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他決不再重蹈覆轍
男人忽然間變得冷沉的神色讓裴清綺回過神來, 她抿了抿嘴角,面無表情地將視線收了回去。
應當是她看錯了。
她在宸王府對著蘇允承太長時間,興許是下意識地將人代入了眼前這個蘇允承。
他們不是一個人。
以前那個蘇允承傷她、棄她, 現(xiàn)在這個蘇允承同她沒有任何關系。
“你方才在看什么?”身后的春枝隨口問了一句。
裴清綺回頭對她笑了一下,“眼睛這般尖?”
“是不是瞧上了哪家公子哥?”春枝調笑她。
裴清綺被她逗笑, “瞧上你了怎么辦?那些男人看著就粗莽, 只有你香香軟軟還會體貼人,哪比得上你呀?”
春枝知道她是在說笑, 竟也被說得耳根子一紅, 嗔著她,“你怎地這般油嘴滑舌了?”
兩人低聲笑鬧, 那些男人自然是樂意看美人嬉戲,光明正大地打量著二人,從臉蛋到身材,估量了個遍。
世道就是這般, 男人挑揀女人是天經(jīng)地義的, 女人卻極少能堂而皇之地挑揀男人, 總得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所謂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男人喜愛美人是男兒本色;女人若是垂涎男色,傳出去名聲大抵是不好聽的。
男人若是爭名逐利, 那便是激昂進取;女人若是貪戀錢財,那便是逐臭拜金, 腐朽不堪。
明明同一件事,男人去做是占了大便宜, 女人去做卻是一個污點。
裴清綺忽而感覺到這世道的不公。
她從前只知道順應命運, 卻從未想過該不該。
世道的確不公, 可這不公是對的么?
她收斂了臉上的笑意,淡淡看著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卻再沒有從前驕傲意氣的感覺。
——人群中。
蘇允承定定地看著裴清綺的方向,眸色已經(jīng)恢復平日的冷然。
他方才沒能掩飾自己的情緒,失態(tài)了。
許是他眼中流露出的思念太過濃重,這一世的裴清綺還未認識他,似乎是被嚇到,有那樣不同于前世的神情也很正常。
重生這種事情說出去不會有人相信,即便是他,若不是親身經(jīng)歷,也不會信這般離奇的事情。
所以他不認為裴清綺也會重生,甚至是重生到同一年這般巧合。
他壓下心里面的那股異樣,久別重逢的喜悅讓他忽視了兩人初次見面時那微妙的不同。
——他只知道,既然能夠重來一次,他絕對不會再重蹈覆轍。
……
摘花會,是煙樓女子到了及笄之日都會舉辦的活動。
大部分時候都是幾個姐妹一起辦,說是生辰宴,倒不如說是一種變相拍賣。
煙樓與那種普通的青樓小館不一樣,那里的女子大多數(shù)都是在一個固定的地方接客,沒有任何選擇,只能夠吃一碗青春飯,也有那種賣藝不賣身的女子,可能會被人看上去做小妾,但一般都是在外面做外室。
煙樓聽上去似乎要高檔一些,其實也是一個性質,只是這邊的姑娘從來不用接客,每天也都是學學技藝,琴棋書畫輪著來,照著秀女的規(guī)格去培養(yǎng),只不過出身不夠去皇宮,一般都是去一些高門大戶,不管是容貌還是才藝,自然是要比小館的姑娘要高出許多,不用去接待一些底層的男人們。
這地方本就是達官顯貴的選秀之地,自然不用擔心銀子的來源,他們這群姑娘從小就受到嚴格的訓練,基本上都是給一些大人物去做寵妾的。
說起來他們跟那些青樓女子實際上也沒有什么不同,只是一個是散裝賣出,而另外一個是批發(fā)賣出,最大的不同就是那些女子也許要被迫接待不同的男人,而他們這邊的女子則是一進來就要保持自身的干凈和忠貞,在嫁出去之前絕對不允許與任何的外男有染,身上不能夠有太風塵的氣息。
可以勾魂,但必須要單純可人。
男人么,有時候就是喜歡這么矛盾的東西。
想要漂亮的,又不想要太風塵,想要典雅的,又不想要太無趣,總有辦法讓他們挑挑揀揀,永遠不滿足。
一般摘花會對她們煙樓的姐妹們來說就是一場告別,每次都有七到八個姐妹會告別她們,嫁入各自的人家。
從此以后山高水遠,誰也不知道她們過得怎么樣。
裴清綺作為這里最有名聲的姑娘,這種活動自然只為她一個人而舉辦,不會有別的姑娘,否則只會被她掩蓋過去。
她才進來的時候就被姆媽看上,知道她是個好苗子,雖然那個時候已經(jīng)瘦到脫了型,但那雙脈脈含光的眼睛、還有那精致的五官,卻已經(jīng)可以初見端倪。
果然,裴清綺出落得越發(fā)水靈,許多達官貴人過來便只為了看她一眼,那一眼真真叫人傾倒,難以忘懷。
若不是后來嫁給蘇允承,裴清綺都快忘了,自己曾經(jīng)也是這般光彩奪目,眾星拱月。
摘花會這一天,自然是門庭若市,誰都想抱得美人歸。
裴清綺出場之后下面便沸騰起來,已經(jīng)有人往臺上扔花,更有甚者直接開始扔銀子、銀兩——
只有蘇允承后沉默地站在那群人群中,一言不發(fā)地看著臺上的人。
他好像回到了上輩子的時候——
這時他的母妃還沒有被處死,只是德懿帝對他們的寵愛已經(jīng)流于表面。
之前也許是為了惹怒皇后才寵愛他的母妃,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皇后不但不在意、反而越來越心如死灰,德懿帝對他們也就越發(fā)敷衍起來。
那些海市蜃樓的榮華富貴,他知道終有一天會破滅。
上輩子他與裴清綺產(chǎn)生情愫的時候,他依然是個萬人之上的皇子。在她的摘花會上,他將她從發(fā)狂的馬蹄之下救了出來,她看他的眼神便有了變化。
蘇允承心中微動,看得出來她對他的情意。他的本意只是想要給蘇寒祁添堵,卻沒想到無心插柳柳成蔭。
在摘花會上,裴清綺只接了他手中的花。
她那時眉眼低垂,眼中含著嬌羞和笑意,粉色的臉頰比那手中的花還要嬌美幾分,好看到所有的花都黯然失色。
他抱得美人歸,蘇寒祁便只能放手。
蘇允承那時候并沒有喜歡上裴清綺,但是她的容貌帶給他的虛榮和榮耀讓他對她多了幾分耐心,兩人之間只有若有所無的情愫。
從摘花會那天之后裴清綺再也沒有見過其他男人,兩人心中都心照不宣,卻都沒有戳破那層窗戶紙。
蘇允承那時候掙扎過。
如果他想要鞏固自己的地位,絕不可能娶裴清綺這樣一個女人,只能通過聯(lián)姻的手段來讓自己變得強大,所以他一直沒有給出一個肯定的答案。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他會迎娶裴清綺進門,可他從來沒有給她一個承諾。
裴清綺也從來沒有催促過他,只是耐心地等著,用她那雙滿含情意的、漂亮的、干凈到讓人羞愧的眼睛。
他不知道一個女人為什么會這般干凈,這般毫無保留,哪怕沒有任何保障和后路也愿意這樣心甘情愿地等著他。
沒過多久,蘇妃因為怕失去德懿帝的疼愛便去了冷宮,她也只是一個渴望愛的女人,用錯了方式,傷害了無辜的皇后。
本就虛弱的皇后被生生氣死,德懿帝龍顏大怒,親自處死了蘇妃,將他貶為庶民——
從此以后他的人生便跌入了谷底。
所有人都離他遠去,沒有任何人愿意與他同行,他本以為像裴清綺這樣的女人自然會趨利避害,恨不得跟他再也扯不上關系。
他對她沒有任何期待,卻沒想到始終不離不棄的只有裴清綺一人。
他還記得那個時候裴清綺堅定著對他說的那番話——
“既然我喜歡你,決定要跟你,只要你不負我,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因為他一夕之間從皇子變?yōu)槭瘢瑹煒潜疽馐窍胱屌崆寰_重新摘花,畢竟在她身上砸了那么多銀子,不可能真的讓她跟著一個身無分文的男人。
也是裴清綺苦苦哀求姆媽才饒了她一次,不過需要她將砸在她身上的那些本錢全部都還出來,才能夠恢復自由身。
她省吃儉用了多少年,就無名無份地在他身邊跟了多少年,沒有半句怨言,留給他的永遠只有愛意和溫柔。
那個時候的蘇允承也以為自己永遠不會辜負她,到頭來……
他好不容易恢復宸王的身份,本以為就能將最好地捧在她面前,可他卻選錯了路。
男人的眼中有些晦澀,想到上輩子對裴清綺的虧欠,心中依然會隱隱作疼。
這輩子他不要那些榮華富貴、權利滔天,只想要和裴清綺一生一世一雙人。
……
姆媽走出來看到臺下那么多人的時候笑得合不攏嘴,走到裴清綺身邊在旁邊問了一句,“可有相中的?”
裴清綺搖了搖頭,但笑不語。
姆媽風情萬種地推搡了她一下,下面立刻響起一片噓聲。
她用扇子遮著自己的臉,一一給裴清綺介紹下面哪個男人條件最好。
裴清綺聽著,漫不經(jīng)心地掃過他們,每一個都只停留了一瞬,臉上的神色明顯帶著敷衍。
姆媽見她興致缺缺,突然推了推她的胳膊,指著那邊的蘇允承說:“那個可是如今的四皇子,長得也是這些人里面最俊的,跟你倒是挺相配。”
他們二人竊竊私語的時候,蘇允承似乎也注意到他們是在說他,便往這邊看了過來。
眼神坦然清冷,全然沒有先前那隱忍沉重的復雜情緒。
兩個人對上視線,這一次都對彼此有長時間的打量。
裴清綺定定看著他,便越發(fā)肯定自己是看錯了。
重生這么荒誕的事情發(fā)生在她身上便算了,蘇允承怎會也重生而來?
在迎上裴清綺的目光時,蘇允承面上沒有絲毫的表情,垂在身側的時候卻微微握緊,經(jīng)歷了兩世卻還是有那種心悸的感覺——
然而下一秒他就看到裴清綺淡淡地將視線收回,仿佛只是打量了他一眼,情緒很淡、很輕,沒有動心的跡象,甚至沒有任何的波動。
她方才仿佛只是試探著什么,得到了答案之后就再也沒有停留,對他連好奇都沒有。
而后她對著姆媽搖了搖頭,一副對他絲毫不感興趣的樣子。
——似乎還頗有些不耐煩。
男人眸色一沉,瞬間皺起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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