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第18章 調(diào)香
幻陣中的事,顧驚寒也無法探知。</br> 搖了搖頭,他示意容斐繼續(xù)看下去。</br> “阿清,不用擔(dān)心,我母親不是那么頑固的人,我們真心相愛,她是不會阻攔我們的。”青年與少女的交談一直未停,姓牧的青年語調(diào)溫柔地安慰著少女,叩開了紅漆大門。</br> 周遭的景象追隨著青年和少女變化,從宅門而入,進(jìn)到了這座大宅之內(nèi)。</br> 宅內(nèi)環(huán)境因紫霧遮擋,皆如霧里看花,不甚真切,唯有四面各種潛伏暗香幽幽飄來。</br> 屋內(nèi),一名面相和藹的中年婦人笑意盈盈拉住少女,上上下下將人看了一遍,溫聲道:“這就是蘇清蘇小姐吧,倒真是好相貌,個子也高。今年多大了?哎,你看我,光顧著說話了,來,快坐下。”</br> 蘇清隨著牧母的動作落座,但身體繃著,顯然十分緊張,一雙嫵媚瀲滟的眼求助般看向牧佩云,老老實(shí)實(shí)細(xì)軟了嗓音,道:“回伯母,十八了。”</br> “佩云今年二十,這年紀(jì)可好著呢。”牧母笑道。</br> 牧佩云收到蘇清的眼神,臉上笑容更盛,直接一掀長袍,跪在了地上,收斂笑意,肅容道:“母親,阿清雖自幼無父無母,但為人心地善良,溫婉可愛,兒子真心愛慕,想娶阿清為妻,希望母親成全。”</br> 說罷,牧佩云又極其無賴光棍地補(bǔ)了一句:“您不同意,我就一直在這兒跪著!”</br> “牧哥……”蘇清的神色陡然一緊,就要站起來。</br> 一只手突然落在她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br> 蘇清轉(zhuǎn)頭,正對上牧母嗔怪的臉色,對著牧佩云道:“凈是胡鬧!你都將人家姑娘帶回來了,又是真心相愛,母親豈是那種不明事理的人?趕緊起來,也不嫌在你媳婦兒面前丟人!”</br> 牧佩云立刻笑開,當(dāng)即拉起蘇清給牧母叩頭:“謝母親成全!”</br> 又一抬臉,笑嘻嘻道,“娘,什么時(shí)候給我成親啊……”</br> 牧母笑罵道:“臭小子,有了媳婦忘了娘!待會兒我就請人去城外道觀請大師算算,選個黃道吉日,你小子且等著吧!行了,別再我這兒打眼,學(xué)也上完了,家里的調(diào)香之事你也得截下來了,回頭讓你榮伯去找你。”</br> 后面的話牧佩云也不在乎了,拉著蘇清興高采烈地跑了。</br> “聞到了嗎?”顧驚寒看著這一幕,問容斐。</br> 兩人所站的位置是屋子的門口,方才牧佩云和蘇清正好與他們擦身而過,那一瞬間,一股奇異而熟悉的狐香鉆入鼻間,絕對是那兩人身上傳來的。</br> 容斐神色古怪地點(diǎn)頭:“似乎是有一股很特殊,令人極其難忘的香味。這就是那個調(diào)香師在我身上留下的狐香標(biāo)記?這兩個人之中,有一個是那個沒有了臉皮的調(diào)香師?我總覺得,不太對。”</br> 似乎是為了印證容斐的話,緊接著情景一轉(zhuǎn)。</br> 已經(jīng)挽起婦人發(fā)髻的蘇清坐在室內(nèi)靜靜翻著一冊書,房門被猛然推開,牧佩云怒氣沖沖地走進(jìn)來,一見蘇清,眼底的怒意便微微一沉,強(qiáng)自克制下去。</br> “阿清,日頭都落了,怎么不點(diǎn)燈?”牧佩云抬手將油燈點(diǎn)上,挪到蘇清面前,溫柔道。</br> 蘇清看了牧佩云一眼,將手里書冊一卷,眉目略顯黯淡道:“牧哥,是不是母親又在催促了?我……”</br> “行了,我會想辦法!”</br> 牧佩云的怒氣爆發(fā)了一瞬,青白著臉色壓下來,面上浮起一絲歉疚,抬手抱住了蘇清,“對不起阿清,我不該朝你發(fā)火的。今天鋪?zhàn)永锍隽它c(diǎn)事,香料都賣得不好,調(diào)香大會……恐怕沒什么勝算。娘最近忙著調(diào)香大會,孩子的事應(yīng)該短期內(nèi)不會再提了。”</br> 蘇清苦笑著搖了搖頭:“牧哥,你就別騙我了。孩子的事……都是我的錯,我是一只公狐貍,就算可以扮女裝,但也無法為你生兒育女。”</br> “我早說過不介意了,阿清,這些話以后別再說了。”牧佩云摟緊蘇清,嘆了口氣道,“要緊的是調(diào)香大會……”</br> 蘇清的眼睛一亮,低聲道:“牧哥,你不是說你很喜歡我身上的味道嗎?你說,如果是我這種香氣制成香料,能不能拿到調(diào)香大會的第一名?”</br> “阿清你……這對你沒有傷害嗎?”牧佩云關(guān)切道。</br> 蘇清笑著搖了搖頭。</br> 牧佩云喜笑顏開,抱起蘇清狠狠親了一口,燭光將兩人的身影刻在薄黃的窗紙上,溫馨而雋永。</br> “竟然是個真狐妖,還是只公狐貍……”容斐面露驚異。</br> 顧驚寒卻面色微沉,他隱約猜到了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br> 早便說過,狐妖身上的狐香是獨(dú)屬的,附在精魂之上的,怎么可能被提取出來?若說制造,如果青年真的有調(diào)制這種香料的實(shí)力,又怎會擔(dān)心調(diào)香大會失利?</br> 果然,正如顧驚寒所猜。</br> 在一個月黑風(fēng)高的夜晚,蘇清釋放出狐香,令牧佩云陷入了沉睡,然后孤身一人,披上斗篷,迅速離開了大宅,跑進(jìn)了一座距離不遠(yuǎn)的深山。</br> “你真的決定了嗎,阿清?”</br> 洞內(nèi)火光跳躍,幾道匍匐瘦長的影子在石壁上微微搖晃,一個略有些蒼老的聲音沉沉開口,似乎帶著不盡的嘆息,“狐妖在未修成人形前,是沒有性別的,而在成人時(shí)一旦確定了性別,是根本無法更改的。你若要以男子之身受孕,絕對有傷天和,是會遭天譴的。”</br> 蘇清披著斗篷站在洞口,此時(shí)他面上沒有任何脂粉,露出原本清俊英氣的面容,一雙狐貍眼映著火光,堅(jiān)定而冰冷道:“這是我的事,我的選擇,我不會后悔。”</br> 他凝視著洞內(nèi)的狐貍們,目光微微一柔,“你們或許也會遇到這么一天,情愛一事不講道理。我還是只未化形小狐妖時(shí),就遇見了佩云。他照顧了我很久,我扛過化形之劫,也全是因?yàn)樗嫖覔趿艘坏览住!?lt;/br> 原本耷拉著眼皮趴著的狐貍們驀然睜開眼,一時(shí)相顧無言。</br> 以人類的身軀去扛妖怪的劫數(shù),這并不僅僅是一句真心相愛可以簡單敘述的了。</br> 一只身軀巨大的黑色狐貍起身,緩步走了出來,他正是那道蒼老聲音的主人,“好。我?guī)湍恪!?lt;/br> 剝離精魂,逆天改體。</br> 凄厲的慘叫響徹洞穴,整整七七四十九天未曾停下。</br> 顧驚寒與容斐就站在洞口,靜靜聽著,面上都不由有些動容。</br> 等到慘叫聲停下的那一日,天降大雨,傾盆而落。</br> 蘇清裹緊斗篷,面白如紙,踉踉蹌蹌從洞穴內(nèi)走出,顧不得許多,便往山下跑。從未有狐妖做過這種選擇,他也根本沒想到會在這里耽誤這么久。他失蹤了一月有余,可想而知,牧佩云該有多么著急。</br> 蘇清回到牧府的時(shí)候,見到的就是一個憔悴不堪,仿佛在一夜之間老了好幾歲的牧佩云。</br> 兩人相見,俱是失聲痛哭。</br> 沒有想過隱瞞,蘇清將一切都告訴了牧佩云,唯獨(dú)隱去了剝離精魂一事。</br> 他將抽離出來的狐香封在瓷瓶里,交給牧佩云,直接助牧佩云奪得了幾天后的調(diào)香大會的魁首,牧佩云喜上加喜,摟著蘇清溫存不已。</br> 改過體質(zhì)的蘇清順利有了孩子,牧佩云一時(shí)只覺春風(fēng)得意,再不能有更好的日子。</br> 但好景不長。</br> 挺著大肚子的蘇清,在后院里,撞見了牧佩云新納的姨太太。</br> 原來在他失蹤的那些時(shí)日,本就早有給兒子納妾之意的牧母直接將牧佩云的遠(yuǎn)方表妹抬進(jìn)了門。</br> 后來蘇清回來,又幫牧佩云奪取魁首,有了孩子,牧母便將這表妹禁了足,瞞著蘇清。</br> 無意中得見,蘇清質(zhì)問牧佩云,卻萬萬想不到,一向疼寵他的牧佩云竟然滿不在乎道:“男人三妻四妾實(shí)屬尋常,阿清,你不必為這些事傷心動氣,我愛的人始終都是你,你才是牧家的少奶奶。”</br> 一生一世一雙人,原來只是一句可悲的玩笑。</br> 蘇清知道自己成了個笑話,但又有什么辦法呢?他太愛牧佩云了,愛到可以為他放棄自己的精魂與性別,其他,又有什么不能忍?</br> 但一切都變得那么快。</br> 蘇清是可以受孕,但他的外表卻仍沒有改變,還是男子。他并不女相,所以平日里都要上厚厚的妝容,加之狐妖的魅惑之術(shù),稍稍改變自己的體態(tài)和細(xì)節(jié)特征。</br> 但懷孕令他松懈了,于是在一日的清晨,他被闖入房內(nèi)的牧母拖了出去,摔在庭院里扒光了衣服。</br> “男人!你竟然是個男人!”</br> “一個男人生孩子……你果然就是個妖怪!”</br> 再不復(fù)往日的溫和,牧母猙獰的面目就近在咫尺,手一揮,數(shù)名護(hù)院上前,粗大的棍子直接砸了下來。</br> “打!打死這個妖怪!”</br> 這一棍是沖著肚子去的,蘇清猛一彎腰,用后背硬生生接住了這一下。</br> 疼痛與孩子受到威脅的驚怒瞬間襲上心頭,蘇清低吼一聲,一道無形的氣波猛地蕩開,他須發(fā)皆張,瞳孔轉(zhuǎn)為幽碧,指甲抽長,狠狠劃向身旁的護(hù)院。</br> “啊——!”</br> “妖怪!妖怪啊!”</br> 滿院驚惶,四散而逃。</br> 唯有一人沖了過來:“阿清!”</br> 蘇清的指甲立即收了回去,雙腿一軟,被趕來的牧佩云抱住,“牧哥……”</br> 牧佩云卻沒有看他,而是面向牧母,跪倒在地,道:“母親,是我的疏忽。我這就帶阿清回房,您就看在阿清還懷著我的孩子的份上,不要跟他計(jì)較了。等孩子生下來,我和阿清一同向您領(lǐng)罰。”</br> 牧母目光驚顫地看著兒子堅(jiān)定的眼神,不發(fā)一言。</br> 蘇清到底留了下來,但卻等同于被幽禁。誰又敢來一個妖怪住的院子呢?除了牧佩云每日來給他送飯,再沒有第二個人會出現(xiàn)在這里。就連牧佩云,都不會再留下過夜,偶爾看向他的目光,會帶著細(xì)微的驚懼。</br> 他能指望的,或許只剩下腹中的孩子了吧。</br> 但上天,往往不會厚待那些真正心有期望,卻身處絕境的人。</br> 孩子未滿九月,被牧母請來的道士親手挖出,由一個嬰孩,打回了一只弱小已死的狐貍。</br> 蘇清眉心被牧佩云貼著符箓,半點(diǎn)動彈不得,撕心裂肺的痛只能沉為眼底冰寒的光。</br>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牧佩云面帶哀戚,看著蘇清,深情萬分,“阿清,你別怪我。我鐘情于你是真,但我是人,你是妖,我們還是無法在一起。你還是跟隨大師回山修行吧,我們以后……不要再見了。”</br> 不要再見。</br> 蘇清倒真的是希望是不要再見了。</br> 但被收走后,拼著一死遍體鱗傷逃出,再見牧佩云時(shí),蘇清卻還是心存妄念的。</br> 直到他看見書房里,牧佩云和牧母幾年前往來的家書。</br> “母親,我遇見一男子,身具獨(dú)特體香,或能調(diào)制香料,助我牧家更上一層。”</br> “母親,這男子竟是一只公狐貍精,可叫兒子好生惡心。但聽聞狐香奇異,兒子想以身犯險(xiǎn),得取狐香。”</br> “母親,兒子將帶狐妖歸家,還望速速請來道長坐鎮(zhèn)……”</br> 電閃雷鳴,大雨淹沒荒山,百獸哀鳴。</br> 蘇清面無表情地將自己的四肢綁上紅線,用一根紅線并著桃木劍將自己釘死在千年古墓的墓門上,渾身的鮮血流干之際,他突然仰起臉,瘋狂大笑,“牧佩云!我蘇清以永世不得超生之誓,化百年厲鬼,咒你牧家代代,百鬼纏身,不得好死!”</br> 聲傳百里,幾乎炸在耳中。</br> 牧家上下惶恐不已,從這日起,似乎當(dāng)真應(yīng)了詛咒,牧府不斷有人無辜慘死。</br> 偌大的府邸,不出數(shù)日,便四散凋敗。牧母后悔不已,幾乎被逼瘋,牧佩云卻一腳踹開哭訴的牧母,沖出牧府,來到一處小院。</br> “大師!大師!求大師救救我,您說過我替您辦這件事,您就會……”</br> 院門應(yīng)聲而開,一只手托著裹尸布包著的心頭肋骨伸了出來,并著一顆寶珠。</br> “此為陰眼,送你護(hù)身,保你不死。”</br> 一道沙啞難辨的聲音道,“陰眼共有三塊,我將此塊送你,要你為我辦兩件事。第一,替我尋來剩余兩塊,第二,若遇見能讓此寶珠亮起之人,取血摘發(fā),殺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shí)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