> “……”</br> 容少爺義正嚴(yán)辭地拒絕了新婚丈夫的提議,并步伐從容地下了樓。</br> 樓下餐廳里,羅管家一看顧驚寒和容斐下來了,趕忙讓人把早就準(zhǔn)備著的飯菜端了上來。</br> 飯菜之多,一大桌愣是沒放下,又搬了兩個小圓桌,才堪堪將就。</br> 天知道羅管家從昨天顧驚寒一天一夜里要了三次熱水的行為中讀取了什么,要把兩個人的飯菜準(zhǔn)備成滿漢全席。</br> “少爺,老爺和夫人都去了商行,還沒回來。”羅管家道。</br> 容斐漫不經(jīng)心點(diǎn)了點(diǎn)頭。</br> “明日是顧少爺?shù)幕亻T之日,禮單已經(jīng)備好了,今晚……”羅管家尷尬地咳嗽兩聲,“您兩位……悠著點(diǎn)。”</br> 空氣突然安靜。</br> 饒是容少爺臉皮厚得滿海城人盡皆知,還是有點(diǎn)淡淡的尷尬。</br> 于是,只是吃了個飯洗漱了一輪的兩人再次回到整理好的新房時,都非常規(guī)矩地拿出了睡袍。</br> 時候還早。</br> 容斐將他的留聲機(jī)打開,和顧驚寒靠在地毯上隨意翻著兩本外文書。</br> 翻了一會兒,大概是氣氛太過安逸沉靜,容斐的眼瞼慢慢垂下,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頭向后一歪,正好被顧驚寒伸來的手托住,橫穿一抱,放到了床上。</br> 樂聲低緩,如歲月輕聲咿呀。</br> 顧驚寒摸了摸容斐的臉,翻身躺下,將人抱進(jìn)了懷里。</br> 咯噠微啞的女聲輕曼,暖融融地溢滿室內(nèi)。</br> 突然,這歌聲漸小。</br> 一縷暗紅的煙氣不知從何處飄來,搖曳著緩慢而慵懶的步子爬上了床頭,悄無聲息地籠上了顧驚寒和容斐的眉心。</br> 顧驚寒緊閉的眼瞬間睜開。</br> 一陣笑聲突然響起:“你要幫我,不先要看看我的執(zhí)念嗎?只是一場夢而已……”</br> 血契的波動傳來,顧驚寒緊皺的眉頭慢慢松開:“者字?”</br> 臨兵斗三個骨灰盒都是屬于臨字的,已經(jīng)都留在了血墓里。眼下蘇醒的第二個大鬼,應(yīng)當(dāng)就是同樣占據(jù)了三個骨灰盒的者字。</br> “是我。”</br> 隨著這兩字落下,顧驚寒眼前一黑,一重霧氣陡然撞來,然后一具溫涼的身體砸到他的懷里,熟悉至極。</br> “我真是想你想瘋了吧……”</br> 容斐驚訝了一瞬,隨即笑著去捏顧驚寒的臉,“能有哪天不夢見你嗎?”</br> “不能。”顧驚寒抓住容斐的手。</br> 容斐一怔,旋即皺眉:“等等,你……”</br> “我們進(jìn)了者字的夢,或者說,是他的執(zhí)念。”顧驚寒解釋道。</br> “者字醒了?”容斐喜形于色。</br> 早點(diǎn)解決就意味著顧驚寒早點(diǎn)邁過二十四歲那道坎,他當(dāng)然要高興。</br> 說話間,周遭霧氣已層層散開,眼前出現(xiàn)的竟是一座略顯破舊的小道觀。</br> 約是隆冬,大雪傾覆,山巒綿延,銀裝素裹。</br> 小道觀的飛檐在松柏的蒼綠與茫白的雪色間刺出一點(diǎn)凝重端肅的青黑,有輕微的腳步聲踩著雪,向著門口走來。</br> 顧驚寒和容斐不需避讓,就站在道觀前,便見一個俊秀干凈的年輕道士披著一身有些破爛的蓑衣斗笠,拿著掃帚走過來,左右望了望,便開始低頭認(rèn)認(rèn)真真掃雪。</br> 從門口一直到階下,最后沿著山路掃到一片竹林,才停下。</br> 年輕道士坐在一塊大石上略歇了歇,便起身走回道觀。</br> 顧驚寒和容斐一路跟著。</br> 道觀內(nèi)很是冷清,一看就是沒什么香火的小道觀。院子里的雪掃得很干凈,沒什么花花草草,只有一棵高大的銀杏樹,如今已是枯枝橫插。</br> 年輕道士在院子里融了點(diǎn)冰,用冰冷的水凈了凈手。</br> 手指被凍得通紅,他也不在意,脫了蓑衣摘了斗笠,走進(jìn)了一間藏經(jīng)室。</br> 甫一進(jìn)門,人還未站定,年輕道士就被一道從橫梁上驀然垂落的紅紗蒙了臉,下意識向后退了一步,靠在門上。</br> “又用冷水洗手了?”</br> 一只形狀格外好看的蒼白的手從紅紗中探了出來,一把抓住道士藏在衣袖里的通紅的手指。</br> 清亮之中透著入骨媚意的男聲輕輕響起,勾得人耳膜發(fā)癢。</br> 道士被近在咫尺的寒氣吹得頸邊微涼,側(cè)過頭去,正對上一張魅惑妖孽的臉。</br> 那臉的主人半垂著眼,斜斜揚(yáng)起眼角看著他,明明眉眼柔媚,卻偏偏氣勢壓迫,令他不由避開那雙眼,淡淡笑了一聲:“不冷。”</br> “又做什么好人?掃個雪都要掃到山腳下去了……”</br> 松開了道士的手,那人靠在他身上,漫聲道,“我餓了,你再不回來,我可要下山去禍害人了。云道長……說好的要鎮(zhèn)壓我呢?”</br> 靠在身上的人衣不蔽體,只著了一襲單薄的紅衣,蒼白的雪色肌膚時隱時現(xiàn)。</br> 但云璋卻不為所動,眉頭一皺,語氣里帶了幾分訓(xùn)斥:“艷鬼……當(dāng)初我們是怎么說的?這樣的心思若你再起,我就算拼得一死,也不會讓你踏出這里半步。”</br> “臭道士才修行幾年,就敢這么大口氣?”</br> 一聲嗤笑,低暖的甜香纏在云璋的鼻息間,“你也知道我是艷鬼,吸人精氣存活的。你不給我飯吃,總不能就讓我餓死吧?你不是總說眾生皆平等嗎?你還會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云道長,不喂喂我?”</br> 艷鬼凝成的身軀是冰冷的。</br> 兩條修長的手臂也蘊(yùn)著寒意,如游蛇般鉆進(jìn)云璋的道袍里。</br> 云璋的神色一斂,嘆了口氣,攥著艷鬼的手腕,將人甩到蒲團(tuán)上,“打坐。靜氣凝神。”</br> 說著,他盤膝坐在艷鬼的對面,一手點(diǎn)在艷鬼向上翻起的掌心。</br> 源源不斷的精氣傳導(dǎo)過去。</br> 帶著媚香的紅色煙霧從艷鬼身上溢出,糾纏上面容清俊的道士。</br> 艷鬼悄悄睜開眼,看了對面閉眼運(yùn)功的道士一眼,嘴角一挑,操縱那紅色煙霧繞到道士唇邊。</br> “凝神。”</br> 云璋突然睜眼,直視艷鬼,目中清光湛湛。</br> 艷鬼一怔,切了聲,率先收回手掌,身姿妖嬈地站起身,揮了揮袖子:“走了,先睡了。還是道長的精氣最甜,比山腳的桂花糕還要軟上幾分……”</br> 房門一開一合,屋外的風(fēng)雪灌入,又剎那消弭。</br> 云璋裹了裹身上打滿補(bǔ)丁的棉道袍,在蒲團(tuán)上坐了片刻,緩緩起身,抽出了一卷經(jīng)書。</br> “者字生前,還跟你是個同行?”容斐看著云璋,小聲道。</br> 還不等顧驚寒回答,就聽虛空之中有一道聲音低低傳來:“什么同行……克星才是。顧家媳婦,可別盯著我家小道長看,我該吃醋了。”</br> 容斐一聽這聲音,便是長眉一揚(yáng):“艷鬼?你不是個厲鬼?”</br> 虛空中者字的聲音靜了片刻,才道:“看完你就知道了。”</br> 他低媚的聲音里含著幾分苦澀,沉沉嘆道,“人鬼殊途……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那么幸運(yùn),那么有勇氣……”</br> 容斐聞言,倒沒做他想,而眼前場景突然變幻,也讓他沒能注意到顧驚寒驟變的臉色。</br> 這場大雪下了許久。</br> 艷鬼和云璋的日子也許久未有什么改變。</br> 云璋日日都會掃雪,艷鬼說是躲懶不去,卻一直悄悄跟在后面,一邊罵著又沒上香掃個屁雪,臭道士累死活該,一邊又忍不住偷偷吹點(diǎn)風(fēng),讓雪層變薄一些,給云璋省些力。</br> 掃完雪,艷鬼便要纏著云璋要精氣。</br> 云璋并非日日都給,而是隔幾日一次。他雖是修行中人,精氣多,但也禁不住揮霍。而艷鬼也并非是一定要吃到那些精氣,他只是想看云璋無奈又縱容地安撫他,訓(xùn)斥他,聽他對他多說些話。</br> 等纏得差不多了,艷鬼便會轉(zhuǎn)身離開,然后匿了身形悄悄回轉(zhuǎn),趴在屋頂或橫梁,盯著云璋線條干凈的側(cè)臉擦口水。他多想將云璋那身道袍扒光,看他臉紅,看他舉止無措,看他沉淪于他。</br> 但他是鬼,云璋卻是個道士。</br> 云道長是個溫潤君子般的人物,有原則,立身正,用艷鬼的話說,就是一個死榆木疙瘩,就差一把火,就能燒個干干凈凈。</br> 艷鬼從沒想過做這把火,因為他喜歡現(xiàn)在的云璋,也愿意讓云璋永遠(yuǎn)這么干干凈凈地站在皚皚白雪之上,攥著他的手腕對他搖頭嘆氣,眼神責(zé)備又溫柔地望著他。</br> 艷鬼想著,自己是鬼,云璋壽命再長,他也足以陪他這一世。就這樣,沒什么不好。</br> 但偏偏,艷鬼不想做這把火,有人卻想做。</br> 那是連日大雪后,初晴的一日。</br> 艷鬼照舊跟著道士,一邊打著哈欠,一邊用袖子悄悄扇著風(fēng),清著路上的雪。為了不讓云璋發(fā)覺,他都會比云璋提前一段路,吹薄積雪。</br> 而這一日,他的袖風(fēng)剛扇出去,便見驟起的飛揚(yáng)薄雪里,一個身影一步一步從山道上走了上來。</br> 那是個年輕書生,約莫弱冠年紀(jì),劍眉星目,很是俊朗。</br> 他身后背著個書箱,步履維艱,一邊走一邊向上看,不知是在看些什么。</br> 他很快走到了艷鬼身前,抬頭便是一愣:“姑、姑娘……天寒地凍,你……你冷嗎?”</br> “姑娘?”</br> 艷鬼好笑,從樹上一躍而下,走向書生,“哪家姑娘穿得這么傷風(fēng)敗俗?小書生,還知道捂眼睛?都是大男人,你怕什么?是不是……怕我是鬼啊?”</br> 書生被逼得后退了一步,腳下一滑,摔坐在地,書箱都掉了下來,“公、公子,小生……小生……”</br> 艷鬼轉(zhuǎn)了轉(zhuǎn)手腕,正要一巴掌將這打破了他和云璋二人世界的書生扇下山去,卻聽身后傳來一聲呼喝:“住手!”</br> 剛剛抬起的手腕被抓住,艷鬼還沒來得及惱怒,就被一件厚重的大氅裹了個實誠。</br> 隨著大氅而來的,還有不同于他的冰冷的,溫?zé)岬纳碥|。他被一只手溫柔又不容抗拒地按進(jìn)了來人的胸口,側(cè)臉?biāo)蚕⒒^一片微涼的皮膚。</br> “內(nèi)子玩笑,還請見諒。”云璋溫聲道。</br> 同時,他伸出手去,輕輕攏了攏艷鬼微亂的鬢發(fā),將人裹得更緊些,低聲道:“又和我鬧……天冷,怎么就不愿多穿著些?”</br> 艷鬼的臉上霎時一片空白。</br> 他有些渾渾噩噩地被云璋擁著回了道觀,等回過神來,便見那書生竟已登堂入室,和云璋在蒲團(tuán)上對坐論經(jīng)了。</br> “小生季存光,是姑蘇人。此次入京趕考,卻不想進(jìn)了嶺北地界,雪下得這樣大,迷了路,走到這里來了。道長說,這座山,是叫長青山?那離京城不遠(yuǎn)了吧?這雪又下起來了,不知……小生能否借宿兩日?”</br> 書生見到云璋,明顯變得健談許多,臉上神采飛揚(yáng),帶著些許不好意思。</br> 云璋從半開的窗戶向外望去,果見方才還停了的雪又下了起來,還頗有越下越大的趨勢。</br> 他頷首道:“自然可以。只是觀中簡陋,委屈季兄了。”</br> “能有草廬蔽身已是萬幸,更何況是道長的道觀?這是小生萬不敢想的運(yùn)氣了。”季存光爽朗笑道。</br> 云璋拉著艷鬼去給季存光收拾客房,卻在進(jìn)了客房后,將艷鬼按到了墻上。</br> “別打季兄的主意。”云璋語帶警告。</br> 艷鬼被云璋溫存抱過的好心情瞬間煙消云散,他似笑非笑看著云璋,半依在他身上,道:“我在你眼里就是這么個下賤的東西,是個人就想睡?……哎,別說話哄我,云道長放心,他可沒你香,我喜歡你呢。”</br> 他松開按住云璋雙唇的手,將那根手指在唇上吻了吻,化作一股紅色煙霧,匿走了。</br> 云璋環(huán)顧四周,眉頭漸漸擰了起來。</br> 他若想找出艷鬼倒也不難,但出手就難免傷到,所以他只好看著艷鬼離去。</br> 云璋或許不知,但從顧驚寒和容斐這里看去,艷鬼卻并沒有離開這間屋子,而是身形一躍,跳到了橫梁上,神色難辨地盯著云璋看。</br> 云璋很小就一個人在道觀生活,手腳利落,很快就將客房收拾妥當(dāng)。但收拾完了,云璋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從袖內(nèi)掏出了幾張符箓,分別貼在這間客房四面,于房內(nèi)布陣,下了隔絕鬼怪的結(jié)界陣法。</br> 艷鬼倏忽退開,站到了屋外的雪地里。</br> 云璋布完陣法離開了,艷鬼卻在外面站了許久,直到天色昏黑,被掃凈的雪再度積疊,沒了他的腳踝,他才輕輕笑了聲,緩步走到客房的門前,伸手按在門上。</br> 陣法帶有攻擊效果,很快將他的手掌灼傷,現(xiàn)出一片焦黑色。</br> “你還是不信我啊……”艷鬼笑了笑,轉(zhuǎn)身離開。</br> 自打這一日起,道觀內(nèi)便似乎發(fā)生了些變化。</br> 艷鬼與云璋冷戰(zhàn)了,不再癡纏著他要東要西,也不去逗季存光,反倒日日趴在橫梁上昏昏欲睡,偶爾云璋喊他,他才出現(xiàn)一次,與云璋扮一次虛假恩愛的小夫妻。</br> 他有時候都要想,云璋莫不是個傻的?哪有道士不守著清規(guī)戒律,跟別人說我娶了個媳婦,還是個男的的?</br> 也虧得季存光不是個迂腐人,不然怕是要將云璋罵死。</br> 云璋被艷鬼冷待了,慢慢也琢磨出來了,但艷鬼卻不愿跟他獨(dú)處,他幾次想要開口,都被季存光打斷了,慢慢,便先將這件事放在一邊了。</br> 兩人不是第一次冷戰(zhàn),心里有著默契,一切只待雪停后,季存光下山,便再行解決。</br> 但艷鬼沒想到,那一天的到來,與他想得完全不同。</br> 不久后的一日,艷鬼掐指算了算,該到云道長的生辰了。也是自己來這破道觀,和這臭道士死磕的第三年了。</br> 第一年兩人初識,他妄圖勾引這一板一眼的道士,結(jié)果卻被這臭道士迷了心,跟著他進(jìn)了山。第二年,也下了這么大雪,他非要下山,云璋不讓,兩人打了個天昏地暗,最后他被云璋封了,瘸著條腿趴在云璋背上,被云璋背下山去買了好多小糖人,每個都畫成道士模樣,一口一個。</br> 至于這第三年嘛……</br> 艷鬼溜下屋頂,準(zhǔn)備去找云璋告?zhèn)€假,下山去買點(diǎn)東西。</br> 找了一圈,都沒見云璋身影,最后,艷鬼來到季存光的客房,聽著里面?zhèn)鱽淼年囮囌勑β暎挠囊恍ΓD(zhuǎn)身在雪地上寫了一行字,飛快下了山。</br> 這夢境里所看到的,都是艷鬼的記憶。</br> 他并不像臨字,什么都不記得,只模糊記得自己的執(zhí)念。</br> 但也正因為是他的記憶,所以在他下山后,顧驚寒和容斐就再看不到道觀內(nèi)的景象,而只能跟隨艷鬼在山腳的集市上隨意閑逛。</br> 雖只是個小鎮(zhèn)的集市,但卻是異常熱鬧。</br> 艷鬼下山后,卻換了身衣裳,規(guī)規(guī)矩矩的道袍,眉目間的妖媚之氣也收斂不少,流散的青絲一挽,看著倒還真像那么回事。</br> 或許連艷鬼自己都沒有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他的身上竟有了幾分云璋的影子。</br> 又到了買糖人的攤子,去年的攤主卻還記得他:“喲,道長,你這腿腳好了?你朋友呢?這回還要糖人嗎?”</br> 攤主話多又熱情。</br> 艷鬼不像云璋那般與人溫文有禮,善打交道,便含糊應(yīng)著,掏錢買了幾個糖人,“早就好了……他……他在山上,雪大,沒下來。”</br> “也是。”</br> 攤主嘆氣,“這雪是下得真大,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停。多少年都沒這樣了……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啊。”</br> 艷鬼不懂?dāng)傊鳛楹螄@氣,收了糖人便走了。</br> 又繞了一圈,艷鬼選了根素凈的白玉簪買了,自己彈出長長的指甲,在末尾不起眼的角落刻了個歪歪扭扭的溫字。</br> 買好了東西,天色也晚了。</br> 艷鬼往回趕,雪卻越下越大。</br> 艷鬼雖不太受風(fēng)雪阻攔,但最近沒從云璋那里吸取精氣,總歸有些虛弱,行程便多少慢了。不過怎么算,都是能在子時前趕回去的。</br> 一面想著將簪子扔給那榆木疙瘩時,那人臉上的表情,一面趕著路,艷鬼臉上的笑便沒停過。</br> 但等待艷鬼的,卻并不是云璋冰消雪融的笑容。</br> “道長,我愛慕你!我知道……今晚的事很唐突,我也不知我……我犯了什么邪,但我真的愛慕道長你,道長……等我進(jìn)京趕考回來,上山娶你如何?你的秘密我不會說出去的,我們今晚……”</br> “季存光!你找死!”</br> 艷鬼幾乎要捏碎手里的簪子,不顧陣法的灼燒沖進(jìn)了客房。</br> 眼前的一幕刺紅了他的眼睛。</br> 云璋被季存光壓在地上,衣衫半解,季存光急切地表著心腸,云璋眉頭緊皺,卻并沒有打斷他,也沒伸手將他推遠(yuǎn)。</br> “云道長,你是死的嗎?!”艷鬼揚(yáng)手一道紅色鎖鏈甩出,狠狠砸向季存光。</br> 卻被一只手截住了。</br> 云璋猛地推開季存光,抓住艷鬼,“冷靜點(diǎn)!”</br> 一靠近,他臉色突然一變,緊盯住艷鬼,“你下山了?”</br> 艷鬼的怒火妒火俱都被這一句話逼停了。</br> 他對上云璋的視線,輕輕笑道:“道長不愿與我春風(fēng)一度,卻不知多少凡人求而不得……只舍些許精氣,就能得溫香軟玉,誰又能拒絕?道長,你發(fā)什么火?”</br> 云璋靜默片刻,緩緩嘆了口氣,轉(zhuǎn)頭看向神色難辨的季存光:“你下山吧,我的秘密你隨意。”</br> 季存光臉色幾度變化,最后定成一個冷笑:“你可別后悔。”</br> 云璋沒有理會他,而是用符箓鉗制著掙扎的艷鬼,帶回了自己的臥房。符箓封住了艷鬼的動作,也免除了他受到的陣法傷害。</br> 回了臥房,云璋沒有解開符箓,而是一把扯開艷鬼的衣裳,將人背對著自己按到了床上。</br> “你不賤。”</br> 云璋攥著艷鬼的手腕,慢慢覆身而上,啞聲道:“賤的是我。我修道近二十年,明知鬼話連篇,艷鬼無心,卻還是破了戒,想把你圈在身邊,讓你永遠(yuǎn)走不出這扇門,只能看見我,只能想起我……”</br> 火熱攀升,云璋的聲音沉沉落入艷鬼的耳中:“溫?fù)P,我想和你結(jié)冥婚。”</br> 艷鬼一直強(qiáng)壓的嘴角忍不住揚(yáng)了起來:“臭道士,你可……真會哄我……”</br> 人鬼殊途,但我卻愿和你共走一途。</br> 這一日后,艷鬼和云璋明顯陷入了蜜里調(diào)油的日子。</br> 艷鬼再也不需掩飾,隨時都能纏上云璋,白玉簪也插上了云璋的發(fā)間。艷鬼還去山林里叫來了許多小鬼,整日訓(xùn)練,打算等到冥婚那日,好好大辦一場。</br> 云璋帶艷鬼下山去置辦東西,買了許多紅綢。</br> 回去的路上,綿延的山道,艷鬼走在前面,絮絮叨叨說著他的準(zhǔn)備,云璋抱著布匹走在其后,溫柔地笑著看著前面的人。在歡喜的笑聲中,他略低了下頭,手指抬起,在嘴角飛快抹了一下。</br> 有一點(diǎn)暗紅滲入了懷里的紅綢。</br> 容斐一眼看見,頓時一怔:“這……”</br> “很意外嗎?他要死了,”者字的聲音在顧驚寒和容斐的背后低低響起,“……是我殺了他。”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