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章 仁與利(三)
“……,先生,事情便是如此,可笑那廝為了能戀棧不去,竟自生出這般事端,實是無理取鬧,荒唐至極!”
雍親王府的內(nèi)院書房中,弘歷滿臉憤概之色地將今兒個朝議時所發(fā)生的事兒詳詳細細地復(fù)述了一遍,末了更是憤憤不平地鄙夷了弘晴一番,沒旁的,今兒個本是他弘歷奪取工部權(quán)柄的最佳機會,為此,四爺一方可是付出了不小的代價,方才請動了八爺一方鼎力支持,卻沒想到算來算去,都沒能算到弘晴居然會玩出了這么一手畫餅充饑的把戲,愣是將好端端的事兒攪得個稀爛,一想到弘晴在朝議上對自個兒冷嘲熱諷不已,弘歷的心態(tài)已是徹底失衡了,渾然沒了往日的沉穩(wěn)氣度,有些個口無遮攔地便冒出了一大堆的厥詞。
“小王爺可是怕了?”
此番謀算自是出自鄔思道的手筆,想的便是打弘晴一個措手不及,以便明升暗貶地將弘晴掛上半空,卻沒想到事情最終會演變成眼下這等模樣,饒是鄔思道生性沉穩(wěn),卻也不免有些微微的失落,不過么,卻并未表現(xiàn)出來,而是眼神復(fù)雜地瞥了弘歷一眼,不動聲色地問了一句道。
“先生,我……”
弘歷本以為鄔思道該是會同仇敵愾的,卻冷不丁聽得其這般問法,不由地便是一愣,一張臉瞬間已是憋得個通紅如血。
“先生莫非以為那廝所言的三件事真有實現(xiàn)之可能么?”
弘歷瞠目結(jié)舌地呆愣著,一時間沒能反應(yīng)過來,倒是原本只是靜靜地旁聽著的四爺卻是猜到了鄔思道此問背后的真實意味,不過么,卻并不敢確定,這便訝異地從旁打岔了一句道。
“嗯,此三樁事皆是利國利民之大事也,倘若旁人為之,那是千難萬難,斷無一絲成功之可能,可那廝既是敢提,自是已有了謀算,王爺莫忘了鹽務(wù)、漕運乃至清欠、旗務(wù)等等諸般事宜,又有哪一樁是簡單的,縱使陛下英明過人,也為之煩難不已,可偏偏就那廝能劍走偏鋒,于不可能中變出可能來,眼下三事怕也是如此啊。”
自打進了雍親王府,鄔思道也不知將弘晴所做的諸般事宜剖析過多少遍了,對弘晴的行事風(fēng)格自是了解得很,此際板著手指一述說,登時便令四爺父子倆盡皆冒出了滿頭滿腦的冷汗,沒旁的,自康熙四十三年以來,朝中所有的大事背后都有著弘晴的身影在,但凡他出手的事,還真就沒有辦不到的。
“當不致于罷?若如此,又當何如之?”
四爺?shù)降资莻€陰冷的性子,盡管冷汗兀自狂涌不已,可卻并未因此亂了陣腳,但見其搖了搖頭,呢喃地便問起了對策。
“呵,若是按著那小子的步調(diào)走,此三事還真有辦成的可能,個中之關(guān)鍵便在其所提之四步驟中的第三步上!”
鄔思道哂然一笑,自信地點明了事情的關(guān)鍵之所在。
“第三步?唔,工部搗鼓出的那些個所謂發(fā)明莫非真能似其所整出的香皂那般能攢錢不成?“
四爺顯然并未聽懂鄔思道所言的真實意思之所在,問出的問題么,自然也就不著邊際了些。
“若是無意外,或許能。”
鄔思道多精明的個人,只一聽四爺這般問法,便知其壓根兒就沒聽懂自個兒之所指,不過么,倒也沒急著點破,而是隨口便應(yīng)了一句道。
“意外?先生之意是……”
四爺?shù)降撞簧担汇吨g,已是隱隱有所悟,只是茲事體大,在無絕對把握之時,四爺卻是不愿將心思兜將出來的,這便遲疑地問出了半截子的話來。
“王爺該是已有所察了罷,呵,弘晴此子氣魄非凡,手段也是了得,敢干也能干,就其所提之目標,不管能否實現(xiàn),那都是胸羅天下、心懷百姓之志也,縱稍有閃失,陛下也未必便會見怪了去,然,若是空口白話,遲遲無甚實際舉措,則必成笑柄也,故,若欲敗之,則非須得從《京都條約》著手不可!”
盡管四爺掩飾得很好,可就其那么點小心機,又哪能瞞得過鄔思道的法眼,只不過鄔思道懶得去點破而已,僅僅只是一句話帶過之后,便將弘晴的處境稍稍分析了一下,末了,話鋒突地一轉(zhuǎn),給出了個令三爺父子都有些個茫然不知所謂的建議。
“《京都條約》?于此何干耶?”
這一聽鄔思道給出的建議頗有些個令人匪夷所思,四爺?shù)拿碱^立馬便鎖緊了起來,沉吟了片刻之后,還是找不到《京都條約》與弘晴所言的三樁大事之際有甚干系可言,無奈之下,也只能是大惑不解地追問了一句道。
“先生,您說的可是那廝想著動用《京都條約》所能取得之八千萬兩銀子?”
弘歷到底不是尋常之輩,先前氣憤難平,那是被憤怒迷住了眼,這會兒早已是恢復(fù)了常態(tài),心思當真靈動得很,四爺還在那兒苦思不得其解,弘歷已是一口道破了蹊蹺之所在。
“哼,這如許多的銀子可是將士們用命換來的,又豈是其能說動便動的!”
四爺先前倒是想得了要收緊工部的銀根,以此來將弘晴的計劃扼殺在搖籃中,心下里也已是有了個大致的盤算,可算來算去,獨獨漏算了《京都條約》這么個事兒,聞言之下,自不免有些個氣惱在心,說起話來么,語氣自也就沖得狠了些。
“呵呵,他若是不動這筆款的主意,又該從何處籌集所需哉?王爺想來是不會從戶部撥銀于其的,而工部本身的結(jié)余么,早在漕運改制乃至為應(yīng)對此番東征中消耗殆盡了,‘八旗商號’同樣也因此番東征所累,一時半會也抽不出多少的銀子來,真要抽,‘八旗商號’之正常經(jīng)營必受影響,拿慣了銀子的那幫丘八爺又豈會甘心情愿,一旦鬧將起來,須不是好耍的,這個險,那廝自不敢冒了去,這么一算,除非是自掏腰包,否則的話,那廝也只有打《京都條約》那八千萬兩銀子的主意了。”
鄔思道自是能理解得了四爺?shù)膼阑鹬那椋矝]讓其多費心思去胡猜,這便輕笑了一聲,不緊不慢地將原委解說了一番。
“先生,那廝似乎還有個‘麒麟商號’在手罷,這么些年來,應(yīng)是聚斂了不少,若是其從此處著手,怕是防不勝防罷?”
弘歷心細,沒等四爺有所反應(yīng),他已是有些個自以為是地點出了鄔思道此番分析中的疏漏之所在。
“小王爺問得好,若是從前,其以私款行公事,那是大公無私,而今若是再公私不分,怕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至于個中蹊蹺何在么,小王爺若是還看之不透的話,那也無須再與其爭了。”
弘歷此問不能說沒有道理,不過么,鄔思道卻是并不以為然,但見其瞥了弘歷一眼,不甚滿意地便點了一句道。
“先生教訓(xùn)得是,學(xué)生知錯了。”
一聽鄔思道這般說法,弘歷的心不由地便是一凜,心念電轉(zhuǎn)間已是想明白了個中之關(guān)鍵――早年弘晴不過就一無足輕重的龍孫罷了,盡管得寵,可畢竟在朝中的權(quán)重并不大,以私款行公事的話,自不會有甚大礙,就算有人上彈章,老爺子一準也不會去理會,可眼下卻是不同了,三爺?shù)牡匚淮篌w已定之下,老爺子防的心思就顯然要比提攜的心思更大一些,倘若弘晴再敢做出太出格的事兒,那勢必就要引起老爺子的猜忌之心了的,毫無疑問,以弘晴那等精明到了骨子里的人物,自然是不會犯這等低級之錯誤的。
“嗯,知錯便好,而今其之用心既明,小王爺且說說當如何應(yīng)對才是?”
在鄔思道看來,四爺扮孤臣也好,玩合縱連橫也罷,都萬難奈何得了早已在老爺子心目中根深蒂固的三爺,真要爭,弘歷才是關(guān)鍵,唯有弘歷能跟弘晴相抗衡,四爺才能保住備胎的地位,甚或有機會取三爺以代之,倘若弘歷徹底喪失了競爭力,那四爺無論再怎么玩花活,都斷無可能走正途上位了,有鑒于此,鄔思道盡管對弘歷的屢敗微有些失落,可還是盡心地想要將其培養(yǎng)起來,此際亦然如此,不單沒計較弘歷的孟浪,反倒是又耐著性子考校了其一句道。
“先生明鑒,依學(xué)生看來,那廝要啟動四步驟中的第三步,所需之銀兩其實并不算多,縱使是為追求轟動之效果,有個三、五百萬兩便足堪敷用了,若真如是,欲徹底阻擊其之野心,須得雙管齊下,一是全力阻礙《京都條約》之通過,令其所謀成無源之水,再便是淆亂商賈之視線,壞其凝聚人氣之可能,此學(xué)生之淺見也,還請先生斧正!”
鄔思道這個問題自然不是那么好答的,盡管心中已是有了大致的想頭,可弘歷還是認真地細想了一番,而后方才謹慎地答出了兩條處置辦法,語調(diào)倒是平穩(wěn),可內(nèi)里卻滿是掩飾不住的自信之意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