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
揚州城臨江多河,商船與供人玩樂的船坊盤踞江河之上,鱗次櫛比,首尾不見。這古樸的街道上皮革綢緞,金銀器具,古玩當鋪可謂數(shù)之不盡,打把式的壯漢,立牌算命的老者,吆喝叫賣的攤販,皆身處于其間。周邊行人形形色色,神情不一,周身熱鬧非凡,人聲鼎沸,細聽還能辨出買賣雙方討價還價的聲音。
梅左與秦斯然穿梭在車馬如龍的東街上,二人離開莫回客棧走過了兩條道,三條巷,才堪堪行至東街街頭。二人所到之處,皆詭秘的安靜,周遭的行人或是用余光細細打量,或是明目張膽直視兩人,唯一相同的大概是眼中所含的驚艷之意。
聽著耳際細細密密的私語,秦斯然神色不變,從容不迫的與梅左齊肩而行,梅左面上掛著意味不明地淺笑,右手拇指一頂劍柄,四季劍出鞘半寸,寒光盡顯,周圍駐足癡留的行人猛然回神,驚懼地收回視線。
待二人走遠,一身穿灰布棉衫的男子從小巷中走出,折扇一開,贊賞道:“持劍者姿態(tài)若青竹,清新秀雅;空手者姿態(tài)若梔子,淡逸出塵,此行不虧矣。”話音一落,他周圍的人便發(fā)現(xiàn)他抬步緊隨。而你若細看,就會瞧見他手中半合的折扇上還寫有一以草書寫成的字,仔細些隱隱能瞧出那是一“復”字。
直至遠離喧鬧,梅左才輕嘆道:“這揚州城便是這點不好,擁擠至極,有時后者足尖抵前者足跟而行。”秦斯然聞言只搖頭淺笑,隨后抬眸看向眼前的未漆的木門,單瞧這門面,便與這繁華的東街景致格格不入,心頭有些奇怪為何要來此地。
梅左徑自上前,叩響木門,只聽門后一陣響動,木門便被拉開,露出一張稚嫩白皙的臉頰,稚童仰首,看清來人,乖巧而靦腆地笑了笑,喚道:“梅姐姐好。”那模樣可愛地緊,秦斯然嘴角的弧度不由地往上揚了揚。
梅□□下身子撫著女童的發(fā),溫煦一笑道:“小華好啊,快引梅姐姐去見你家?guī)煾浮!?br />
小華將稍顯寒酸的木門又打開些許,側身留出足夠的位置讓二人進門,梅左便帶著秦斯然往里走去。秦斯然徐徐打量著院落,寬敞的院中種植著各不相同的蔬菜,用柵欄圍起,竟是被當做了菜園子,抬眼往里望去,一排朱紅屋舍落入眼眸。三人踩著從入口修至屋前的木廊緩步而行,到了屋前,梅左輕輕將房門推開,站在她身側的秦斯然抬眸看去,只見一女子坐在布滿菜肴的長桌前,頭也不抬地說道:“你被人暗里跟蹤了多日,你不知么?”
話畢抬眸,神色寡淡地看著兩人,秦斯然方才明白為何要來此地,面前之人赫然便是江子清。小華一言不發(fā)地踩著小碎步走至桌邊,動作熟練地爬上椅子,安靜地繼續(xù)用飯。
梅左同秦斯然齊齊進了屋,瞥了眼多出來的兩副碗筷,眼眸浸滿笑意,不緊不慢地牽著秦斯然落座,江子清似是未曾看到秦斯然一般,不予理會,只直勾勾地盯著正為秦斯然盛飯的梅左。少頃,梅左將陶碗放至秦斯然面前,低聲說道:“斯然,無須客氣,先用便是。”
秦斯然抬眸看向江子清,瞧見江子清看來,頷首淺笑,便細致溫吞地下箸,梅左見狀才言笑晏晏地回道:“自然知曉。”
江子清放下手中的木筷,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二人,淡淡道:“為何不清理?”
梅左眉眼一彎,神色散漫地說道:“想必子清已收拾妥當了。”
江子清涼涼地瞥了眼梅左:“你倒是會討巧。”
孟復武功極弱,但憑借已達宗師之境的龜息術與難以察覺的隱匿本事,在黑門中搏得了一席之地。前些日子門主給了他一幅女子畫像,吩咐他尋到此人,只需隱在暗處緊跟此人行蹤,沒有下一步指示,絕不能輕舉妄動。
得了任務的孟復出門后,費了一番周折才尋到畫中人,他從茶山村一路探尋到此,瞧見畫中人進了客棧,安心伏在附近伺機而動,不多時,就見畫中人跟隨一女子出了客棧,他便尾隨而來。
孟復瞧見梅左二人進了門,沉吟少許,便坐在對門一茶攤上,同攤主要了碗茶,靜靜等待著攤主將茶水送上,若換做以往,他絕不會如此膽大,可他跟隨梅左幾人多日,卻未見幾人有所察覺,便多了些輕視之意。
酉時的夕陽將他細瘦的影子照射在方桌上,他看著一道陌生的影子逐漸將自己覆蓋,隨即耳際傳來一聲詢問:“兄臺可知幽冥路如何去?”
感受著身后之人的氣息,孟復臉色稍顯蒼白,勉強一笑道:“不知。”
那人一笑,略微遺憾地道:“竟不知么,那便算了。”
孟復聞言提起的心稍稍一放,那人輕笑:“既然兄臺不知,在下便帶你去認認如何?”話音一落,孟復手腳霎時冰涼,隨著身后之人的動作慢慢站起,離開茶攤。將將弄好茶水的攤主笑容滿面地偏過頭,卻不見客人影子,忙抬頭左右尋了尋,才見客人同一身穿粗布短打的男子進了一條死巷。
死巷中,孟復開口說道:“這位兄弟,能否將擱在我腰間的匕首移開些呢?”
男子聽了這話,嘴角微揚,點了點頭,隨后又發(fā)覺孟復背對自己看不到動作,才和煦地說道:“好啊。”在匕首移開的瞬間,孟復運足內(nèi)力反身朝男子脖頸攻去,突然孟復悶哼一聲,男子手中的匕首精準地沒入他的胸膛,動作極快,孟復甚至未曾見其抬手,而他手中的折扇與男子相距不過毫厘,男子刀削般的臉龐刻在他眼中,隨后天旋地轉,再無知覺。
男子咂摸著嘴,嘲諷地說道:“隱匿者,虛也,孟兄的隱匿術反倒是化實了么?”話畢,將孟復扶起往巷子深處走去。東街的人都知道這是一條死巷,卻不知死巷盡頭有一暗道,而暗道通往城外,那是一片荒林,是揚州城牢獄內(nèi)死刑犯的死后歸所,想及此,男子笑了笑,真是用來掩埋尸體的絕佳之地,隨后顯出一絲愁色,這可是第六個了。
房中,江子清嘶啞的嗓音響起:“你想知曉什么?”
梅左盈盈一笑,道:“此行前來,是想向子清討問,近些日子揚州有何異動?”
江子清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道:“這揚州城異動之多,我又如何知曉你所問的,具體是哪個。”
梅左凝視著江子清,一字一句地說道:“自然是那江岸悄無聲息,藏于眾人眼目之后的異動。”
江子清沉吟片刻,才緩緩道:“江岸黑鼠亂竄,江中水蛇游弋,架勢倒是足得很。”
一旁沉默不語的秦斯然聞言,頓了頓,神情玩味,梅左笑意盈盈地側頭看了眼秦斯然,回道:“有意思。”說完便不再言語,視線移至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上,食指大動,只是,秦斯然忽地發(fā)現(xiàn)梅左此次用食的速度竟少有的慢了下來。
一時間,屋里只余下細微的咀嚼聲,秦斯然放下碗筷,抬眸看向首座的江子清,用謙遜地口吻詢問道:“晚輩對江顧前輩仰慕多年,不知今日,晚輩能否有幸討教一二?”
聽到江顧一名,梅左臉上驚詫之色難以掩蓋,隨即又奇異于秦斯然的謙虛的模樣,雖說同秦斯然相處的時日不多,但她對秦斯然待人做事的態(tài)度看的分明,平日她對沈?qū)矸驄D或是其余人謙和有禮,言談溫和,可仍能感受到她內(nèi)里那份傲氣,現(xiàn)下那份傲氣竟消散了去。
江子清聞言,凝神看向秦斯然,半晌,右頰梨渦醉人:“江顧?秦姑娘竟知道我以往的名諱?”
秦斯然面色不改,卻暗自思量著江子清為何會知曉的自己姓秦,旋即不動聲色地瞥了眼梅左。梅左暗嘆,莫說姓,怕是你是何人,她都一清二楚。秦斯然淺笑道:“晚輩在莫回客棧中聽梅左提過。”梅左挑眉,嘖,我何時說過了。
江子清瞧著梅左裝聾作啞地模樣,嘴角的笑意若有似無,旋即眼神陡然變得銳利,調(diào)侃道:“秦姑娘說話方式同梅左倒是頗有幾分相似,更何況,秦姑娘的琴藝已無需向我討教。”話落,轉頭看向安靜乖巧的小華,吩咐道:“小華,送客。”
梅左哭笑不得的看向江子清,慨嘆江子清還是那般一言不合便逐客的性子。梅左依言起身,神色無奈地看向秦斯然道:“斯然,走吧。”秦斯然神態(tài)自若地向江子清頷首,便同梅左轉身離去,看著兩人的背影,江子清眸光流轉,忽地一笑,呢喃道:“這便是琴棋兩藝驚才絕艷的長公主啊。”并未起身相送的小華,瞧見自家?guī)煾改樕幥绮欢ǎ∧樕下冻霾唤獾纳裆?br />
良久,江子清喚道:“出來吧。”
茶攤攤主,忙得不可開交,似是想起什么,抬頭看向死巷,有些奇怪的念道:“那兩人進去快半個時辰了,竟還未出來。”客人的呼喊聲在身后響起,攤主收了收心思,堆起笑臉迎了上去,轉瞬將此事拋之腦后。
揚州城外,死刑犯埋尸之地,松散的泥土中探出一只手,隨后,泥土陷落一個臉色蒼白的男子,呼氣急促,艱難地從坑中爬了出來,黏濕的泥土下,還能看出他穿的是件灰布棉衫,而胸前的黃泥早已浸沒在血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