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27
下雪了。
鵝毛大的雪花洋洋灑灑從天上落了下來,簌簌落地,院子里宛如鋪了一層白毯。
含珠已經(jīng)從莊子上回來了,住在武康伯府的菊園,這會兒她讓人在堂屋擺了紫銅炭爐,姐仨穿得暖暖和和的圍坐在炭爐旁,她抱著阿洵,凝珠挨著她坐,邊烤火邊賞雪。黑黑壯壯兩條小狗崽兒愜意地臥在旁邊,一會兒睜開眼睛,一會兒閉上,偶爾張嘴打個哈欠。
“雪好大啊。”凝珠抱著手爐感慨道。
含珠輕輕應(yīng)了聲。
自打她記事起,含珠都沒見過這么大的雪,杭州冬天也會下上一兩場,雪小的時候就跟下雨一樣,落到地上很快就變成了水,偶爾來場大雪,能積起來,踩上去依然能踩出水兒。如今來到京城,才真正明白詩詞里的壯觀雪景。
她跟凝珠是沒見過幾場大雪的南方人,阿洵則是才兩歲的小孩子,因此三人說起雪來竟能說到一塊兒。
“嘉表哥!”院門口跑過來一道絳紅色的身影,阿洵坐直了身子,興奮地指著外面道。
凝珠則好奇地盯著周文嘉手里的東西,可惜雪太大,看不清楚。
眼看那身影破過重重雪簾越跑越近,含珠在心里嘆口氣,依然抱著阿洵坐著,沒有起來。
或許是方氏的勸說管用了,這半個月周文嘉不再總往她身邊湊,見面說話舉止更像是關(guān)系較好的表兄妹,只有眼神還殘留情意,常常盯著她出神。他做到這種地步,含珠真的不忍心連面都不給他見,唯有寄希望于相處時間長了,周文嘉會在發(fā)現(xiàn)她與他喜歡的那個表妹脾氣完全不一樣時,主動收心。
“嘉表哥。”含珠笑著招呼,跟她與周文庭說話時一樣的態(tài)度,跟著讓如意再去搬把椅子。
她笑得平靜溫柔,眼里再無驚喜,周文嘉心里難受,好在這么多天都習(xí)慣了,樂呵呵在凝珠旁邊坐下,背著手問兩個小的,“猜猜我?guī)裁春脰|西來了。”
阿洵猜不到,歪著身子往表哥身后望。
周文嘉側(cè)身不給他看,卻叫這邊的凝珠看了個正著,嘿嘿笑道:“是地瓜!”
“就你眼睛尖。”周文嘉輕輕彈了凝珠腦袋一下,拿起鉤子撥撥炭火,將兩個少年拳頭大小的偏長的地瓜埋了進(jìn)去,“一會兒就熟了,咱們分著吃。我自己吃一個,表妹跟阿凝分一個,如何?”
故意一本正經(jīng)地詢問含珠姐妹,沒有看阿洵。
阿洵著急了,“我也要吃地瓜!”
“給你吃,嘉表哥逗你玩的。”含珠摸摸小家伙腦袋,柔聲哄道。
阿洵滿意地笑了。
周文嘉看著眼前溫柔淺笑的姑娘,入了神。
剛剛那種情形,換成以前的表妹,她一定會瞪他,不許他欺負(fù)弟弟,現(xiàn)在的表妹,溫柔似水,沒有描眉涂唇,但那細(xì)長的竹葉眉更清新了,櫻桃唇自然嬌艷,紅的正好,不會太重,一看就是打扮過的,與表妹的年紀(jì)不符。
最不同的是表妹的眼睛,像是一泓粼粼秋水,嫻靜又不失靈動。
察覺少年目不轉(zhuǎn)睛的凝視,含珠垂眸,閑聊般問他:“嘉表哥今日不用讀書?”
她什么都不說,一味回避,反而更讓他惦記,她坦蕩蕩與他相處,他總有一日會明白。
周文嘉咳了咳,撓撓腦袋道:“下大雪,先生放了幾日假,等雪停了再上課。”
一看就在撒謊,含珠笑了笑,沒有拆穿他。
周文嘉不大習(xí)慣這樣干坐,捏捏阿洵小胖臉,“地瓜等會兒才熟,我去堆雪人,阿洵去不去?”
阿洵眼睛一亮,仰頭看姐姐。
他太小,含珠不放心讓他去雪地里走,就道:“我抱阿洵在門口看嘉表哥堆雪人,等阿洵長大了再跟嘉表哥一起堆,好不好?”
阿洵嘟嘴,不想拒絕姐姐,也不想待在屋里。
含珠又道:“阿洵聽姐姐的話,一會兒姐姐讓阿洵多吃幾口地瓜。”
阿洵登時笑了,瞅著炭爐道:“好!”
凝珠是小姑娘,更不能碰那等冷冰冰的東西,含珠照樣不許,于是周文嘉只好自己去院子里忙活,不過有她披著青色狐毛斗篷站在門口看他,雪白狐毛映襯下俏臉如白里透粉的桃花,周文嘉渾身就充滿了勁兒。母親說得對,表妹能醒過來,他該知足才是。
他的雪人漸漸有了樣子,堂屋里也飄滿了烤地瓜的香氣,最尋常的吃食,大戶人家都不屑擺上飯桌的,這會兒卻香得讓人犯饞,連黑黑壯壯都圍著炭爐轉(zhuǎn)了起來,小爪子試探著要去碰炭爐,被如意笑著趕走。
“姐姐,我餓了!”阿洵饞得真流口水了。
含珠就讓他喊周文嘉過來。
周文嘉已經(jīng)滾好了雪人腦袋,這會兒正在拍雪人身子,聽到阿洵嚷嚷要吃地瓜了,他拍拍手站了起來,朗聲道:“好,咱們先吃東西,吃完了再繼續(xù)堆!”言罷三兩步跑到房檐下,跺跺腳,進(jìn)屋前在門口的氈毯上來回擦擦靴子底下,這才進(jìn)來幫她們挖地瓜。
兩個地瓜外面焦黑一片,周文嘉放在干凈的粗布上滾了又滾,不是那么燙手了,才吸著氣撿起一個地瓜掰成兩半,金黃色的地瓜肉一露出來,別說阿洵凝珠兩個小饞鬼,含珠都悄悄咽了咽口水。
如意端著碟子伺候在旁邊,周文嘉剝得差不多了,用力一捏最后那點皮,地瓜就整個掉在了碟子里。含珠凝珠一人分了半個,剩下那個,周文嘉也分成兩半,先把一半剝好,遞給含珠:“表妹跟阿洵一起吃,多分你點。”
眼里有著期待和不安,怕她不要。
阿洵想吃,高興地把姐姐托著的碟子往那邊推,要接。
含珠拿他沒辦法,接了。
周文嘉眼里多了光彩,憨笑兩聲,也開始吃。他沒姑娘們那么秀氣,直接抓著地瓜啃,嘴角碰到殘留的地瓜皮,黑了一塊兒。
阿洵咯咯笑,冷不丁被周文嘉在臉上按了個兒手印,周文嘉還故意逗他:“阿洵真黑,真丑!四喜快拿鏡子來給阿洵照照!”
阿洵最怕丑了,急得問姐姐:“丑嗎?”
含珠忍笑搖頭:“一點都不丑。”繼續(xù)用銀勺舀地瓜喂他,暫且沒有幫阿洵擦臉,這樣玩玩鬧鬧的也挺有趣的。
阿洵張嘴接甜甜的地瓜,大眼睛狐疑地盯著周文嘉。
凝珠偷偷地笑,周文嘉瞅瞅她,忽的又在妹妹臉上抹了一下。
“啊!”凝珠驚叫一聲,她沒阿洵那么好糊弄,知道這樣有多滑稽,趕緊拿出帕子使勁兒擦臉,擦了幾下問姐姐,“還有嗎?”
“有!”阿洵壞笑著答,只知道別人丑,忘了自己還沒擦臉呢。
凝珠看向周文嘉,杏眼圓瞪,“二哥欺負(fù)人!”
周文嘉一臉理直氣壯:“誰家哥哥不欺負(fù)妹妹?欺負(fù)說明二哥喜歡你,不喜歡的才懶著搭理……”說完意識到這話容易讓沒被他欺負(fù)的表妹誤會,急忙看向含珠,卻見她瞧著妹妹笑呢。周文嘉也不知哪來的膽子,一不做二不休,飛速出手,食指在含珠細(xì)細(xì)白白的臉蛋上抹了一下。
含珠吃了一驚,回神時就見凝珠已經(jīng)追著周文嘉跑起來了,周文嘉以為凝珠怕雪,在屋里躲了會兒就跑到了院子里,卻不知凝珠早就想去雪地里走走了,此時趁機(jī)忽視姐姐的勸說,抓著地瓜皮追了出去。
阿洵好熱鬧,從姐姐懷里跳下去,走到門口目不轉(zhuǎn)睛地看哥哥姐姐鬧。
含珠搖搖頭,放下碟子,示意如意看著阿洵別叫他出去,她去了內(nèi)室。屋里備著一壺?zé)崴橥碜由系沽它c,怕自己也擦不干凈,坐到梳妝鏡前仔細(xì)擦拭,連帶嘴唇也擦了。補(bǔ)了點香膏,含珠拿著巾子去了外頭,剛跨進(jìn)堂屋,阿洵突然白著臉從門口跑了過來,緊緊抱住她大腿,“侯爺來了!”
卻是楚菡曾經(jīng)教過他,私底下不許他喊楚傾爹爹。
含珠臉也白了,僵在那兒,一時不知該怎么做。她怕楚傾,怕這個方氏口中寵妾滅妻的男人,怕楚傾一眼認(rèn)出她不是他女兒,怕可能會有的后果。
門外是靴子踩在積雪上的嘎吱腳步聲,含珠聽到方氏不滿的斥責(zé),下一刻,門前陡然一暗,緊接著邁進(jìn)來一個身穿戰(zhàn)甲的男人。
含珠視線凝在了那雙沾了雪的靴子上,身體僵硬,不敢往上看。阿洵更是躲到了姐姐身后,小手緊緊攥著姐姐的裙子,眼睛盯著姐姐裙子上淡紫色的蘭葉,一動不動,仿佛他不動,又壞又兇的爹爹就不會看到他。
楚傾則停在了門口,寒眸緊緊盯著幾步之外的長女。
將近一年不見,女兒長高了,更好看了,人還是那么瘦,風(fēng)一吹就倒似的。再看她白著臉僵立的模樣,楚傾微微瞇了瞇眼睛。
以前女兒看到他,面冷如霜,眼里含恨,好像他不是她爹,而是她的殺父仇人。若是父女倆無意撞到,女兒遠(yuǎn)遠(yuǎn)就會換條道走,若他有事去找她,女兒必會冷笑,問他過來做什么。
這會兒女兒哪像那只渾身布滿刺的刺猬?分明是被嚇呆的兔子,不敢看他。
真不記得了嗎?
楚傾大步走了過去。
方氏想要跟上,周寅搖搖頭攔住她,方氏也明白自己進(jìn)去沒有什么用,就跟丈夫一起守在門口。跟丈夫的無奈相比,她更是提心吊膽,憂心忡忡看著楚傾停在含珠身前,擋住了姐弟身影。
夫妻倆身后,周文嘉想進(jìn)來,被周文庭攔住,凝珠被大哥牽著,透過長輩間的空隙看里面。
“認(rèn)得我嗎?”楚傾低頭看女兒。
含珠心頭一跳。
后面阿洵越發(fā)抱緊了她,想到自己還得護(hù)著這個弟弟,想到院子里的妹妹,含珠鼓足勇氣抬起頭,終于看清了這個她以后得喊父親的男人。
看清了,又愣住了。
方氏說阿洵長得像父親,再聽方氏對楚傾的描述,含珠就知道楚傾容貌出眾,可出眾的男人,含珠見過不少。自家爹爹溫潤謙和,雖然常年咳嗽,那張臉無疑是俊美出塵的。單看外表,顧衡也是個翩翩佳公子,這邊周文庭兄弟一個溫文爾雅,一個爽朗愛笑,各有千秋,更不用說程鈺那等冷漠謫仙般的人物。
但他們都比不上楚傾,就算楚傾左臉上有道淺淺的細(xì)長傷疤,幾個男人站在一起,楚傾依然是最奪人視線的。論俊美,程鈺或許能與楚傾一較高低,但……
氣度略遜一籌。
年過三旬的楚傾,個頭比程鈺高,肩膀比程鈺寬,站在身前如同山岳,讓她連躲避的念頭都生不出。而楚傾的冷,與程鈺也不同,程鈺的霸道表現(xiàn)在行事上,不開口的時候,冷得拒人千里。楚傾則冷的張揚(yáng),霸道都寫在臉上,明明白白告訴旁人,別與他作對。
楚傾耐心地給她打量,等她收回視線,他又問了一遍,“還記得嗎?”
含珠搖搖頭,捏捏手里的巾子,低聲道:“不記得了。”
楚傾并不意外,因為女兒剛剛看他的眼神,就是在看一個陌生人。他跟女兒打交道不多,但他很清楚女兒的脾氣,什么心思都寫在臉上,就是想裝神弄鬼騙他,她也沒那么深的心機(jī),沒有如此爐火純青的騙人本事。
“那你可知我是誰?”
含珠咬咬唇,沒有裝糊涂,看著男人身上的戰(zhàn)甲道:“父親。”
雖不是最親昵的爹爹,但父親二字,也是妻子亡故后女兒第一次喊他。
楚傾也說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兒,掃一眼聚在門口的眾人,他抬腳往里走。進(jìn)去時瞥見小兒子抱著姐姐大腿轉(zhuǎn)圈躲他,楚傾想逮他出來,又記起年初他啟程去遼東前強(qiáng)抱阿洵卻把阿洵嚇哭的那次,不想讓周寅夫妻攏閽萸頤煥硇《櫻愿籃樗嫠ァ
身后門簾落下,含珠本能地看向方氏。
方氏鼓勵地點頭,不論早晚,這一步總要跨出去的。
無路可退,含珠蹲了下去,幫阿洵擦掉臉上的黑手印,小聲安撫,“阿洵不怕,姐姐在呢。”
阿洵什么都沒說,只撲到了姐姐懷里。
含珠拍拍他的小肩膀,將巾子遞給如意拿著,她深深吸了口氣,牽著阿洵進(jìn)屋去了。
楚傾坐在椅子上看她們姐弟,指著身前他早就擺好的椅子道:“坐。”
含珠就抱著阿洵走了過去,讓阿洵坐她腿上,面朝楚傾。阿洵一眼都不敢看對面的男人,轉(zhuǎn)過身跨坐在姐姐腿上,雙手緊緊抱住姐姐,小腦袋埋在姐姐懷里,肉呼呼的一團(tuán),看得楚傾忍不住想捉他出來。
不過看看對面乖乖坐著的女兒,楚傾心情不錯。
他讓她坐過來她就真坐了,女兒何時這么聽話過?
剛要詢問女兒傷勢,門簾微動,楚傾皺眉看過去,就見一只黑黑的小狗崽兒鉆了進(jìn)來,看到他后慢慢站住了。一人一狗對視片刻,黑黑又圓又大的狗眼睛里浮現(xiàn)類似害怕的情緒,搖搖尾巴,沒出息地又鉆了出去。
含珠看在眼里,莫名地沒那么怕了。
額前劉海忽的被人挑起,含珠震驚要躲,楚傾眼疾手快扣住她肩膀,不悅道:“給我看看。”
含珠僵住,父親看女兒傷勢,她是沒有理由躲。
她不再抗拒,楚傾很是滿意,目光從小姑娘發(fā)顫的眼睫上移開,看她額頭,光潔瑩潤,沒有傷疤。楚傾微微吃驚,皺眉問道:“磕了哪邊?”
含珠垂著眼簾答:“右邊。”
“好得倒挺快。”楚傾按了按女兒右邊額頭,跟郎中一樣。
含珠早有準(zhǔn)備,輕聲解釋道:“剛摔的時候腫得厲害,養(yǎng)了幾天就消了。”
挨得近,姑娘家聲音軟軟濡濡,很是好聽,楚傾神情越發(fā)柔和,倒沒有詫異女兒聲音的變化。十一二歲的年紀(jì),少年們聲音會變,小姑娘的也會有變化,天天在一起或許察覺不出來,他都快一年沒見女兒了……
他收回手,“現(xiàn)在還疼嗎?”
含珠搖搖頭,“不疼了。”
他問什么她就答什么,乖順極了。
楚傾突然覺得,女兒忘了以前的事挺好的。妻子心胸狹窄,人也糊涂,大人們不合,她何必把女兒教得恨他如仇人?前年妻子終于想通了,他也重新給了她妻子的體面,與女兒的關(guān)系略有緩和,沒想妻子又難產(chǎn)。
楚傾不會專寵任何人,但那是他親自求娶的妻子,他看重她跟孩子,產(chǎn)婆都是他親自挑出來的,妻子日常飲食起居她自己比任何人都小心,也不會出事。事后他也派人查過了,根本沒有人動手腳,妻子就是難產(chǎn)。
女人生孩子出事的多了,女兒偏要說是夏姨娘害的,周寅夫妻也信了女兒的話,上門讓他給妻子一個交待。楚傾不屑一顧,直接將人攆了出去。真是夏姨娘做的,他第一個要了她的命,不是她做的,他也不會隨隨便便讓她蒙冤而死。
沒人能威脅他。
他的女兒也不能。女兒不待見他,他安排好乳母照顧阿洵后也就不去惹她煩,只派人盯著,別叫她出事,其他的她愛怎么折騰就怎么折騰。至于阿洵,女兒非要放在眼前才放心,楚傾也隨她,打算等阿洵四歲后他再親自教養(yǎng)。
誰曾想外出一年,安排保護(hù)女兒的侍衛(wèi)沒派上用場,讓他的女兒差點摔死,連怎么摔的都不知。
那樣的廢物,他留著他的命有何用?
“你放心,爹爹不會再讓你出事了。”楚傾摸了摸女兒腦袋,低聲保證道。
女兒忘了前塵往事,也忘了那么多年對他的恨,這是老天爺給他的機(jī)會,他再弄得父女反目,他自己都鄙夷自己。
被一個陌生男人摸腦袋,含珠別扭極了。楚傾若是個頭發(fā)花白的老頭,含珠沒啥不自在的,可楚傾才三十多啊,兩人非親非故,偏偏在他眼里,她是他的女兒。
含珠努力把楚傾想成自己的父親,但她的臉還是慢慢紅了。
楚傾暗道有趣,記起她那聲父親,他哄小孩子似的道:“叫父親生分,往后還是喊爹爹吧。”兒子長大了不適合撒嬌,要改口喊父親,女兒一直都嬌滴滴的,就該喊爹爹。
含珠無法拒絕,勉強(qiáng)答應(yīng)。
楚傾得寸進(jìn)尺,“現(xiàn)在就喊一聲給我聽聽,爹爹在外面領(lǐng)兵打仗,得了空就想你們姐倆。”
這話一說出來,楚傾自己都愣住了。
他有那么多女人,但甜言蜜語,他只對妻子說過,還是剛成親那會兒,面對一個嬌滴滴的大美人,他愿意哄她,后來兩人冷了下來,他就再也沒說過。至于夏姨娘跟那些鶯鶯燕燕他記不得名字的,楚傾一句都沒說,因為她們在他眼里都是奴,她們不配。
除了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只心甘情愿哄女兒,哄肯親近他的女兒。
次女楚蔓招人疼,他常常哄她,長女見面就甩他冷臉,楚傾看在父女關(guān)系上縱容她出言不敬,哪里會有心思哄?
可現(xiàn)在女兒乖了啊,短暫怔愣后,楚傾很快又釋然,笑著催她。
含珠硬著頭皮,吞吞吐吐喚了聲“爹爹”,喊完了,憶起她喊了十幾年的生父,眼淚接連而至,似斷了線的珠子,想收都收不住。
楚傾吃了一驚,想掏帕子,一身鎧甲,哪有那種東西,只好伸手幫女兒擦淚,“好好的哭什么?”哭起來沒有一點聲音,可憐巴巴的。
含珠躲開他手,自己擦,低頭時見阿洵不知何時抬起了頭,怕他跟著哭,含珠連忙露出個笑,在阿洵張嘴要哭之前哄道:“阿洵不哭,姐姐是太高興了,爹爹回來了,他,他還對姐姐這么好,阿洵不哭啊。”
阿洵聽姐姐這樣說,張大要嚎的嘴慢慢閉了起來,眨眼睛時擠掉一對兒豆粒大的淚疙瘩。
含珠輕輕幫他抹掉。
楚傾怔怔地看著女兒。
原來她是因為驚異他的好才哭的。以前的事女兒都忘了,但心里恐怕還積攢了委屈吧?周寅夫妻向來不待見他,女兒醒后他們不定說了什么嚇唬女兒,所以女兒一看到他就害怕,他柔聲哄了兩句,她便受寵若驚,感動地哭了……
“都別哭,往后爹爹會對你們更好。”楚傾抬起手臂,將一兒一女都摟進(jìn)懷,再次保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