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皇上不必如此
男人的氣息卷著舊日的記憶回蕩在裴清綺耳邊,他灼燙的呼吸讓她有些本能的反感——
或許曾經最是貪戀他不經意的溫柔,如今卻少了那份悸動。
再見到他時還是有些心痛的,只是除了心痛之外,已經沒有任何期待、也沒有任何盼他回頭的心思了。
裴清綺閉了閉眼,握緊了拳頭,等那陣強烈的嘔吐感過去之后才緩緩開口道:“……放開我。”
禁錮著她的力道緩緩松開,她身前的男人眼神閃爍了一下,似乎是才察覺到她態(tài)度的變化,捧著她的臉,“歲歲,是我。”
蘇允承望進裴清綺的眼里,試圖讓她眼中只有自己,沙啞著聲音說:“沒事了,是我。”
他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感受到了嗎?我在你身邊,別怕。”
他只以為裴清綺方才是被嚇到,輕聲細氣地哄著她。
裴清綺好不容易推開他一些,又被男人給纏了上來,那股壓下去的惡心感一下子又沖上喉嚨,她臉色一變,連忙推開面前的男人趴在一旁劇烈地嘔吐起來——
“咳、咳咳……”
蘇允承眼神閃過一絲復雜,看著她推開自己的雙手,閉了閉眼,還是走到裴清綺身邊,“歲歲……”
“別過來!”裴清綺忽而尖叫一聲阻止了他,眼角吐得通紅,皺著眉頭看著面前的男人,“離我遠點!”
蘇允承臉上的溫柔徹底收斂,雖然站在離她很近的地方,但到底沒再上前。
他的手指有些局促地蜷了一下,指尖流過一絲僵硬。
這跟他料想中的不一樣。
蘇允承深吸一口氣,轉身看向地上那個半死不活的廢物,臉上的溫柔蕩然無存,只剩下冰冷的殺意。
一旁的冷擎看到他的神情,了然地上前,“宸、”
他頓了一下,改口道:“皇上,怎么處置?”
聽到這個稱呼,裴清綺身子僵了一瞬。
她都快忘了,蘇允承現在是皇帝了。
她拍著自己的心口,沒去看那人,心里只有諷刺和自嘲。
既然他已經達成他的目的,又為何還來找她?就這樣一別兩寬不是很好嗎……
蘇允承看了她瘦弱的背影一眼,斂下眼中的情緒,隨即又看向冷擎,聲音中含著比方才更冷的寒氣,“你知道該怎么做。”
他的穿著打扮、還有身上的油膩血腥味道,不難看出是干屠夫相關的事情。
既然是屠夫,那就讓他嘗嘗被剁碎是什么滋味。
冷擎跟在蘇允承身邊多年,知道他是動了真格,眉眼一動,低下頭,“……屬下明白。”
話畢,他看了癱在地上的男人一眼,眼里含著復雜的情緒。
他沒有多言,讓旁邊幾個跟隨將地上的男人給抬了起來,迅速抬了出去。
屠夫兒子身上那股令人作嘔的味道散去之后,整個屋子都顯得干凈不少。
連帶著裴清綺的惡心感也沒那么強烈了。
——哪怕她的反感更多是因為站在屋子里這個極有存在感的男人。
見裴清綺終于平緩了一些,不再痛苦地干嘔,蘇允承才試探地上前一步,低啞著聲音開口:“……好些了嗎?”
裴清綺沒理會他,也沒看他,轉身去桌上倒水,才發(fā)現唯一的杯子已經被自己砸碎——
她低頭一看,攤開掌心看到上面細細淺淺的割痕,皺了一下眉頭。
她剛才準備用破掉的杯子去砸那個屠夫兒子,由于太緊張握得太緊,碎片將她的掌心割破,瓷渣子深深地嵌了進去,一縷鮮血順著掌紋緩緩流下。
蘇允承也注意到她手上的傷,眸色陡然一沉,徑直上前一步扣住了她的手腕,聲音低沉焦急,“怎么傷了?”
他眉眼間的關切不像是裝出來的,裴清綺抬眸看著他因為心疼而擰起來的眉峰,心里除了一陣淡淡的郁堵之外就只剩下細密的刺痛。
——再也沒有從前的心花綻放、也沒有感覺到自己是被他愛著時的那種沉甸甸的滿足。
裴清綺垂下眉眼,抽出手,反應冷淡,“沒什么。”
如今再來關心她有什么用?
她永遠都記得自己被狄書萱推進池塘、額頭被撞出一個大豁口的時候,蘇允承對她那不管不顧的態(tài)度,還有對狄書萱的珍重愛護。
那時候她心都快要痛裂了。
她的額頭汩汩流血,眼前都是一片猩紅,卻無比清晰地看到蘇允承滿臉焦急地脫下外裳蓋在狄書萱身上、而后心疼地將她攬入懷中的畫面……
那個時候的裴清綺曾無比卑微、無比低賤地在心中祈求:看我一眼吧……我也很痛……
我沒有推她下去,是她推了我……
我也很愛你啊……為什么不能看看我?
求你……看我一眼……
但是蘇允承沒有。
他就這么徑直離開,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她。
如今再看著他這樣的心疼,裴清綺心里竟然不覺得有多窩心,相反還有些排斥。
她從前最想要蘇允承的疼愛和溫柔,現在只覺得諷刺。
她的心好像變了……
裴清綺抿了抿嘴角,沒再看他,兀自坐了下來,提起茶壺直接往自己手掌心上澆——
“嗯……”
她低哼一聲,嘴角疼得抽了一下,卻忍住了,一言不發(fā)地處理著自己的傷口。
之后她沒再發(fā)出任何聲音,將掌心里細碎的瓷片全部沖了出來之后才松了口氣,額頭上布滿了細細密密的汗。
一旁的蘇允承下意識握緊了拳頭,又緩緩松開,最后還是強迫自己站在原地沒有動作,額頭隱隱有青筋暴出。
看著她忍痛的樣子,他一顆心也揪了起來;
在她顫抖著將茶壺放在桌上的時候,他的一顆心也狠狠落了下來,砸了個粉碎——
“歲歲……”
蘇允承忍不住喊她的名字,聲音帶著一絲狼狽,“……我來接你回家。”
他又重復了一遍,“我來接你回家。”
語氣比剛才要堅定許多,似乎還隱藏著一絲偏執(zhí)在里面。
裴清綺緩緩吐出一口氣,抬眸看著他,搖了搖頭,又垂下眼眸,淡淡道:“不了。”
“這里就是我的家。”
……
霧疆,黃沙彌漫。
國土交界處總是一片荒涼,沒有肥沃的土壤,也沒有倚靠的高山,只有光禿禿的城墻上攀爬著歲月和風沙的沉淀。
一只雄鷹從高空飛過,矯健的身姿如刀鋒掠過蒼穹,鋒利的雙翅似乎能將云層劃破。
營地上——
高大英挺的男人立在靶前,寬闊的肩上駕著弓箭,勁腰窄臀,玄色的衣袍下蘊藏著無盡的力量。
蘇寒祁只露出一截肌肉緊致的小臂,淡淡的青筋浮在皮膚之下,仿佛一頭蟄伏的野獸。
他正視著靶心,聽到頭頂傳來鷹鳴的聲響,臉上沒有絲毫變化,手松開,箭如離弦之箭一般沖出——
正中靶心。
蘇寒祁將弓箭取下來的瞬間,黑鷹已經撲閃著翅膀而來,穩(wěn)穩(wěn)地朝著男人的肩膀而去,似乎是想停落在那里。
前一秒,深沉穩(wěn)重的男人還在低頭擺弄弓箭,下一秒就抬起頭,淡淡瞥了那只黑鷹一眼——
“……啾啾。”
黑鷹本來俯沖下來的速度頓時慢了不少,黑豆一樣的琉璃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一臉冷漠的男人,有些尷尬地停在半空中。
半晌,它撲閃了一下翅膀,老老實實地停在了一旁的馬鵬上,爪子勾著欄桿,歪了歪腦袋。
它雖然是只猛禽,但是這個叫蘇寒祁的男人比猛禽還猛,比猛禽還禽。
穿衣服的可比它們長毛的厲害多了。
蘇寒祁從小在宮中長大,雖說在戰(zhàn)場上馳騁多年,早就沒了貴公子的矯情,卻還是忍不了邋遢。
他回到營地的房間,換了身干凈衣服才讓黑鷹飛過來。
“她過得如何?”
黑鷹“啾啾”了幾聲,小鳥兒一樣的叫聲搭配它粗猛狂野的外形,著實一股濃濃的違和感。
蘇寒祁皺起眉,“……所以你覺得蘇允承可靠,就回來了?”
黑鷹歪頭看著他。
它覺得自己做得蠻好的,差點就把那個屠夫兒子給干掉了,只是蘇允承突然趕了過來,它便把主場留給了他。
而且它也沒有很不負責地就這么飛走,而是看到蘇允承處理了那個屠夫兒子,才覺得自己完成了任務飛回來的。
蘇寒祁雖然能與鳥類溝通,卻也不知道它這般豐富的內心活動,只沉著一張臉,“你與她一般笨,都以為他是什么好人。”
黑鷹歪頭:“啾啾!”
蘇寒祁抬眸睨著它,抬手便在它的脖子上扯下一根羽毛——
“啾啾——”
黑鷹立刻炸毛,慘叫一聲飛遠了一些,在半空中激動地撲騰著翅膀,仿佛是在叫痛。
罪魁禍首的男人站在窗前冷漠地看著它,手里還把玩著它最脆弱的脖子上拔下來的鷹羽,聲音比眼神還要冷,“跟在她身邊,不許任何人傷她,否則……”
蘇寒祁停頓一瞬,語氣帶著一絲威脅,將手里的鷹羽丟了出去,“等著做禿雞。”
隨即“砰”地一聲關上了窗戶——
無情,冷漠。
黑鷹:“?”
啾啾?
……
烏都城郊。
馬車已經行了一天一夜,遠遠能看見城門。
蘇允承坐在裴清綺旁邊,下意識去牽她的手,“歲歲,我們到了……”
裴清綺下意識抬起手躲開他的觸碰,微皺了一下眉頭,聲音平緩又沉靜,“皇上不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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