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初次過招(一)
“小王爺,外頭天涼,您還是進艙里休息好了,外頭有小的盯著呢,斷不會出啥亂子的。”
三月的天盡管已是有些熱了,可在這等大清晨時分,被河面上的風一吹,卻還是頗有些涼意的,縱使已批了件坎肩,可弘晴還是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盡管這動作很輕微,可小意地陪在其身旁的劉三兒還是敏感地察覺到了,這便討好地勸說了一句道。
“嗯。”
弘晴并沒在意劉三兒的討好,只是不咸不淡地吭了一聲,視線卻始終落在了運河的南岸上,不過么,眼神里卻始終沒有焦點,顯然不是在看風景,哪怕此際兩岸桃花盛開、綠柳成蔭,景色無限好,可弘晴的心卻明顯不在其上,一者么,船行了四天,再美的景看多了,也就是那么回事,二來呢,弘晴這會兒正滿腹的心事,又哪有心去欣賞景致之美。
山東那疙瘩,說起來弘晴并不陌生,前世那會兒,他可是沒少到山東出差,大一點的城市基本上都去過,可真要說到了解么,卻并不算多,然則有一條弘晴是清楚的,那便是山東之亂――自古以來就有“坑灰未冷山東亂”的箴言,說的便是山東人的彪悍與粗獷,每回天下大亂,山東總是鬧騰得最兇的地兒,正因為此,山東的事情一向都是朝廷的重中之重,康熙老爺子幾乎是每隔幾年便要去一趟山東,為的便是安撫那地兒的民心,此番更是一得山東告急,立馬下詔放糧,足可見對山東有多重視,如此一來,三爺?shù)牟钍咕椭挥谐晒σ粭l路可走,倘若出了甚岔子,板子一打下來,你絕對是要命得緊了去了。
若能知曉麻煩會出現(xiàn)在何處,那倒是無妨,弘晴自忖能輕松應(yīng)付得過去,最怕的便是眼下這等茫然無知之狀況,而更令弘晴感到危險將臨的是臨出發(fā)前胤祿所帶來的消息――十爺出任副欽差并非出自佟國維的本章,而是胤鋨自己跳出來自薦的結(jié)果,當然了,八爺?shù)热说囊涣χС忠彩强上攵姷氖聝海蠣斪舆€真就準了奏,而這,顯然是給這趟差使增添了無窮的變數(shù),再在一聯(lián)想起太子郊送之際那些個幾乎已是說了白話的暗示,弘晴的心登時便更煩上了幾分。
老十那渾球究竟想作甚來著?
這個問題,在這一路上,弘晴已是反復掂量過多回了,答案么,還是老樣子――不知道!這廝自打上了路,就龜縮在后方的副手船上,壓根兒就不到主艦上來,每日里除了喝酒之外,就是睡大覺,弄得弘晴想跟其見一面都找不到機會,就更別說從其口中套話了,不過么,老十這等粗魯慣了的人越是謹慎,后頭藏著的埋伏就一準越大,這自也就是不言自明之事了的。
“小王爺,早。”
就在弘晴心緒難平之際,一身青衣的李敏銓施施然地從船艙里行了出來,緩步踱到了弘晴身后不遠處,帶著絲討好意味地招呼了一聲。
“李先生,早。”
聽得響動,弘晴側(cè)了下頭,見來者是李敏銓,倒也沒在其面前拿架子,點了下頭,寒暄了一句道。
“小王爺,再轉(zhuǎn)過前面那道山彎,就該到聊城地界了,李某已是數(shù)年不曾回鄉(xiāng)了,還真是掛念得緊啊。”
望著漸漸逼近的故土,李敏銓顯然有些近鄉(xiāng)情怯,話語里的感慨意味濃烈得很。
“某若是沒記錯,李先生是濟寧人罷?”
李敏銓也就是隨口感慨一下,可聽在弘晴耳中,卻是有了別樣的心思,然則弘晴卻并未直接說將出來,而是笑著問了一句道。
“小王爺說的不錯,李某確是濟寧人氏,自幼生于斯,十四歲中秀才,十九歲又中了舉子,自以為天下英雄不過如此,卻不料連赴兩試皆沒,蹉跎至今一事無成,羞回故土,慚愧,慚愧啊。”
說到了故鄉(xiāng),李敏銓臉上的神情瞬間便復雜了起來,苦笑著搖了搖頭,滿是寂寥之情地自嘲了一把。
“衣錦返鄉(xiāng)會有時,李先生您說呢?”
弘晴微微一笑,話里有話地提點了李敏銓一句道。
“那就全賴小王爺吉言了。”
李敏銓顯然是聽懂了弘晴話里的潛臺詞,這便同樣頗有深意地回了一句,內(nèi)里滿是表忠之意味。
“嗯,小王的商號在山東也有個分號,人手缺得緊,且不知李先生家中可有得力之人否?”
弘晴笑了笑,沒再繼續(xù)先前的話題,而是話鋒一轉(zhuǎn),語帶暗示地問了一句道。
“好叫小王爺?shù)弥钅潮炯疫€真有幾個走南闖北的族中兄弟,或許真能派些用場也說不定。”
論謀略,李敏銓只能算是二流人物,可說到觀顏察色,卻是相當了得,只一聽,便已猜到了弘晴的可能之用心,臉上立馬閃過了一絲的喜色,微微一躬身,會意地回答道。
“嗯,那就好,到了濟寧,李先生得空便請他們前來一敘好了。”
有些話點到也就夠了,實無必要說得過明,既然李敏銓已是會了意,弘晴也就不再多言,交待了一句之后,便將目光投向了已是隱約可見的聊城碼頭……
聊城,位于華東、華中、華北三大區(qū)域交界處,因聊河而得名,起自春秋,歷今已有數(shù)千年之久,屬袞州府轄下,為黃河與京杭大運河的交界之所在,地理位置雖重要,可因著黃河時常泛濫之故,聊城實算不得繁華大城,其碼頭也小而破舊,僅僅作為南來北往的漕船之臨時停靠處,往日里大多清冷異常,可今日卻是彩旗飛揚、華蓋云集,全山東七品以上的大小官員們齊聚碼頭,以恭候兩位欽差阿哥的到來。
“奏樂,快,奏樂!”
一大五小六艘官船緩緩地行駛于運河之上,漸行漸近,不多會,離著碼頭已是不到三十丈之距,列隊等候在碼頭上的大小官員們?nèi)即蚱鹆司駚恚驹陉犃凶钋岸说囊幻碇\雞補服的白發(fā)官員見狀,忙不迭地一揚手,斷喝了一嗓子,這人正是山東巡撫阿進泰,其身后左側(cè)身著錦雞補服身材高瘦的中年官員便是山東布政使公普奇,右側(cè)身著孔雀補服的矮胖官員則是臬臺杜默良,此三人正是山東官場的三巨頭。
“晴兒,來,隨為父下船去。”
船剛靠上碼頭,早有準備的船上水手手腳麻利地便已將跳板搭好,興致勃勃地站著船頭的三爺見狀,也不等老十的船挺穩(wěn)當,便已是神清氣爽地招呼了弘晴一句,抬腳便邁上了跳板,神色自矜地向岸上走了去。
老爹到底還是氣盛得很,呵呵,當真是一遭權(quán)在手,便將令來使,有意思!
按規(guī)矩,接見地方官員之際,正副欽差本該是一并現(xiàn)身的,很顯然,三爺撇下老十的舉動稍過了些,不過么,弘晴也沒打算去提醒自家老爹,畢竟此際三爺已動了身,再要收回,只會適得其反,還不若就這么將就了去,誰讓老十那廝到現(xiàn)在都還沒從船艙里冒出頭來,被拋到一旁,只能怪他自己架子大,卻難怨到三爺?shù)念^上,正因為此,弘晴也就只是在心里頭嘀咕了一把,卻并未有甚旁的表示,只是默默地跟在了三爺?shù)纳砗蟆?br/>
“下官山東巡撫阿進泰領(lǐng)山東諸同僚叩見欽差大人。”
一見到三爺昂然而來,阿進泰自是不敢有一絲一毫的大意,忙不迭地搶上前幾步,大禮參拜不迭。
“阿大人客氣了,小王來遲,有勞諸公遠迎,小王實是過意不去,都請起罷。”
三爺?shù)降资情L袖善舞之輩,盡管是第一回當欽差大臣,可說起套話來,卻是倍兒麻溜,笑容可掬得令人挑不出半點瑕疵。
“謝大人隆恩。”阿進泰照著規(guī)矩謝了恩之后,一咕嚕站了起來,滿臉堆笑地湊到了三爺?shù)慕埃⌒囊硪淼亻_口道:“王爺遠來,一路辛苦了,驛站已備好,您看是在此暫歇還是到濟寧再議?”
“唔……”
此番前來山東放糧,一半是由各地官倉支給,另一半則由河漕衙門支出,正因為此,三爺此行的目的地并不是山東首府濟南而是河漕衙門所在的濟寧城,離著聊城也不過就一日的水路罷了,并不算遠,三爺自是不怎么想在聊城這個窮鄉(xiāng)僻壤多加耽擱,然則阿進泰的面子卻也不能不給,自不免稍有些猶豫。
“他奶奶的,這破船搖得爺骨頭都快散了架,三哥,小弟可是受不了了,不先歇幾日,小弟怕是撐不過去了,奶奶個熊的,左右不過就是放糧么,有這么許多奴才在,讓他們辦了去不就得了。”
沒等三爺做出個決斷,就見胤鋨搖晃著魁梧的身子從后頭罵罵咧咧地行了上來,大刺刺地便要幫三爺拿了主意。
“十爺說得對,些許小事,奴才們辦了便好,二位爺只管坐鎮(zhèn)指揮,下頭有奴才們在,斷不會誤了大事的。”
老十的話音剛落,布政使公普奇已從旁站了出來,高聲附和了一把。
“二位爺請放心,奴才們辦事利落,斷不會給二位爺惹麻煩的,您二位就請安心好了。”
一見同為八阿哥門下的公普奇出了列,臬臺杜默良顯然也不甘寂寞,大包大攬地拍著胸脯做出了保證,一唱多和之下,自是顯得分外的有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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