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循怔怔的看著皇帝,  被他摸了摸頭：“怎么了？”
    她嘴唇微動，最后倚在他的肩頭說：“我想要知道您的過去，但是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似乎沒什么用處……我生的太晚了,  無論如何沒辦法親眼看到您少年甚至青年時代那些經(jīng)歷。”
    皇帝微微挑了挑眉毛：“可是,  朕倒有?慶幸你不曾見過朕那時候貓嫌狗厭的樣子,  不然,  恐怕你早就掉頭就走，也就沒有后來的事了。”
    邵循直起身子，看著他一下子瞪圓了眼睛：“才不會,  我會依然愛慕您。”
    皇帝不禁笑了：“姑娘，不要承諾沒辦法驗證的事,  朕知道自己那時候是個什么樣子，實在是不討女孩子喜歡。”
    “您當(dāng)時應(yīng)該也不想招人喜歡吧,  ”邵循反問道：“若是您在年輕時候遇上我，會喜歡我么？會不會也嫌棄我又笨又嬌氣，根本看不上我呢？”
    皇帝不像邵循一樣想也不想就草率的回答??個問題，他認(rèn)真的、仔細(xì)的端詳著眼前的女子，從她滿頭的烏發(fā),  到白皙無暇的面頰，到挺直秀氣的鼻子，朱紅的唇瓣，最后將視線落回了她的眼睛。
    ??是一雙美麗的仿佛是神明用盡全部心血雕琢的雙眼，但是最吸引人的卻是這雙眼里所充斥的清澈又溫柔的眸光，匯集了諸天星光才凝聚成的情誼……
    男人垂下眼,  鄭重的在愛人的額頭落下了一個吻：“所有人都會喜歡你，朕早就說過，朕也只是個凡夫俗子,  自然不可能例外。”
    邵循靜靜地想，她沒有皇帝想的那樣招人喜歡，但是她也不想要別人的愛，她只要??一份就夠了。
    希望上天不要怪罪她太過貪心。
    甘露殿內(nèi)的帝妃二人為著鄧妃的話對感情有了新的思考，而平靜了幾年的外朝也不可避免的起了波瀾。
    可以稱得上天下第一名宿的程敬銘老先生收了七皇子做關(guān)門弟子，可以說是這一年中最值得一提的事情。
    ??只是一個三四歲小孩子開蒙的小事，皇帝上朝時甚至都沒有提起過，但是仍然引得人人觀望，猜測四起。
    程敬銘做人的老師有個好處，那就是他并沒有實職，不需要處理什么公務(wù)，只需要每天到體仁閣點卯，預(yù)備著兩儀殿那邊傳召去議事。
    皇帝??然不敢放這么小的兒子到別處去讀書，因此便將兩儀殿的側(cè)殿收拾出來，專門騰給了趙言樞和程敬銘。
    皇帝在正殿議事辦公，旁邊就是小皇子讀書的地方，???大臣怎么能忍住不想入非非？甚至他們等候召見的地方就與側(cè)殿只有一墻之隔，貼著墻都能聽到程敬銘教導(dǎo)小孩子的聲音，真是讓人好奇的抓耳撓腮。
    但是這一對新出爐的師徒二人此時倒是都很坦然。
    趙言樞是小到還不知道眼前的老師是個怎樣的厲害人物，也不知到跟著他讀書會帶來什么樣的好處，他只是單純的聽父親的話過來上學(xué)，并且在短短幾天里就喜歡上了??件事，跟著??個十??親切的老人學(xué)習(xí)學(xué)的??愉快。
    程敬銘則是另一種想法，他原本并不想摻合進(jìn)立儲之爭中，??件事在歷經(jīng)兩個朝代三四個皇帝的老臣來看就是個大坑，能避則避。
    但是他跟皇帝算是很親近了，能明顯的感覺到天子對小兒子的偏愛與期待，??其實并不是一件好事，自古以來，立子以嫡以長以賢，只有正宮皇后所出的嫡長子才最名正言順，也是讓王朝安穩(wěn)度過新舊交替時期最好的辦法。
    其他二者各有利弊，但是不可否認(rèn)的是，以愛立儲才是風(fēng)險最大的。
    在程敬銘眼中，十歲以下的孩子根本看不出天資來，??小皇子又非嫡非長，說句不好聽的，一旦皇帝有什么三長兩短（??個在程老眼中是非常常見的），那么七皇子的幾個哥哥都比他年長太多，若是山陵崩時他還未長成，那得到太子之位對這孩子來說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皇帝的態(tài)度一天比一天堅定，程敬銘在心里納悶，他能想到的對方一定也能想到，作為父親肯定也要為孩子的將來著想，皇帝為什么偏偏要如此堅持呢。
    直到前幾天，皇帝開口就說要給七皇子開蒙，倒沒有勉強程敬銘，只是說讓他想想有沒有什么合適的人選。
    ??時程敬銘實在忍不住，非常委婉的提醒了一句這事可能出現(xiàn)的后患。
    他本以為皇帝不會理會自己的諫言，沒想到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慢慢問道：“程老說他非嫡非長，若這一點朕可以更改呢？”
    程敬銘直接呆立在當(dāng)場，結(jié)結(jié)實實的愣了不短的時間才驚醒，接著下意識的往左右看，結(jié)果兩儀殿內(nèi)宮人不少，聽了皇帝??看似平淡，實則石破驚天的一句話竟沒有一個人表現(xiàn)出驚色，各個眼觀鼻鼻觀心權(quán)??作什么也沒聽見。
    反襯得年紀(jì)最長的程敬銘一驚一乍。
    他下意識壓低了聲音：“您是想……可是、可是……”
    他想說的是皇后沒犯什么錯，但是話出口才發(fā)現(xiàn)她其實是犯了錯的。
    拋開諸如幾十年前的謀害皇嗣的陳年舊事，也不提??幾年皇帝給新添上的什么侍奉太后不周，管理公務(wù)不善之類一聽就是莫須有的罪名，單單一條，其實就已經(jīng)可以讓皇帝的想法成真了。
    ——皇后無子。
    生下嫡長子以固國本，??其實是身為妻子?中宮最大的責(zé)任，她沒有完成，就有了可以被廢黜的理由。
    至于皇帝不留宿皇后才沒有生育這件事沒人會在意，大家只會在意結(jié)果而已。
    程敬銘當(dāng)時就猜測，以帝后二人形同陌路的關(guān)系來看，??么多年皇后勉強立得住，恐怕是因為一旦她以無子的理由被廢，那就必然得馬上冊立一個有兒子的妃子，接著就是冊封太子，而皇帝明顯對幾位皇子都不是太滿意，始終沒有下定決定該立誰而已。
    ??下好了，他有了滿意的繼承人，自然就可以著手下一步了。
    程敬銘張口相想勸皇帝再慎重?，但是抬頭看見他的眼神，就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樣堅定，旁人再說什么都是白費口舌，起不了任何作用了。
    他想了想，最后沒有舉薦別人，而是道：“臣想見一見七皇子，不知陛下準(zhǔn)不準(zhǔn)？”
    皇帝終于笑了，直接吩咐何晉榮將此刻就在后殿的皇子帶到了程敬銘面前。
    而見了??個從出生起就承載著他父皇無盡期許的金貴的孩子，程敬銘才知道皇帝為何會??樣自信，幾乎等不到七皇子長大，再權(quán)衡幾年，就要迫不及待的想要為他鋪路了。
    ——??孩子過于聰明了，過目不忘不說，理解能力也遠(yuǎn)超同齡人，甚至很好多大人講不通的道理他都一點就通，??樣的資質(zhì)不因為年齡小而打半點折扣，反倒是讓他更加顯眼，更加與眾不同。
    他算是知道皇帝為什么不愿意再等了。
    ??樣的經(jīng)歷?天資程敬銘太熟了，他自己就是個舉世聞名的神童，??年不也是這樣過來的么？??樣的孩子要承受什么樣的壓?，教導(dǎo)他的老師又必須具備怎么樣資質(zhì)，再沒有比他??個當(dāng)了那么多年天才神童的人更明白了。
    原本只是想看看未來的儲君，對于具該怎么做還在猶豫的程老先生，跟趙言樞說了半個時辰的話之后，沒用皇帝再勸一個字，自己就主動的收下了??個關(guān)門弟子。
    ??個不出意外會繼承大周萬里山河的幼童，他越是聰明，越是天資出眾，程敬銘就是慎重，在心里想了半天，都沒有辦法找出一個比自己更合適的人，只能順從了皇帝的意思，接下了??顆燙手又珍貴的鳳凰蛋。
    但是怎么說呢，對于一個老師，還是個好老師來說，教一個天才學(xué)生真是太有成就感了，看著趙言樞，程敬銘就似乎看到了曾經(jīng)的自己，教了他不過幾天，就從游移不定變成了見獵心喜心甘情愿了。
    ??天下了朝之后，內(nèi)閣首輔賀清源一邊走下臺階，一邊拿眼睛瞄了眼不遠(yuǎn)處下了朝準(zhǔn)備出宮去的英國公，偏著頭問旁邊的下屬心腹：“他??幾天有沒有覲見？”
    下屬低聲道：“??您不還不清楚么？沒有，我們都盯著呢。”
    賀清源想了想：“不等了，我要去趟兩儀殿，你趕緊寫牌子遞進(jìn)去，就說……就說我查處戶部的存銀賬目存疑，要跟陛下稟報。”
    ??樣的理由……
    下屬滿臉一言難盡的表情，但是還是應(yīng)是去辦了。
    賀清源眼看就要八十歲了，走路走的虎虎生威，一路風(fēng)馳電掣的到了兩儀殿，非常幸運的逮到了剛剛到了側(cè)殿門口準(zhǔn)備給七皇子講課的程敬銘。
    他??幾天為了教學(xué)生，從早到晚都在宮里，都要常駐兩儀殿了，在內(nèi)閣的辦事處體仁閣壓根兒見不到人影，其他人在這樣敏感的時候也根本不敢特地去登門拜訪，??才好不容易逮到了人。
    賀清源顫顫巍巍的走到他面前，因為走的急還猛的咳嗽了好幾聲，來不及寒暄了幾句就迫不及待的想進(jìn)正題：
    “你??幾日過的如何？”
    程敬銘看一眼就知道他要問什么，直接道：“賀兄想問什么直說，但凡能說的我又不會藏著掖著。”
    賀清源也不含糊，??真開了口：“七殿下如何？”
    程敬銘知道皇帝并不禁他說這個，說不定就等著大臣們知道他定下的繼承人有多優(yōu)秀，于是沉默了片刻，在賀清源灼灼的視線中慢慢的說了句實話：
    “那孩子……  天資世所罕見。”
    賀清源其實已經(jīng)有了預(yù)料，聞言只是深吸了一口氣，并不多做驚嘆，他看著程敬銘道：“你是知道的，即便如此，我也只能反對。”
    程敬銘點點頭：“你只管去做??內(nèi)之事吧，陛下不會怪罪的  ，他自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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