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晉江獨發(fā)
邵循到了寧壽宮的時候果然受到了一致歡迎, 伍氏忙不迭迎上來攙扶她:“您可還大安?”
邵循笑答:“我一切都好,嬤嬤放心吧。”
伍氏嘆道:“這又是出了什么事,咱們只知道您平安無事, 其他的兩眼一抹黑, 太后怕出去打聽反而給您添亂, 都不許我們出門呢。”
“娘娘還好么?”
“怎么可能好, ”伍氏搖頭道:“先幾天為了小公子病重的事情操心,后來聽說了消息又擔(dān)心您和小皇子的安危,飯也吃不了幾口。接著你那邊傳信說一切都好, 她這才剛放下心沒多久,又聽說事情跟恪敬公主有關(guān), 真是又驚又慌,還得忍著不去瞎打聽……”
邵循點點頭, “我知道了,會跟娘娘說清楚的。”
她進了殿內(nèi),果然見太后坐在榻上,滿臉愁容,人也憔悴了不少。
一看邵循進來, 太后一下子提起了精神,還沒等她行禮就招到了自己身邊,上下打量了半天,這才松口氣:“看來沒有受傷,人也精神……”
邵循小心的坐在她身邊:“這次有驚無險,娘娘不必擔(dān)心, 還有,事情已經(jīng)查清楚了……”
她話還沒說完,就見太后剛剛放松的表情驟然僵硬了起來, 緊緊拉著邵循的手,脫口而出:“是不是楨兒?”
“……什么?”
太后幾乎要急得老淚縱橫了,硬憋著壓了下去,閉了閉眼道:“你直說好了,不必顧忌什么,我、我撐得住——這是不是楨兒做下的事?”
邵循真是被問懵了,心里想的是難不成太后跟皇帝商量好了嗎?一個上來就猜皇后,一個也是一樣,明明什么內(nèi)情也不清楚,下意識就以為是恪敬公主。
該說不愧是親母子么?
邵循無奈過后,認真的將事情前因后果說了一遍,太后的那口氣一散,幾乎要倒在榻上:“是淑妃……”
邵循心里其實很疑惑,皇帝厭惡皇后,一有壞事就往她身上想也就罷了,可是太后分明那樣偏愛恪敬公主,為何也會把她往壞處想呢?
太后搖頭道:“皇帝恐怕不會輕易干休,楨兒這次恐怕也要吃次教訓(xùn)才好。”
她放下了心事,又開始罵淑妃,問邵循該如何處置她。
“這個還是交給陛下吧,”邵循道:“她到底是一品妃,要是由我處置,怕是會有人不服。”
邵循陪著太后坐了沒一會兒,還沒等她多說什么,就聽說外面不少嬪妃正往寧壽宮來。
今天不是初一十五,沒到給太后請安的日子,再說要請安也不會快到中午頭才來。
邵循心知肚明,這是追著自己來的。
這兩天她住在兩儀殿,就算她們想問什么也進不去,因此估計邵循在寧壽宮呆久了,就被打聽到了行蹤,這才一個接一個跟下餃子似的往這邊跑。
邵循登時覺得頭都要大了,馬上向太后提出了告辭,在她哭笑不得的目光中趕緊離開了。
結(jié)果卻在路上碰上了德妃。
德妃看見邵循愣了一下,邵循有些尷尬,但是卻沒有表現(xiàn)出來,做出一副鎮(zhèn)定自若的表情向她點頭致意:“德妃娘娘也來看望太后么?”
德妃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邵循松了口氣:“那就不耽誤你了,我回宮去……”
兩人擦肩而過,德妃深吸了一口氣,突然轉(zhuǎn)身叫住她:“貴妃!”
邵循撐著有些沉重的肚子,回過頭來不解的看著她。
之間德妃面色僵硬,神情也十分復(fù)雜,抻了好半天才用低聲道:“阿煜的事,齊氏都跟我說過了,多虧了你幫忙。”
邵循還以為她要說什么呢,聞言道:“啊,這個倒沒什么。”
德妃比皇帝還要大上一兩歲,以前對著邵循陰陽怪氣的時候沒覺得怎么樣,現(xiàn)在要道謝了,才覺得面對這個比兒子還小的女孩子格外尷尬,她咽了咽口水,“總之,這次多謝你不計前嫌出手相助。”
話一旦說出口反而好些了,德妃繼續(xù)道:“還有齊氏身邊的那個人,雖然我們并不知情,但是確實是被利用,險些傷了你,這個……也該道歉。”
邵循其實并不太喜歡跟皇帝的妃嬪們來往太多,一般面子上過得去就行了,真正的朋友她只需要趙若桐一個就已經(jīng)滿足了,但是德妃破天荒的道謝又道歉,她也不好冷臉,只能說一句:“今后多教教齊氏,她有些太莽撞了。”
德妃點了點頭,兩人之間氣氛沉默異常,就在邵循有些不耐煩時,德妃終于開了口:“我生下來就沒服過誰,這一次卻是真心跟你道謝的,我之前跟你對你說不上好,你卻能不計前嫌幫忙,你是個好人,比旁人都強……也大度寬容……”
邵循聽到這里,忽然笑了笑:“娘娘,我一點都不大度。”
德妃一怔。
“你今后就知道了,我既不大度也不寬容。”邵循道:
“我沒有一點想幫你的意思,也沒有熱臉貼冷臉的習(xí)慣,只是阿煜還是個孩子,他懵懂無知,跟誰的恩怨都牽扯不到他頭上,更何況我們之間也沒有什么深仇大恨,總主要的是——他是陛下的皇孫,我絕不會為了一點小口角,就做讓陛下傷心的事。”
她怎么會大度呢,若是將自己的心事公布于眾,怕是全天下都會罵自己是妒婦吧。
遠比吳王妃貪婪百倍的妒婦。
——她竟妄想獨占九五至尊完完整整的愛,并且絕不想分享給其他女人一分一毫。
皇帝之前問過她想不想當(dāng)皇后,想來是有想過將這個天底下女人中最尊貴的寶座送給她。
但其實她想要的東西遠比皇后之位還要難得,就算得到一時也不代表就可以擁有一世。
邵循捧著這份愛意就像捧著最稀世的珍寶,愿意用自己全身心的心血去澆灌它、維護它,以期完全占有并且拒絕跟任何人分享。
德妃看了她好半天,沒有被這番話激怒,反倒笑了起來——不是那種冷嘲熱諷的笑:
“你真是奇怪的孩子。”
邵循忍不住看向她。
“我原本以為陛下就像天下所有男人一樣,被年輕和美色迷昏了頭腦,還頗為不服氣,”德妃道:“現(xiàn)在倒也能理解他的想法了——你真奇怪,但是也足夠有趣,我想,就算沒有這張臉,說不定一樣吸引人。”
這已經(jīng)是她嘴里夸人的最大限度了,之后搖搖頭,蹲下身子行了一禮,最后看了邵循一眼便轉(zhuǎn)頭往寧壽宮的方向去了。
柳心扶著邵循,看著德妃遠去的背影,有些遲疑道:“她這是什么意思?化敵為友了?”
邵循忍不住笑了起來:“什么呀,之前算不得敵,現(xiàn)在更是稱不上友。”
頂多也就是點頭之交而已,彼此不主動找事,就已經(jīng)是謝天謝地了。
邵循回到兩儀殿時,皇帝還沒有醒。
她想了想,反正也沒有別的事,干脆換了衣服,穿著寢衣打開被子鉆進皇帝懷里。
皇帝立刻就醒了,緊了緊攬在她腰間的手臂,將她圈在身前,輕笑道:“怎么,自投羅網(wǎng)?”
“什么呀,”邵循往他懷里鉆了鉆,找到了更舒服的姿勢,然后將他另一只手按在自己肚子上:“看看您的孩子,您舍得折騰我么?”
皇帝自然是不舍得,只是嘴上逗逗她而已,言罷就用手蓋上她的眼睛:“覺得累就睡吧。”
邵循在他的手掌下眨了眨睫毛,乖乖的閉上了眼睛。
邵循一旦睡著,就不容易醒,等她醒來時,皇帝已經(jīng)不在寢殿內(nèi)了。
她揉著眼睛喚了璃珠進來將自己扶起:“陛下呢?”
她一睜眼就找皇帝,這些丫頭們都很習(xí)慣了,聞言道:“在前殿呢。”
兩儀殿分了前后,前頭是處理公務(wù),接見臣工的地方,后殿自然就是寢宮。
邵循本以為他在處理前朝的事情,不欲去打擾,卻聽璃珠道:“陛下好像派了人去審問淑妃,現(xiàn)在正聽范提督奏報呢。”
邵循聽后便去了前殿。
何晉榮聽說邵循來了,連忙親自來迎,也沒有向里面通報,直接帶著邵循進了正殿。
皇帝此時正坐在御案之后,蹙著眉頭聽范柯將審問過后的事情一一奏明,見到邵循時才神色稍霽,向她伸手道:“到朕這兒來。”
邵循聽話的走上前,很有眼色的何晉榮搬了個椅子過去,邵循便坐下:“是在說淑妃的事么?如何了?”
范柯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皇帝的臉色,才道:“回娘娘的話,其他人俱已招認,楊昭媛是最早認的,沒怎么用刑就招了,承認自己知道甘露殿起了火,一時沖動便起了壞心思。
至于蔣婕妤,一開始抵死不認,用了刑也不招,直到我們在宮外找到了她被關(guān)起來的父母,將信物帶到了她面前,這才松了口,她供認是淑妃逼迫她出面收買了甘露殿的人,從而縱火迫使貴妃娘娘離開,還有那個淹死的內(nèi)侍也是從她的關(guān)系聯(lián)系的……”
皇帝冷哼道:“逼迫?要是人人都用這個理由脫罪,那天下就沒有罪人了。”
范柯道:“陛下說的不錯,雖然蔣婕妤只肯承認自己是被逼無奈,但是據(jù)我們查證,她應(yīng)該早就唯淑妃馬首是瞻,父母之所以被監(jiān)/禁,只是淑妃以防萬一而已。”
現(xiàn)在淑妃已經(jīng)是罪人了,按照范柯以前的習(xí)慣,這時候就該毫不客氣的稱她為“罪人邵氏”,但是由于她與貴妃同姓,這樣一喊顯得有些歧義,因此他才沿用了之前的稱呼。
邵循忍不住搖了搖頭。
“至于淑妃本人……”范柯有些為難:“雖然證據(jù)確鑿,不論是謹芳殿宮人的口供,還是蔣婕妤,都明明白白供述了是受她指使,甚至她的貼身宮人也已經(jīng)招認,在何時何處定計,收買甘露殿宮人用了多少銀兩,收買內(nèi)侍用了多少銀兩,還曾在不久之前試圖探聽過貴妃的脈案……一切明明白白,絕對不容狡辯,但是……”
“她始終不認是不是?”邵循沒有任何意外。
“……是,”范柯停了一下:“不止不認,還一直喊冤,說是被人陷害,要求見陛下,她身份特殊,臣上的刑也不敢太重,稍一使力她哭訴著要見陛下,之后又喊三皇子……”
其實她的原話以三皇子來威脅他們,要他們小心。但是這些在口供里都有,就不需要在貴妃面前復(fù)述了。
皇帝生氣的也是這個,知道淑妃這是被逼急了,目的不是拿三皇子逼迫范柯,而是在拿父子之情逼迫皇帝本人。
他仿佛有千鈞重的目光落在范柯身上,直盯得他雙腿戰(zhàn)戰(zhàn),才淡淡的開了口:“她有什么特殊的身份朕怎么不知道,竟能讓范提督如此忌憚,不妨說出來讓朕和貴妃一起聽聽?”
范柯本來面白無須,算得上十分英俊,此時鬢角眉梢都布滿了汗水也不敢去擦,直接跪在地上請罪:“臣有罪。”
皇帝道:“連朕的話你也敢折半來辦,莫不是真的在忌憚?wù)l?”
范柯閉了閉眼:“臣絕不敢敷衍圣意——臣愿意將功折罪,定將差事辦好。”
皇帝讓他跪了好半天才準平身,讓他退下了。
范柯走的時候在門口絆了一下,甚至沒有站穩(wěn),雙膝重重的磕在殿前堅硬的地磚上,卻一聲痛也沒敢喊。
邵循也猜到了:“范提督這是怕三皇子知道后報復(fù)么?”
皇帝放緩了神情:“這也是一方面,另一點就是他想要聽朕親口說出讓他放手施為的話,他才好放開手腳去審。”
邵循道:“這似乎也是人之常情。”
“確實,”皇帝笑了:“但是他們這些人不能輕縱,就像是手里的利劍,若不攥緊了,傷人之后怕是會傷己。”
他伸手將邵循拉坐在自己腿上,輕輕點了點她的鼻子:“有點小心思確是人之常情,但是你得時時敲打,讓他們害怕,盡力克制這種‘常情’,不然,這份私心肆意增長,就會越來越大,最終無法控制,明白了么?”
邵循先是點點頭,隨即好笑道:“要我明白做什么,您要用他們,還擔(dān)心他們欺負到我頭上么?”
皇帝搖頭:“計多不壓身,朕教你,你就聽著。”
邵循也只能答應(yīng),之后又道:“他顧慮的是三殿下……”
皇帝捂著她的手,眼睛眼眸垂下,淡淡道:“不用擔(dān)心,那是朕的兒子。”
范柯認真起來,怕是死人也能撬開嘴,淑妃養(yǎng)尊處優(yōu)了這么多年,卻不會比蔣婕妤楊昭媛等人更堅強,沒過多久就什么都招了。
她這邊一松口,那邊在司禮監(jiān)有意放縱下,滿后宮的人都知道了淑妃做的好事,驚恐者有之,鄙夷者有之,后怕者也有之,總之眾生百態(tài),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但是共同點在于,所有人都在等,看看這幾人究竟會被怎么處置,會有什么下場。
圣旨下來的那一天德妃正在謹芳殿看望大病初愈的孫子,順便教訓(xùn)教訓(xùn)兒媳。
齊氏雖然被狠狠罵了一頓,但是她險些害了親兒子,自覺的理虧,也就默默聽著,一句話不敢頂。
就在這時有宮人傳來了消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回稟:“陛下已經(jīng)下了旨意,這次凡是涉事的人一概處死。”
德妃拿著撥浪鼓逗孫子,漫不經(jīng)心道:“合該如此,這起子小人不死,宮規(guī)豈不是擺著看的么……”
蔣婕妤和楊昭言德妃根本不屑于問,直接道:“淑妃呢?她怎么樣了,陛下是怎么處置的?”
來人沉默了一會兒,直到德妃露出了疑惑不滿的表情,才動了動嘴,無比緩慢的重復(fù)了一遍剛才的話:
“……陛下有旨,凡涉事人等一律處死。”
作者有話要說:我得把這一節(jié)寫完,晚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