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沙華開成海
    荒草叢生此岸在
    止步回首你將帶我去何處
    彼岸花艷紅三途河
    那真的觸不到嗎
    妖艷之紅祭我殤
    匆匆輪回花葉是永不相見
    彼岸花慘白羅門宴
    前生的離來世之冥河岸抹去旦旦信誓
    青衣紗三生石上之名誰在彼岸
    純白紀(jì)默守千年淚
    這是米芾日記最后一頁上的詞，搭配詞的還有兩只干花——曼珠沙華，掩埋在紅色的干土中，旁注：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落款日期為1990年8月1日。
    從潦草的字跡，詞的字里行間中，可以感受到筆記主人的心情，眷戀、無助、悲戚，還有心痛的絕望，迷離而妖繞著，殘酷但美麗著。
    合上筆記，葉末閉眼輕喃：“再漂亮的花最終也只是開在彼岸，得到的結(jié)果也只是葬在這土礫中。”
    腦中，盤旋著兩周前那一晚的景象。
    月光流瀉進(jìn)來，像上等的淡白色絲綢撲灑在青色的石磚上，帶著細(xì)滑的涼意充斥著這個(gè)冰冷的監(jiān)守室，就著朦朧的月光、灰暗的燈光，葉末清楚的看到裴揚(yáng)的面容。
    他端坐在木凳上，簡潔普通的便服穿在他身上，顯得特別的干凈利落。
    他的相貌不算上品，五官?zèng)]有驚艷之處，但組合在一起卻出奇的和諧耐看，比不上葉修謹(jǐn)?shù)氖㈩佅勺耍脖炔贿^米芾的顏如渥丹，不過他的優(yōu)不在貌上，而在度上！
    氣質(zhì)若竹，溫潤如玉，若一潭湖泊中的皎皎彎月，漾著非筆墨能形容的致雅風(fēng)姿，這種氣質(zhì)葉末并不陌生。纖長濃密的睫毛掀起，一雙黑亮氤氳的眸子投向?qū)⑺蛟趹阎械娜~修謹(jǐn)，眸中的心疼，不加掩飾。
    再看裴揚(yáng)抱著檀木盒子那絕望渙散的模樣，她終于開始理解夏雨荷的癡情了！
    等了一輩子，恨了一輩子，想了一輩子，盼了一輩子，仍然感謝上蒼，讓她碰到這個(gè)可等可恨可想可盼的人！
    欲功其身，先功其心。
    葉修謹(jǐn)終于占了一回上風(fēng)。
    米芾的日志，米芾的遺物，米芾的寶貝，讓裴揚(yáng)堅(jiān)守十年的信念瞬間瓦解。
    他笑，笑米芾的狠心，笑自己的愚蠢。
    他哭，哭米芾的癡情，哭自己的愚笨。
    耳邊回旋的是裴揚(yáng)低聲下氣的祈求：“末末，原諒你爸爸，原諒他好嗎？讓我?guī)е愕膶捤。氯ヒ娝屗蚕ⅰ⒂郎屛覀冊谙旅嫦嗑邸⑾嗍兀　?br/>     葉末冷冷地看著他，粉唇輕啟：“不！”
    永遠(yuǎn)也不！
    裴揚(yáng)說：你就是個(gè)潘多拉！跟你父親一樣，是上帝派來懲罰我們的潘多拉！
    傳說中的潘多拉是宙斯用來懲罰普羅米修思的另一絕招，宙斯要赫費(fèi)司圖制造一個(gè)“臉孔像那些永遠(yuǎn)年輕的女神一樣美麗，能夠激發(fā)人們**的處*女。”而眾女神也紛紛給予潘多拉“禮物”，特別是愛與美的女神阿芙羅狄忒奉送的“愛戀”的迷霧，使得潘多拉從誕生時(shí)便被種下那最最折磨人的**，以便消磨男人的意識(shí)和體力。
    啟示之神則給予了她一個(gè)背信棄義的本性，在她的胸中并沒有安放人心，而是謊言、諂媚和騙術(shù)。她之所以叫“潘多拉”，意思是“很多的禮物”，一方面是眾神給予她的“禮物”，另一方面也因?yàn)樗潜娚袼徒o世上男人們的“禮物”。
    “潘多拉”在神話中的意義并不僅僅是她打開了“匣子”，釋放了饑荒、疾病、貪婪等人類的災(zāi)難，她甚至是人類的禍水，尤其是男人的克星。
    事實(shí)證明，裴揚(yáng)的眼光真的很犀利、很獨(dú)到！
    “念叨什么呢？”趙惜文將手中的木盆放在離葉末腿邊二十公分的位置，倒了半壺?zé)崴M(jìn)去，將鞋拖里她的腳拿起摁到木盆中。
    盆中漂浮著一些中草藥片，散發(fā)著濃郁中藥味，水的熱度讓她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哥哥，我洗過澡的。”
    “睡前泡半個(gè)小時(shí)的腳有助于睡眠，”蹲□子，趙惜文抓著她白嫩的腳丫子放進(jìn)氤氳的中藥湯中，“這是安神養(yǎng)眠的中藥，我讓李伯專門開的，嚴(yán)媽熬了三個(gè)小時(shí)，不準(zhǔn)拒絕，”掐了下葉末柔嫩的臉頰，看見她哭喪的小臉，不滿地皺著，愉悅地笑了，“我還專門學(xué)了腳底按摩技藝，試試？”上挑的音節(jié)，帶著惡作劇的趣味，修長的手沉入木盆中尋著她細(xì)滑如絲緞的腳心輕輕按壓。
    “哥哥，疼，呵呵，癢，”葉末身子扭動(dòng)著，腳丫子也掙扎著想要掙脫趙惜文的手掌。
    “末末，忍忍好嗎？”一只手扣住粉嫩柔軟的雙腳，趙惜文抬頭，修長的手指摩挲著葉末的臉頰，眼中漾著瀲滟的光芒，溫柔的像山澗里的清泉，漂亮的鳳眸，劃過幾許藏不住的哀傷和心疼。
    葉末一愣，嫌惡地用一旁的枕巾擦拭著
    面頰，嘟嘴抱怨道，“你不準(zhǔn)用洗腳的手碰我的臉，”
    “小沒良心的東西，我還沒嫌棄你呢？你倒先嫌棄我了？”暴呵一聲，趙惜文狠狠地用指節(jié)頂著葉末的腳心，疼的她小臉皺作一團(tuán)，呲牙裂嘴地叫道，“疼，哥哥，”
    “忍著，”兇巴巴地吼了一聲，趙惜文嚇唬她道：“不然，比這還疼的手法，我也會(huì)，”
    審時(shí)度勢之下，葉末選擇委曲求全，小貓般，輕輕地‘恩’了聲，身子放松，倚靠在沙發(fā)上，任他按摩，再疼、再癢，也沒再喊過一聲，閉上眼，靜靜的像個(gè)乖巧順從的小媳婦。
    趙惜文滿意地一笑，低著頭，繼續(xù)他的按摩工作。
    垂下的眼眸，眼框熱熱的是他的淚，纖細(xì)修長保養(yǎng)的像鋼琴家的雙手，指腹和著適中的力道按壓她足上的穴道，帶來一串難耐的酥麻。
    昏黃的燈光下，冉冉的霧氣中，女孩舒服地癱在沙發(fā)上，精致的容顏，臉頰染上淺淺的紅暈，明眸善睞，浮上一層薄薄的水霧，嫻靜而淡然。
    男孩蹲在地上，時(shí)而低頭靜靜地找準(zhǔn)穴位，時(shí)而仰頭陪女孩聊天解悶，俊美的容顏，眸中掛著濃濃的深情，手中，是女孩白皙水嫩的玉足。
    那么的和諧，相濡以沫的和諧。盆里的熱水裊裊的升起一道霧氣在空中散開，
    葉末輕輕哼唱著。
    趙惜文仔細(xì)聽去，唱的是陳淑樺的《滾滾紅塵》----
    “沈韶華，人如其名，歲月匆匆的韶華，一個(gè)一生只為愛的女人。玉蘭和春望結(jié)婚了，她沒能與能才在一起，燒了八字書，回到獨(dú)居的屋寫下了一行又一行。可是我能感覺到，能才看到這文字時(shí)拼命的往嘴里塞要吞掉那紙那文字是什么感受。如同，他四十年后歸來上海尋找韶華卻只得知她早已去世的消息。
    這一次，韶華又一次瞞了他。
    如同那時(shí)因?yàn)樗菨h奸所以她的家被砸母親的遺物被毀自己與最愛的友人被人辱打，可是見到他時(shí)，她什么都沒說，看到他又遇到另一個(gè)女子，只是燒了自己的八字書，因?yàn)樗麄儯豢赡芙Y(jié)婚了；如同那時(shí)她見他被人追殺，拿著別人予自己的唯一一張船票騙他要與他遠(yuǎn)走天涯，卻是讓他獨(dú)走，自己獨(dú)自面對(duì)錯(cuò)綜復(fù)雜的政治形勢；如同她是受牽連死在文化大革命，卻瞞了他……
    可他，終究總是知道了。這個(gè)女人的情，是他一世還不清的債。”葉末垂著眼望著木盆中的熱水，褐色的，氤氳的白色的霧氣，飄著淡淡的中草藥香氣，水中，有力的大手包裹著粉嫩的雙
    腳，一股股熱氣從腳底涌上來，卻溫暖不了她冰冷麻木的心。
    眉眼彎彎，笑意淡淡，纖長的睫毛將眸色襯托的黑亮若星辰，波光瀲滟，笑意卻不達(dá)眼底，透著水潤的涼。
    她低低說著，面色平靜，靜的讓人心疼、害怕。
    趙惜文仰頭，莫名的光影一閃而逝，‘噗嗤’一聲輕笑，譏嘲地說，“小東西，小小年齡，好的不學(xué)，學(xué)酸腐詩人傷感春秋？”
    葉末瞟了他一眼，眸中憂傷不減，靜靜地繼續(xù)‘酸腐’道，“你沒有披肩，我沒有靈魂。一條流蘇披肩，從背后環(huán)住了她，這一句話，她托付了終身，并承擔(dān)到死。他以為她是長不大的孩子。卻沒想到，她為他承擔(dān)了一生，甚至生命。他也愛，只是現(xiàn)實(shí)。他能做的，只有償還她一世。活是活了，記她一輩子。”
    靜、默，死一般沉寂，一種詭譎的氣氛在這不算狹小的空間滋生開來。
    之后又是一陣長時(shí)間的靜默，趙惜文啞著聲音問：“末末，你已經(jīng)決定好了，對(duì)嗎？”
    葉末怔愣了很長時(shí)間，就那么靜靜的看著木盆里水不說話，長長的眼睫在眼瞼下投下一片暗青色剪影，表情看不細(xì)致。
    許久后，低聲說道，“我的到來只是個(gè)意外，他甚至從未見過我，”臉枕在手臂上，貓兒一般地蹭著，“在他的日記里整篇整篇寫著都是他和他，沒有媽媽，沒有我，”
    微彎著唇看著他，蒼白的臉頰，讓人心疼的笑容！
    炎炎盛夏，熱的是身，涼的是心。
    離開有很多理由，愛與被愛，占有和拋棄，施恩和報(bào)答----
    趙惜文起身，坐到她邊上，心疼地?cái)堖^她的肩膀，“末末，他不是不愛你，他只是太愛他了，癡情之人往往無情，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而且你出生之時(shí)，他已身不由己，”
    葉末仰頭，悲傷哀戚地說，“老葉是因?yàn)樗攀震B(yǎng)我的，”
    握緊葉末的手，看著她纖長的眼睫如蝴蝶展翅欲飛的翅膀般輕輕顫動(dòng)，趙惜文輕聲說：“所以我非常感謝他，正是他當(dāng)年的無情，才成就了我今日的癡情。”
    “哥哥，陪我去趟江南，好么？”蒼白的唇畔綻開一抹笑，葉末勾著他的脖頸，央求著。
    “好，”撫摸她光潔的額頭，趙惜文親了下她的粉唇，“你說什么時(shí)候動(dòng)身，就什么時(shí)候動(dòng)身。”
    葉末的心一顫，親吻他的下巴，小聲說，“你不問我為什么要去江南么？”
    “為什么要問？我只知道，你希望
    我陪，這就夠了，”慵懶的眸子瞇起，趙惜文沾水的手指輕輕撥開她額間的發(fā)，親吻她的眉心，嗓音有些低沉。
    鼻尖縈繞著屬于她的馨香，心底竟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慌、無助，手臂微微緊縮，將懷中的她抱的更深，緊緊貼著她的身體，想要鑲進(jìn)去融為一體。
    水溫、續(xù)水，溫了，再續(xù)，一直到水沒了葉末的小腿中央，她終于睡著了。
    趙惜文幫她擦了腳后，抱起她小心地放到床上。
    靜靜的凝望著她的睡顏，指尖在她臉上反復(fù)流連，眸光溫柔繾綣，輕輕柔柔地勾畫著她的面部輪廓，從眉心，到眉尖；從鼻頭，到鼻尖；從粉艷艷的唇，到精致小巧的下巴。
    一遍一遍，再一遍！握著她的手，放在唇上輕輕吻過，手指，一根根，吻過，然后，小心地放進(jìn)潔白的羽被中。
    起身瞥見床頭柜間隙中，一瓶未喝完的汾酒，望著懷中的寶兒，心下明了，幽暗的眼眸寂靜的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周身籠罩著一層寒霜，散發(fā)著冷意。
    抽出抱著她的手臂，從床下抽出酒瓶，正欲起身處理時(shí)，葉末一驚，醒了。
    看著身下恍惚驚嚇中的眼眸，趙惜文心臟倏然掠過尖銳的疼痛，溫?zé)岬氖指采纤哪槪澳┠瑸槭裁床桓嬖V我？”
    “我睡不著，一閉眼就做惡夢，”瞥了一眼他手中的酒，閉上眼，嬌小的身子蜷縮在被子中，微微地顫栗著。
    “怕我擔(dān)心，所以不想讓我陪你睡？”趙惜文緊緊地抱著她，唇，一遍遍地刷過她的，“告訴我，都?jí)粢娛裁戳耍俊鄙ひ舭祮。钌畹男奶邸?br/>     雙手環(huán)著他的腰身，葉末語氣清冷地說，“夢見佛祖對(duì)我說，我本是懸崖邊上的雜草，因?yàn)榧橙〈髽涞臓I養(yǎng)才存活了數(shù)千年。今生轉(zhuǎn)世為人，就是要報(bào)他寄養(yǎng)之恩！做草時(shí)，我沒有積善因，做人時(shí)，我也沒資格享受善果，這十年的福氣，是撿來的，長不了，長不了，趕緊報(bào)恩才是真，”心有余悸地喃喃自語著，“佛祖說他要收回我的福氣，所有的福氣，”
    “末末的意思是說，要離開我嗎？”空氣中凝聚著濃濃的惆悵與悲傷，趙惜文輕聲問道，“舍得嗎？”
    “不舍得！”搖頭，葉末埋進(jìn)他的懷中。
    “那就不要離開，也不許離開，”原本緊繃的面容因她的話而柔和了一些，狹長的眸子漾著溫柔，還有隱隱的堅(jiān)定，“別擔(dān)心，一切有我，佛祖也不能將我們分開，即便那夢是真的，我也是你要報(bào)恩的大樹，我要你用一輩子的時(shí)間來報(bào)答我，”
    總　是波光瀲滟的杏仁大眼此刻緊閉著，眼下有著淡淡的青色，趙惜文心疼地?fù)徇^她的眼瞼，薄唇輕啟，“末末，記住，無論什么時(shí)候，我都在你身邊，永遠(yuǎn)，不離不棄，”
    葉末又朝他懷中拱了拱，似夢囈般的咕噥了句：“恩，永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