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
昨夜的暴雨使得江水上漲,不過江面還算平靜,此時,江面上終于出現(xiàn)了朝陽的身影,帶來了絲絲暖意。謝鳴望浩氣凜然的負(fù)手站在渡口附近,倦意早被冰冷的江風(fēng)吹得一干二凈,蘇信身姿挺拔站在謝鳴望身后,想著自家將軍已經(jīng)兩夜未曾合眼,心底有些許擔(dān)憂,神色躊躇的開口勸道:“將軍,您還是去歇歇吧,屬下替您在這守著,一有情況立刻稟報(bào)于您。”
謝鳴望眺望著江面,聽到自己的心腹關(guān)切的話語,語氣平和地回了句不用,蘇信暗自嘆了口氣,知曉多說無用,便沉默下來。旁人眼里的謝鳴望面色平靜,一派鎮(zhèn)定自若的模樣,殊不知他早已心急如焚,前日晚,秦駟夜召其入宮,已是尋到秦斯然的蹤跡,命他速速趕往臨江。謝鳴望衣不解帶連夜率著五十名親兵一路奔襲至轄管臨江的天澤郡,半夜叩響天澤郡郡守的府衙,要求郡守調(diào)派地方軍封鎖臨江渡口,所以才有了今早臨江百姓眼前的這一幕。
實(shí)際上,依照楚律,若想要調(diào)派地方軍,就必須出示虎符,或者蓋了璽印的調(diào)兵手書。而此番謝鳴望便是利用的手書,不過,想到懷中放著的東西,謝鳴望的眼神忽然變得晦暗難明。
蘇信盯著遠(yuǎn)處,看見一艘略顯殘破的巨大帆船駛來,有些驚異地開口道:“將軍,那不是易水的帆船嗎?”謝鳴望抬眼看去,眼神閃爍,若將一支軍隊(duì)比做仙人掌,那么兵器便是布滿掌身的利刺,對于一支驍勇善戰(zhàn)的軍隊(duì)來說,擁有一柄好的武器更是如虎添翼。所以秦駟即位后,便同易水山莊定下五十年的商約,易水也算是做起了皇家買賣,如今的楚國軍隊(duì),一百名士兵中就有九十名所持兵器出自易水,就連謝鳴望最喜愛的落雁槍也是易水所鑄。
因此,當(dāng)看到明顯遭遇了襲擊的易水帆船時,謝鳴望思索片刻,便吩咐蘇信帶人去詢問發(fā)生了何事。
易水帆船的甲板上,李果繞著梅左走了一圈,嘖嘖稱奇,脫口道:“這靈雨果然是靈藥,才幾個時辰,這半死不活的人就變得生龍活虎了。”梅左環(huán)抱著手認(rèn)同的看著李果,心中所想與李果所說一般無異。梅左正暗自驚嘆,突然瞧見傅傳甫從船艙中走出,不由怔了怔,她今日醒來時,李果便同她說了昨夜發(fā)生的事,她眼神復(fù)雜地看向傅傳甫空蕩的袖子,猶豫片刻,舉步走向傅傳甫。
昨夜范倜為傅傳甫包扎好傷口后將他扶進(jìn)房間,范倜看著傅傳甫如同木偶般癡愣的躺在床上,面露不忍的立在一側(cè),欲言又止,接著聽到房門被推開,看到三名陌生男女走了進(jìn)來,范倜按住腰際的佩劍警惕的看著三人,李果瞧見神色緊繃的范倜笑吟吟地開口道:“小兄弟莫慌,我們幾人不過是來看看傅舵主的傷勢罷了。”說罷抬腳就要往里走,哪知范倜經(jīng)歷先前的變故,此時變得草木皆兵,對李果的話語置若罔聞,瞧見李果的動作,立刻拔劍出鞘沒有絲毫遲緩。
沈?qū)硪姞钛凵褚粎枺紊磙D(zhuǎn)瞬來到他面前,接著范倜只覺手一軟,便瞧見自己手中的佩劍此時直指喉嚨,不過指的是他的喉嚨,頓時冷汗直下,沈?qū)砭徛暤溃骸靶⌒值苓€是選擇相信我們幾人比較好。”李果笑意不變,徑自走向無動于衷的傅傳甫,彎腰替其查看了番右臂的傷勢,惋惜地看向其空洞的眼睛,抬首沖沈?qū)頁u了搖頭,沈?qū)硇南铝巳唬瑢Σ迦敕顿檬种械膭η剩吮闱娜浑x去,而范倜看著三人離去的背影久久回不過神。
看到振作起來的傅傳甫沈?qū)矸驄D心底頗為欣賞,能坐上揚(yáng)州舵主之位的人,到底不是等閑之輩,心志之堅(jiān)異乎常人。
傅傳甫在屋中獨(dú)坐至天明,一夜未眠導(dǎo)致雙眼紅腫眼下一片青黑之色,聽到腳步漸行漸近,漠然抬首看去,瞧見是梅左沉默少許,開口道:“梅先生好。”
梅左嘴角噙笑在傅傳甫面前站定,開門見山的說道:“傅舵主對左手劍是否感興趣?”
傅傳甫聞言微微一愣,隨即平寂如死湖的眼睛泛起點(diǎn)點(diǎn)波瀾,似是醍醐灌頂般,神思陡然清明起來,他武學(xué)天賦不高,在莊中學(xué)武,師兄弟三日能想透徹的劍招,他需十日,師兄弟一月能習(xí)會內(nèi)功心法,他需三月,若不是靠著滿腔熱忱,日復(fù)一日的勤加練習(xí),他仍舊是個籍籍無名的易水普通弟子。習(xí)武二十多年磨煉出來的意志確實(shí)讓他振作了起來,卻帶著九分認(rèn)命,傅傳甫怔愣地看著笑吟吟的梅左,半晌說不出話。
梅左笑道:“若傅舵主感興趣,梅某應(yīng)當(dāng)能幫上幾分。”
電光火石間,傅傳甫像是想到了什么,淡漠無神的雙眼染上了驚喜之意,他小心翼翼地詢問道:“敢問先生是?”
梅左沉吟稍許,勾起唇角露出謙和的笑容,道:“在下不才,得江湖眾多兄弟的抬愛,倒是落了個北門的名頭。”
北門南莊,南莊者,易水少莊主;北門者,道門一枝梅。
傅傳甫心里百轉(zhuǎn)千回,因?yàn)榧樱俱驳哪橆a涌起一抹潮紅,江湖上盛傳南北二人素來不合,若是相見必定拔刀相向,想起梅左手中的易水誅殺令,看來傳聞也當(dāng)不得真啊,傅傳甫收回紛亂的心緒,正色施禮道:“多謝梅先生。”
梅左眼尖兒,倏地看到秦斯然從船樓第二層下來,嘴角笑意更甚,急急說道:“我們此行前去金陵城,若傅舵主處理完揚(yáng)州事宜,可來金陵尋梅某。”傅傳甫聽著梅左突然加快的語速,有些錯愕,下意識的應(yīng)了聲好,就瞧見梅左大步離去,他疑惑地看向船樓,看見那抹倩影時,心下了然。
傅傳甫側(cè)眼看向氣定神閑的沈?qū)矸驄D,垂首掩去復(fù)雜的神情,梅左本無須幫他,易水誅殺令對易水弟子的效用就如同調(diào)兵的虎符,兩者有著異曲同工之處,所以,即使是右臂被斷,他也未曾怨過將他卷入其中的梅左。梅左此時愿出手幫他,他感激之余,竟還有些慚愧,昨夜他未能護(hù)住梅左,擊退黑門一干人等,若不是沈?qū)矸驄D幾人趕來,恐怕他們都已做著同佛祖一般的事了,只不過佛祖是割肉喂鷹,他們是入江喂魚。
秦斯然才下到甲板,就見梅左笑意盈盈地迎上來。
梅左快步走至秦斯然近前,瞧著秦斯然仍舊有些疲乏的模樣,有些心疼地道:“斯然怎不多睡會兒?”秦斯然守著梅左直到天蒙蒙亮?xí)r,才在李果的勸說下,尋了間還算整潔的屋子歇下,算來也不過休息了一個時辰。
秦斯然抬眸打量著毫無異樣的梅左,抿唇一笑:“醒來便難以入睡,索性不睡了。”
梅左聞言狡黠一笑,抬眼四顧,看幾步開外還有幾名易水弟子,俯身湊到秦斯然耳際,揶揄道:“斯然莫不是落床了?”這話入耳,秦斯然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梅左,梅左望著秦斯然便不動了,琥珀色的眼眸波光流轉(zhuǎn)水潤得緊,生了幾分顧盼生輝的味道,略顯凌厲的眼神配著泛起薄薄粉色的耳垂,這么一瞧倒像是嗔怪意味更濃些。梅左有些癡愣地看著秦斯然精致溫婉的側(cè)臉,眼前是被籠罩在細(xì)碎輝光中,她百看不厭的容顏,鼻間是清淡誘人的梅香。
梅左垂下眼眸,不由抬手捂住心口,那里心跳如擂鼓,擾的她心神不寧。
秦斯然忽地勾起唇角,狡黠似狐與梅左先前的神情如出一轍,她微抬右腳足尖落在梅左的腳背上,輕聲喚道:“阿左。”,未有絲毫察覺的梅左恍然抬眸,見秦斯然眼角的痣藏匿起來,眼中盛滿惑人的笑意。
沈?qū)矸驄D猛地聽到一聲痛呼,忙抬頭看向梅左。梅左怒視著故作無辜的秦斯然,瞧著她眉眼彎彎的模樣吭哧半晌,她想要是此時踩她腳的葉凡塵便好了,她還能疾言厲色的訓(xùn)斥回去,現(xiàn)下對秦斯然她實(shí)在開不了口訓(xùn)斥,轉(zhuǎn)念,梅左有些想不大明白為何開不了口,沉思片刻,應(yīng)當(dāng)是因?yàn)榕鲁鲅圆贿d,秦斯然克扣酬金,尋到答案的梅左頓時豁然開朗。
怒意消卻的梅左眼神幽幽的看向秦斯然,挑了挑眉問道:“你方才喚我什么?”
秦斯然若無其事的款款而走,“自然是梅左。”
梅左撇嘴,快步跟上秦斯然,調(diào)侃道:“斯然睜眼說瞎話的本事,梅某自愧不如。”秦斯然側(cè)頭看向佯裝敬佩的梅左,悄然翻了個白眼。梅左瞧見這個白眼啞然失笑,這姑娘現(xiàn)在踩腳翻白眼的動作做起來一點(diǎn)也不含糊。
易水帆船剛剛靠岸,蘇信向范倜表明身份和來意后,便上了船。蘇信神色坦然的打量著帆船,看到甲板上十分明顯的打斗痕跡時,皺了皺眉,隨后抬眼看到一名即使身穿布衣也難掩其風(fēng)姿的貌美女子,只粗略一看,蘇信神色動容,激動地說道:“快,快,快去回稟將軍,人找到了!”說完驚喜而興奮的走向那名女子,距其五步利落的行了單膝禮,不假思索地沉聲道:“微臣參見長公主殿下。”
秦斯然聽著這聲長公主輕嘆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