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4章 現(xiàn)形
人群遠(yuǎn)遠(yuǎn)地圍在四面,不敢靠近,中間空出一塊空地來,濕淋淋的全是水跡。</br> 水跡中央躺著一具被泡得腫脹慘白的中年男子尸體,本就有些凸起的腹部吹了氣般滾圓如巨球,臃腫不堪,有些肥贅的面部像是被粗糲的石子割劃過,傷口縱橫,被水泡得泛白,已看不出原本模樣。</br> 巡捕房來了三五個人,將圍觀的人隔開,蹲下檢查尸體。</br> 容斐臉色微沉,低聲道:“應(yīng)當(dāng)是瑾玉軒的伍老板,我來的時候他穿的就是這一身。拇指上的扳指是他最寶貝的一塊玉切出來的,整個海城只有那么幾塊。”</br> 剛要找他,就出事了,有這么巧嗎?</br> 顧驚寒目光沉凝,正要開口,視線卻忽然一頓,感應(yīng)到什么一般,望向遠(yuǎn)處。</br> 一輛汽車從街道盡頭駛來,停到河岸附近,警長從車上跳下來,拉開車門,迎出一個瘦長臉八字胡,穿一身淡黃色八卦道袍的年輕道士。</br> 那道士胳膊上搭著拂塵,細(xì)長的眼耷拉著,很有一副仙風(fēng)道骨的縹緲之意。</br> 警長恭恭敬敬將道士引到河岸邊,查看伍老板的尸身。</br> “這是城外奉陽觀的玄虛道長,”容斐冷笑道,“據(jù)說這幾天在給城南李家那老家伙家作法事,不知真假,錢倒是撈得不少。這道士來這兒干什么?也是查狐貍精的?你看,有真本事嗎?”</br> 顧驚寒只看了玄虛一眼,便收回了視線,道:“不如我。”</br> 容斐差點笑出聲,唇都抿得泛出了一絲殷紅,他拍了拍顧驚寒的肩,湊到顧驚寒耳邊輕聲道:“寶貝兒,你真不謙虛。”</br> 顧驚寒一眼掃過容少爺生來便風(fēng)流含情的眼,心頭微動。</br> 不待說些什么,就見剛才圍著伍老板尸體繞了一圈的玄虛已經(jīng)停下了腳步,警長揮揮手,讓巡捕房的人清場,低聲問玄虛:“道長,您看?”</br> 玄虛四面看了一眼,海城的人們什么大風(fēng)大浪沒見過,為了看熱鬧根本不懼巡捕房的呵斥,都不肯散去,但離得更遠(yuǎn)了些,探頭探腦地好奇地望著。</br> 在這眾多目光的注視下,玄虛輕咳了一聲,微仰起下巴,從腰間解下一把尺長的桃木劍,又從袖內(nèi)掏出一張黃符。</br> 他兩指夾著黃符,輕輕抖了抖,對旁邊的警長冷聲道:“都離遠(yuǎn)點,若妨礙了本座作法,生死不論。”</br> 警長似乎還真被嚇著了,按著巡捕房的警察退了幾步。</br> 玄虛將黃符貼在桃木劍上,在空中虛虛一劃,黃符瞬間無火自燃,頃刻化為飛灰</br> 。一只手掌輕輕一推,掌風(fēng)一掃,那飛灰正好飄落到伍老板的尸體上。</br> 幾乎是瞬間,整個尸體突然冒出一股白霧,這霧氣逸散開濃烈的狐騷味,嗆得靠得近的人紛紛咳嗽著后退。</br> 霧氣被風(fēng)吹散,伍老板的尸體不見了,一套長衫馬褂里露出一只血肉模糊的狐貍腦袋。</br> “這、這什么東西?!”</br> “妖怪!妖怪啊!”</br> “跑、跑什么跑!道長還在這兒呢!怕個卵!”</br> 原本戚戚然看熱鬧的人立刻尖叫著驚慌四散,警長一把蓐住兩個腿軟要溜的小警察,壯著膽子吼道。</br> 玄虛看到突然出現(xiàn)的狐貍似乎也是嚇了一跳,原本有些怔愣的臉色在警長的吼聲里一變,很快恢復(fù)成高深莫測的高人模樣。</br> 他抖了抖拂塵,悄悄挪遠(yuǎn)了幾步,咳了聲,道:“不過是只小小狐貍精,而且已經(jīng)身死,無害人之力,不必驚慌。”</br> 警長咽了咽口水,道:“您看這……這是否是您要抓的那水鬼所為?”</br> 玄虛面色凝重地?fù)u搖頭:“水鬼其實并非如世人想象的一般厲害。它們只能對付體質(zhì)較弱的孩子,成年,尤其是男子,陽氣過盛,它們都是避而遠(yuǎn)之。若是靠近,便會被灼傷。而這狐貍精能化成人形,自然是有修為的,水鬼雖說狡詐難捉,但只是區(qū)區(qū)小鬼,奈何不得這狐貍精。”m.</br> “那……”</br> 玄虛拂塵一甩:“此事還需從長計議,帶上這尸身,先回吧。”</br> 巡捕房的人弄了個板車,推著狐貍尸體,跟在汽車屁股后頭離開了。</br> 遠(yuǎn)處觀望的看戲群眾都是聽著黃鼠狼吃人的故事長大的,膽子很大,又在原地議論了會兒街角巷尾的古怪事,恨不能把好好一個瑾玉軒描述成第二個盤絲洞。</br> 眼見正午要到了,口干舌燥的長舌婦們才紛紛散去,回家做飯了。</br> “躲什么?”</br> “不想管。”</br> 茶棚里人漸稀,坐著聽了幾句閑話的容斐用茶碗碰了碰顧驚寒的手指:“我身上那味道……是這伍老板的?”</br> 容斐許是頭次見到這么膀大腰圓的狐貍精,一時難以置信,忍不住又嗤道,“要是狐貍精都長這模樣,那坊間的集子和電影院的新片,可就沒人愛看了。”</br> 在顧驚寒看到伍老板尸體的第一眼,他就已經(jīng)確定容斐身上的標(biāo)記是這個伍老板做的。并無什么惡意,更像是一種標(biāo)簽。所以他只是抹掉了,沒有施法反噬。而且這位伍老板身上并無怨氣,應(yīng)當(dāng)沒有害過人。</br> 能用人身下葬離世,對妖怪來說是一種厚葬,所以顧驚寒沒有出口道破。</br> 但現(xiàn)在玄虛爆出了伍老板真身,顧驚寒也就沒有隱瞞的必要。</br> “精怪,鬼神,其實跟世人想象并不相同,”</br> 四下人太多,顧驚寒不便多說,便微一低頭,貼在容斐耳邊道,“很多妖怪修成人形已是不易,化形模樣很難隨意由心。狐媚勾魂,靠的是一股迷惑人心的狐香。”</br> 若即若離的溫?zé)釗湓诙稀?lt;/br> 容斐既想躲開,又想靠近,最后只好僵著脖子,不自在地摸著茶碗,“伍老板死得太巧了,你能看出他是怎么死的嗎?”</br> 顧驚寒搖頭道:“他身上有水鬼氣息,但正如那位玄虛道長所說,水鬼殺不死他。你不用擔(dān)心,標(biāo)記已除,你已無事。”</br> 容斐聞言眉頭一松,如釋重負(fù)道:“那便好,我還真怕一個三百斤的狐貍精看上我,哭著鬧著非要嫁給本少爺,本少爺可承受不起了。”</br> 說著,容斐促狹地瞇眼瞧了顧驚寒一眼,似乎意有所指。</br> “狐貍精眼中……”顧驚寒鳳眼微抬,望著容斐,緩聲道,“容少確實誘人。”</br> 容斐呆了片刻,啪地把錢往桌子上一拍,沉了沉氣:“伙計,結(jié)賬。”</br> 容斐不放心容夫人身上是否帶了標(biāo)記,把顧驚寒拐回了容家吃午飯。</br> 容培靖在洋行,中午不回來,容夫人聽到動靜便立刻迎了出來,一見顧驚寒眼睛便是一亮。</br> 五十出頭的婦人眼角帶了細(xì)細(xì)紋路,但舉止大方,比起許多豪門貴婦,更多一分干練爽利,早年也是馬背上殺出的巾幗。</br> “斐兒性子就是有些頑劣,驚寒別慣著他。”坐在餐桌前,容夫人笑吟吟道。</br> 顧驚寒難得有些局促,本就挺拔的脊背直得有些僵硬,頗有點毛腳女婿見了丈母娘的心虛感。</br> 他面色淡漠,唇角微微動了動,道:“容少很好。”</br> 容斐原本有點發(fā)陰的面色立刻一變,眉眼揚起來,夾了一筷子紅燒肉給顧驚寒。</br> “等以后你就知道了,他可是個小霸王,磨人精!”容夫人笑得見牙不見眼,半點不客氣地抖落容少爺?shù)睦系變海粗鴮︻欝@寒這個男媳婦滿意至極,她頓了頓,看似不經(jīng)意道,“對了,驚寒,當(dāng)年婚約的事,你師父跟你說起過嗎?”</br> 顧驚寒咽下容少爺夾來的肥肥的紅燒肉,對磨人精一詞深表贊同,然后道:“不曾。”</br> “這件事啊,其實……”容夫人將告訴容斐的話又說了一遍,末了笑道,“我看你倆挺投緣的,性子互補,你穩(wěn)重,多管著他些。八字我也找人合過了,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富貴一生,福蔭子孫……”</br> 容斐夾菜的動作一頓,眉頭微擰,旋即松開。</br> 子孫……</br> 他掃了顧驚寒一眼,無法從那張冷淡清俊的臉上看出半分情緒。</br> 他是容家的獨子,不可能無后。那他今日跟顧驚寒放下的豪言,還當(dāng)真只是玩笑話了。</br> 心思這么一轉(zhuǎn),便有一股煩躁灼然而生。</br> 容少爺覺著許是顧驚寒給他下了咒了,他為個見了兩面的男人都想斷子絕孫了,于是容少爺按捺不住了,等容夫人和顧驚寒放下筷子,便立刻拉著人往樓上跑,隨口道:“我們午睡會兒。”</br> 容夫人很理解:“好好睡,好好睡。”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