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兩個人的桂花糕
朱桃拼命地抑制淚水的流出, 讓自己的眼睛不要那么模糊,她努力地看清楚這個男人的神情, 想從中找出一絲絲的憐憫,甚至是憐惜。可是沒有, 她什么都沒有看到,只看到他冰冷的神情中幾不可見的一絲嫌惡。
她到底是一個沒有經(jīng)歷過世面的小姑娘,蕭荊山眼中的那絲嫌惡徹底打擊了她這幾天鼓起的所有勇氣,她一下子猶如崩潰了一般跪倒在地上,溪水打濕了她的裙子和長發(fā),她哭倒在溪水中,悲痛谷欠絕。
蕭荊山彎腰提起自己換下的衣服, 抬腳就要走人, 朱桃看到,對著他的背影支離破碎地喊道:“你們都是壞人,都壞透了!你們都這么不公平,爹爹是, 你也是!我恨你們, 恨死你們了!”
蕭荊山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低聲命令道:“起來,回家去了!”
他這一聲低喝,在空曠的溪邊顯得尤為低沉威嚴,讓人不敢違抗。
可是朱桃卻仿佛豁出去了般,蹲在沒過她腰際的小溪邊, 拍打著水流,流著眼淚咬牙切齒地道:“我不要,不要就不要!為什么你們都對梅子好,為什么你們都沒想過我?難道我是妹妹就活該讓你們看不到眼里嗎?”
蕭荊山?jīng)]有說話,這個姑娘看著受了很多委屈的樣子,不過他不想管,他也沒法管。
朱桃見蕭荊山毫無動靜,瘋狂拍打著水面的手終于停下來,邊哭邊說:“說不定你心里一直對我不滿,覺得我一直欺負你那個乖巧聽話的娘子,是不是?可是你知道我的委屈嗎?當(dāng)年爹爹在的時候,爹爹就一直疼她,抱著她到處玩,可是爹爹都很少抱我出去玩的。”
蕭荊山繼續(xù)沉默不語,他離開的時候梅子才一周歲,朱桃似乎還沒出世,這些事他無從得知。
朱桃哽咽著說完這些,哭得更兇了:“這也就罷了,反正做爹娘的總有偏心,不是愛這個就是疼那個,我當(dāng)不了被疼的那個是我自己命不好。可是我永遠也不甘心的是,為什么爹爹在臨走前都沒想過我呢?”
她仰起淚臉,悲切切地說:“爹爹一直拉著她的手,說照顧好弟弟妹妹,說以后要體諒娘親,可是他卻什么都沒對我說過!他都沒看我一眼,就那么拉著她的手走了!”
朱桃說到這里,咬牙切齒地說:“我恨爹爹,他心里根本沒有我!”她又抬起頭,恨恨地望著蕭荊山:“我也恨你,你心里根本沒有我。”
蕭荊山聽到這里,總算明白了為什么這對姐妹失和,他看了眼溪水里哭得悲痛谷欠絕的朱桃,開口說:“你們之前發(fā)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但你和梅子到底是親生的姐妹。無論你怎么對她,她也沒有記恨你,反而心里一直記掛著你,想讓你嫁個好人家,還一直惦記著幫你添置嫁妝。”
朱桃凄涼地哼了聲:“那又如何,她就算再好,也換不回爹爹最后的那一眼。”
蕭荊山嘆了口氣,蹲夏身子,認真地望著她說:“你怎么想,我也管不了,但我想告訴你,你爹爹已經(jīng)離開了,你再怎么鬧騰也換不回來了,可是你的親姐姐還在。”
他站起身,高大健壯的身子猶如小山一樣佇立在她面前,居高臨下地扔下最后一句:“假如你想一直怨恨她,那就隨便你吧,只要你將來不會后悔就好。”
說完,他提著自己換洗下的衣服,轉(zhuǎn)身離開。
朱桃看著他粗獷高大的背影邁著從容有力的步伐離開,呆呆地看了好久,最后終于捂著臉嗚嗚地哭了起來。
這天晚上梅子和娘親終于將手上的活計做完,又把這些陪嫁該收進箱籠的收進去,該放進包袱的都依照規(guī)矩傳統(tǒng)打好包,一切妥當(dāng)后已經(jīng)是月上柳梢頭了,回頭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依然沒有朱桃的蹤跡。
梅子有些急了,正要出去尋找,卻聽到外面大門吱扭一聲響,有腳步聲進了院子。梅子連忙湊到紙糊的窗戶上往外瞧,果然是朱桃,連忙告訴了正要穿衣服出去找人的娘親。
朱桃走進屋,梅子和梅子娘大吃一驚,只見她裙子半濕,頭發(fā)也濕漉漉地貼在臉上,臉色煞白,于是趕緊問她發(fā)生了什么事。朱桃卻搖了搖頭,漠然地看了梅子和梅子娘一眼:“沒啥,累了,我想睡了。”
梅子和梅子娘對看了一眼,誰也不敢說什么了,趕緊讓她換下濕衣服,怕她著涼還給她汗巾子讓她擦干凈,這才一起上炕睡覺了。
這一晚梅子睡得不踏實,總擔(dān)心朱桃有什么事。到了后半夜,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娘親也沒睡好,粗粗地嘆了口氣,還翻了個身。她不近苦澀地想,這到底是什么事啊,朱桃臨到出嫁了,還這樣不讓娘親省心!
想著這偏僻小村子里成親講究多,一般喜歡搶個吉利,趁著天還沒亮就要接親的。梅子反正也沒睡好覺,就捅了捅娘親的手,小聲地問:“什么時候起來?”
梅子娘干脆坐起來,隨手摸了衣服披上,嘆了口氣說:“干脆現(xiàn)在起來得了,反正也睡不著覺。”
梅子娘和梅子怕驚擾了朱桃,小心地起來先做了點飯,又檢查了陪嫁的箱籠,這才叫醒了朱桃。
朱桃無精打采地起身,梅子娘見了不近又是一愁,她如今這眼睛真是恰如其名,就是兩個紅桃子,這可怎么見的了人啊。這時候隔壁大嬸也過來了,一見朱桃的樣子也大吃一驚,于是趕緊出主意給她拿冷水冰了一會兒,這才看起來稍微像樣些,又取了各樣脂粉,開始給她涂抹梳妝起來。
到了公雞第一次打鳴的時候,蕭荊山并隔壁嬸子的男人也來了,這是來幫忙的。一家人開始準備起來,諸如炮仗紅布什么的,都一一妥當(dāng)后,便開始等著。
很快就聽到遠處有喇叭聲,于是隔壁嬸子笑著道:“這是接親的來了,快準備。”
接下來就是一番凌亂了,接親的到了家門口,朱桃嫁娘的衣服也都穿上了,紅蓋頭也蓋上了,這就要出門了。
梅子娘撩起圍裙擦了擦眼淚,又是一個女兒要出嫁了,只是這一個嫁出去不知道以后一年能見幾次面。
梅子心里也難受,朱桃從小和她一起長大,雖說后來性子變了,總是對她冷嘲熱諷,可到底是陪著自己多年的妹妹啊。
朱桃在隔壁嬸子的扶持下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停住了,回過身抬手撩起了蓋頭。
隔壁嬸子哎呦一聲驚叫:“姑奶奶啊,出了這個門兒,可不許再撩起蓋頭,這是你男人才能撩起的,不然不吉利。”
朱桃卻眨著紅紅的眼睛,看向梅子,神情看起來像是有什么要說。
梅子見她這么看著自己,想起多年的姐妹之情,眼淚在便開始在眼里打轉(zhuǎn)兒。
朱桃動了動嘴垂,終于艱難地小聲開口:“姐,我走了,你以后好好照顧娘親和阿秋。”說完猛地放下紅蓋頭,轉(zhuǎn)身邁著步子就往外急走,只惹得隔壁嬸子差點沒趕上,只能也快走幾步跟上扶著她。
梅子娘“哇啦”一聲哭了出來,梅子緊握著娘親的手,淚水也噼里啪啦地落下來。
朱桃,她都好多年沒叫自己一聲姐姐了呢。
***********************************
山村里的傳統(tǒng),成親這種事女方的家人一般不會跟去的,當(dāng)下送走了朱桃,梅子這一家暫時也清閑了些。梅子在屋里擦干了眼淚,就著窗戶往外瞧,只見朱桃的轎子已經(jīng)出去了,旁邊幾個過來幫襯的村里男人并嬸子們都站在那里看呢。梅子娘趕緊出去,謝了各位鄰人,說是回頭請人家過來吃頓,人家自然知道她家的情況,都說不用謝的,也就各自回去了。
蕭荊山何等人也,見梅子娘和梅子都紅著眼圈兒,自然知道她們需要清靜,便推說家里還有事,自己先回去忙,讓梅子在這里陪著。梅子娘說不用了,讓梅子跟你回去吧,梅子心里卻擔(dān)心娘親,怕她身邊沒說話的人,就說不著急,先在家里坐坐。
蕭荊山出門,梅子送到門口,到了照壁墻后頭,趕緊小聲問:“家里如何?我的小雞怎么樣了?”
蕭荊山自然不會提起昨晚之事,見梅子問起自己,笑道:“你放一百個心把,小雞們一個個吃得好睡得醒,比我都舒服著呢。”
梅子聽他這話意思好像是自己只惦念著小雞仔不掛念他了,笑睨他一眼,責(zé)道:“看你,都這么大個人了,和個小雞仔計較什么呢。”
蕭荊山只笑看著她不說話,梅子被他火熱的眸子盯得不自在,轉(zhuǎn)過就要回屋:“看什么呢,你先回去吧,我回屋陪娘去了。”
蕭荊山卻長臂一伸拉著她的小手,放在自己的大手中慢慢揉捏,俯首在她耳邊低聲問:“今晚回去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