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軍營，蒙恬直接去了主帳，安排晚上的接風(fēng)宴。杜尚則一直陪著寶鼎，將其引到事先安排好的一座大軍帳。</br></br>軍營內(nèi)正常情況下不允許騎馬行車，只能走路。這一路走過來，寶鼎現(xiàn)營內(nèi)的氣氛非常緊張，士卒們在各自長官的帶領(lǐng)下，練武演兵，鼓號金鉦之聲此起彼伏，遠(yuǎn)處有騎士策馬飛車，往來沖殺，飛揚的煙塵遮天蔽日，完全是一副大戰(zhàn)在即的態(tài)勢。</br></br>寶鼎不時停下來駐足觀看，興致很高。杜尚大概得到了蒙恬的命令，站在他身邊詳細(xì)解說，凡軍中事務(wù)，從軍制到軍律，無論大小，想到什么說什么。寶鼎對此一竅不通，但他要學(xué)，必須要學(xué)，而且還要盡快學(xué)會。杜尚講的都是一些常識性東西，如果連這些常識都不能馬上掌握，到戰(zhàn)場上可真是兩眼一抹黑了。</br></br>杜尚性情豪爽，心直口快，講述之余，也流露出對咸陽的不滿。此刻秦軍主力已經(jīng)在河北戰(zhàn)場上廝殺了三個多月，北疆軍做為后備之師，只能待命于太原，將士們因此憤懣不平，只好把一身力氣泄在演武場上。</br></br>到了軍帳后，寶鼎只是隨意看了一眼，又拉著杜尚去了演武場，主動向他討教。斗鈞本想帶幾個人跟在后面，但被寶鼎拒絕了。</br></br>杜尚身后跟著一隊虎翼衛(wèi)士，個個彪悍，站成一排威風(fēng)凜凜，反觀寶鼎，這個公子做得太寒酸了。斗鈞這幫人本是馬賊，而蠻屠就是一個胡市屠夫，大家平時散漫慣了，一個個須凌亂，衣容不整，站沒站相，坐沒坐相，帶著他們?nèi)ゴ蠼稚洗蚣芏窔故呛线m，在這里帶出去招搖，那就是打自己的臉了。</br></br>不知不覺，太陽西斜。杜尚隱晦地提醒了幾次，但寶鼎沉浸在一個嶄新的天地里，身心完全投入其中，絲毫沒有察覺。</br></br>這時，蒙恬和一位玄衣高冠的中年人在一幫虎翼衛(wèi)的簇?fù)硐逻h(yuǎn)遠(yuǎn)走來。寶鼎這才意識到天色已晚，他沖著杜尚抱歉地笑笑，隨即迎了上去。</br></br>這位中年人大約四十歲左右，身形矯健，一張黑褐色的剛毅臉龐，頜下一把濃密長髯，寬額高鼻，深陷的眼窩里有一雙犀利的眼睛。寶鼎注意看了一眼，現(xiàn)蒙恬竟然拖后了半步，跟在他后面。</br></br>這位就是大秦名將，在統(tǒng)一大戰(zhàn)中滅三國，功封通武侯的王賁？寶鼎正想加快腳步迎上去，身后卻傳來杜尚的聲音，“公子，那是太原郡守馮劫。”</br></br>太原郡守？馮劫？寶鼎吃驚地停下腳步，再次凝神望向那位中年人。</br></br>他就是馮劫？這個人在歷史上的記載非常少，記憶中好象只有在《秦始皇本紀(jì)》中出現(xiàn)過兩次。一次是秦王政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年），就是秦國統(tǒng)一那一年，他以御史大夫的身份與丞相王綰（an）、廷尉李斯獻“皇帝”尊號。還有一次是秦二世二年（公元前2o8年），他以將軍的身份，與右丞相馮去疾、左丞相李斯勸諫二世暫停修建阿房宮，全力平定關(guān)東叛亂，結(jié)果被二世關(guān)進了大牢，自殺了。</br></br>御史大夫?qū)嶋H上就是副丞相，這個官職僅次于丞相。十二年后，馮劫就是御史大夫了，或者，他在更早之前就會出任御史大夫一職，可見此人在秦王政心中的份量，也就是說，他肯定是秦王政的親信。</br></br>蒙恬曾說，要等咸陽的詔書送達晉陽之后才公開自己的身份，但這才過了幾個時辰，蒙恬就陪著馮劫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這足以說明他與秦王政之間有非同尋常的關(guān)系。</br></br>忽然，寶鼎的腦海中跳出右丞相馮去疾的名字。《秦始皇本紀(jì)》中，右丞相馮去疾第一次出現(xiàn)的時間，是在秦始皇最后一次巡游的時候，他負(fù)責(zé)留守京城。在先秦時期，以“右”為尊，在丞相公這個級別中，右丞相為正，左丞相為副。當(dāng)時的左丞相就是李斯，從秦始皇對李斯的信任和器重來反推的話，那么馮去疾在秦始皇心目中的份量更重。</br></br>秦王政把楚系驅(qū)逐出咸陽之后，權(quán)力核心層應(yīng)該都是他的親信。御史大夫馮劫在前，右丞相馮去疾在后，這兩個人都姓馮，又先后得到始皇帝的重用，那么這兩個人是不是一家人？是不是出自同一個家族？</br></br>寶鼎的心跳突然加劇，意識到自己可能又現(xiàn)了一個湮沒在歷史中的秘密。</br></br>自己在讀這段歷史的時候，顯然忽略了這兩個人，而這兩個人有可能來自同一個家族，大秦歷史上的馮氏家族。秦統(tǒng)一天下后，始皇帝在位十二年，期間馮劫出任御史大夫，馮去疾出任右丞相，而蒙氏兄弟中的蒙恬先為內(nèi)史，后為北疆軍統(tǒng)帥，蒙毅的官職不祥，但他一直在始皇帝身邊，不出意外的話應(yīng)該是九卿之一的郎中令。這樣一看，馮氏、蒙氏就是始皇帝的左膀右臂，而馮氏的權(quán)勢要大于蒙氏。</br></br>后世人普遍認(rèn)為，秦王政的絕對心腹是蒙恬蒙毅兄弟，大秦第一權(quán)貴是蒙氏，但假如自己推測正確，那么大秦的第一權(quán)貴就不是蒙氏，而是這個馮氏了。</br></br>寶鼎深吸了一口氣，暫時把探究秘密的想法放下，大步迎了上去。</br></br>馮劫年長，又是郡守，將來他還要坐到御史大夫的高位，這種人就算不是秦王政的親信，也是秦王政非常器重的大臣。寶鼎確信，只要自己能夠與他建立一種親密的關(guān)系，未來必定受益。因為存了這種謀利的心思，寶鼎非常客氣，不待蒙恬上前介紹，就先行躬身施禮，態(tài)度極為恭敬。</br></br>馮劫便服而來，在禮節(jié)上就隨意多了。乘著蒙恬為雙方介紹的時候，他仔細(xì)打量著寶鼎，暗自點頭，對這位公子的第一印象頗為不錯，尤其寶鼎表現(xiàn)出來的那種老成穩(wěn)重讓他高懸的心至少放下了一半。</br></br>大王這步棋走得好，可以說是神來之筆，而這位公子的配合堪稱精妙，代北的驚天一刺，轉(zhuǎn)眼就把大王當(dāng)前的劣勢一舉扭轉(zhuǎn)，接下來，只要這位公子利用白氏、司馬氏兩家的力量在河北建功，大王隨即就有了解禁白氏和司馬氏的借口。白氏和司馬氏重新崛起，可以幫助大王牢牢守住陣腳，讓大王不至于在楚系外戚拿下滅亡趙國的大功后，再次陷入極度被動的局面。</br></br>險之又險的一步棋啊。馮劫暗自嘆息，同時也是暗自稱慶，如果大王繼失去呂不韋這個強援之后，又因為楚系再建大功而失去更多的權(quán)柄，甚至就此一蹶不振，那馮氏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自己也只有早早回家頤養(yǎng)天年。</br></br>蒙恬介紹完了，馮劫和寶鼎再次見禮。寶鼎對這些繁文縟節(jié)實在是搞不懂，也沒有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的機會，只好以十足的恭敬來表現(xiàn)自己對馮劫的尊敬。他暗自決定，今晚酒筵散了回軍帳后，一定要請教趙儀，即使不睡覺也要把這些禮節(jié)學(xué)會，否則對自己的形象非常不利。</br></br>馮劫卻是不以為意。他已經(jīng)從蒙恬那里了解了很多，知道這位公子有很多“缺陷”，而彌補這位公子的“缺陷”正是他所要完成的事情。今天下午當(dāng)他接到蒙恬的書信后，毫不猶豫地以身體欠佳為由婉拒了魏縛的邀請。琴氏大匠算什么？楚系看得重，那是因為琴氏是楚系的一大臂助，相對關(guān)東外系來說，琴氏就是一塊絆腳石，遲早都要把它搬掉，否則如何擊敗楚系？</br></br>三人說說笑笑，沿著演武場的外圍而行。</br></br>演武場內(nèi)的將士們看到了將率蒙恬，立時鼓號齊鳴，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如同海嘯一般直沖霄漢，恢宏浩大的氣勢霎時席卷了天地，火紅的晚霞也在這一刻變得異常絢麗。</br></br>蒙恬沖著將士們頻頻揮手。馮劫和寶鼎非常自覺地避到了虎翼衛(wèi)中，讓蒙恬盡情享受這種無上榮耀。</br></br>前世寶鼎沒有機會接觸這種場面，最多也就是看看閱兵式，但通過鏡頭看和切身體會完全是兩回事。這種震耳欲聾的歡呼聲讓人震撼，讓人熱血沸騰，讓人忘記了生死，此刻如果身處戰(zhàn)場，這些將士們一定會瘋狂殺敵，即使粉身碎骨也義無反顧。</br></br>馮劫一直在觀察寶鼎，沒有露過一個表情一個眼神，尤其當(dāng)他看到寶鼎眼里爆出駭人殺氣的時候，不禁連連點頭，顯得非常滿意。</br></br>蒙恬沒有過多停留，一邊揮手一邊繼續(xù)前行。</br></br>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鼓號聲更是驚天動地。寶鼎深深沉醉其中，難以自拔。</br></br>＝</br></br>一行人離開演武場后，馮劫提出去大營北面的馬廄看看。</br></br>蒙恬欣然允諾。他的軍中有兩千騎士，五千多匹戰(zhàn)馬，在北疆諸軍中的武力屈一指，是以蒙恬頗為得意，有心在馮劫面前炫耀一下。</br></br>“公子出自烏氏，從小在馬上長大，騎射之術(shù)想必精通？”馮劫看到寶鼎興致勃勃，于是有意試探了一句。</br></br>“略通。”寶鼎恭敬地回道。前陣子逃亡途中在牧場上曾小試身手，感覺還可以。</br></br>死去的寶鼎是個癡兒，正因為如此，凡是他喜歡做的事，他都心無旁騖，加上天賦、恒心、毅力，所以年紀(jì)雖小，劍技騎射倒是樣樣精通，遠(yuǎn)同齡人，假以時日，成就不可限量，這大慨也是白氏、司馬氏敢讓其走出烏氏的重要原因吧。無論秦王政多么強橫，假如這兩個家族堅決不同意，他也沒辦法讓寶鼎走出來。寶鼎本一無所有，命如草芥，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威脅到他，這是其最大的優(yōu)勢。</br></br>現(xiàn)在的寶鼎也一樣，對他來說，成功了固然可喜，失敗了也沒什么損失。人的心態(tài)到了這種境界，也算無敵了。</br></br>“公子要不要試試身手？”蒙恬趁機慫恿道。</br></br>寶鼎正想拒絕，突然一股熟悉的感覺從心底涌出。這種感覺曾在牧場上第一次縱馬飛馳時出現(xiàn)過，那是一種玄妙的境界，心靈仿佛與奔馬交融為一體，身體好象幻作了奔馬的雙翼，與奔馬一起跑，一起飛，自由、酣暢。或許剛才那一陣地動山搖般的歡呼讓寶鼎體內(nèi)的鮮血沸騰了，死去寶鼎留下的生命烙印再度爆，他要騎馬，他要飛翔。</br></br>“我們比一下。”寶鼎豪興大，神采飛揚，整個人的氣質(zhì)忽然就變了，變得自信而狂放。</br></br>蒙恬和馮劫四目相交，眼內(nèi)不約而同地掠過一絲驚喜。沒有實力豈敢妄言比試？公子還有更多的秘密等待挖掘啊。</br></br>＝</br></br>注釋：</br></br>內(nèi)史：就是主掌京師的行政長官，同時也做為京師政區(qū)名。這個京師就是都及其周邊地區(qū)。內(nèi)史的地理位置即為后來的關(guān)中三郡，京兆尹、右扶風(fēng)和左馮翊，范圍很大，重要性不言而喻，其長官職權(quán)之大也可想而知了。</br></br>＝</br></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