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Chapter08. 眼睛
大火燒了整整一夜。
連雨也澆不滅的火,終是在晨曦吐露時偃旗息鼓。這火起得詭譎,滅得突然,好似燒到時候了,便該熄了。教堂內(nèi)里燒得只剩下了石壁,地下室里的白棺早已成了灰燼。
這場大火還燒死了一位牧師,據(jù)說正是為瓦多佛小姐操持葬禮的那一位。
盧克灰頭土臉地回到莊園,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水就來到諾蘭的客房前將門拍得砰砰響。
房門開了一條縫,露出了諾蘭卷發(fā)凌亂的腦袋。他穿著襯衣,扣子松開了幾顆,露出一片精壯的胸膛。
“怎么了?”諾蘭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疲倦。
盧克正要控訴昨晚諾蘭不告而別,眼角的余光瞥見了從被子里冒出腦袋的白薇。
盧克一秒僵?。骸拔沂遣皇谴驍_到你們了?”
諾蘭屈指扣了扣門背:“你等一會?!狈块T再度合上,獨留盧克目瞪口呆地杵在原地。
客房內(nèi),白薇已迅速跳下床,罩上了外套。昨夜她睡得并不安穩(wěn),她記掛著被路易拿走的漢文手札和被瓦多佛取走的東西。很多念頭冒出來又散去,半夢半醒間一夜過去了。
諾蘭剛合上門,徹夜未歸的黑莓帶著一羽毛的晨露從窗外飛進了客房。
“諾蘭!”黑莓將爪子里的東西甩到了桌子上,“你來看看這個!”
白薇好奇地湊了過來。桌上是一只奄奄一息的蝙蝠。
諾蘭已穿戴齊整,系著袖扣走過來。他看到桌上的蝙蝠,微一愣:“這是……‘眼睛’?”
眼睛?白薇不解。
諾蘭看了她一眼,耐心地解釋道:“這些小東西都是人為圈養(yǎng)的‘眼睛’,放出去再收回來就能看到它們偵查到的信息。我已很多年沒見過‘眼睛’了,沒想到多倫城里竟有會造‘眼睛’的人?!?br />
“怎么看?”白薇依然沒明白。
“等一等?!敝Z蘭拿了一方手帕,浸濕了水后擰干。
桌子上的蝙蝠很快失去了生機。它慢慢地癟了下去,肉身變作了黑炭,一點點崩碎開來。一堆破碎的黑炭中,躺著兩顆小小的珠子。諾蘭隔著濕帕子將那兩顆珠子拾了起來。
白薇驚疑不定地看著諾蘭手中的珠子。
諾蘭偏過頭:“把那盆水拿過來?!?br />
白薇連忙將水盆端了過來。諾蘭把其中一顆珠子放進了水盆。珠子在盆底滾了兩滾,定在了盆中央。很快,原本平靜的水面起了波瀾,水面上的倒影迅速發(fā)生變化。
白薇驚異地看了諾蘭一眼,復(fù)又低頭看著水面。此刻,水面上浮現(xiàn)出一張溝壑縱橫的臉,正是葬禮上念悼詞的那位老牧師。
牧師背后是昏暗的樓道和搖曳的壁燈。他正急急往下走,足下是一層又一層階梯。不一會兒,視野開闊了一些,他走到了一個空無一人的房間。房間里三張臺子,其中一張臺子上放著一口白棺。
“教堂地下室?!焙谳畤K了一聲,“這個老家伙在我們走了以后又去了一趟地下室?!?br />
老牧師掀開了蓋著尸體的白紗,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
“死透了?!崩夏翈熥匝宰哉Z道,“第七天,尸體腐化?!?br />
老牧師警惕地望門外看了一眼,似是不放心,走過去關(guān)上了地下室的門。畫面到這里戛然而止。
諾蘭問白薇:“你認識這個人嗎?”
白薇搖頭:“葬禮上第一次見?!鳖D了頓她又想起了什么,“不過幼時母親常帶我去圣瑪麗恩教堂做禱告,不知道那時候我是否與他碰過面?!?br />
諾蘭點了點頭,取出了盆中的珠子,接著把第二顆珠子放入了水中。
水波漾開,畫面中浮現(xiàn)出了一個人的背影。那人一頭濃密的栗色長發(fā),束成一股垂下寬闊的肩膀。黑色的禮服上繡著精致的三葉藤紋樣,袖口處滾著金邊。袖子下的雙手骨節(jié)分明,白得刺目,左手無名指上套著一枚嵌有鴿血紅寶石的戒指。
白薇見了這背影,臉色一白。
“你認得?”諾蘭問。
此刻,畫面里的人站在露天的陽臺上,似乎有人在他身后說話,他微微偏過頭來。他將要轉(zhuǎn)身,突然畫面里傳來尖銳的蜂鳴。
水波劇烈晃動,畫面陡然消失。
諾蘭撫平水紋:“這只‘眼睛’被發(fā)現(xiàn)了。不過它還算走運,撿回了一條命?!?br />
黑莓瞪著眼看白薇:“小丫頭,剛剛畫里的那個人是誰啊?”
白薇吐出一口氣:“他就是費舍爾?!?br />
“唔?!敝Z蘭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這時,門外傳來盧克悲憤的聲音:“諾蘭,你好了沒有?你們差不多可以了啊……”
房門突然霍地開了,靠在門上的盧克一個趔趄,險些摔倒。盧克抬頭,見諾蘭和白薇穿戴齊整地站在門后。
“你們……你們完事了?”盧克訕笑。
諾蘭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什么事?”
盧克咽了咽口水:“想和你聊聊昨晚教堂失火的事,順便想請你和我一起見一見小路易。這孩子脾性古怪,不太好對付?!?br />
白薇心念一動:“你們準備在哪里和路易談?”
盧克:“原本準備去他房間的,但是他似乎不大樂意我們進到他的房間,所以我想在莊園里找個安靜的地方和他談?!?br />
“不能在他的房間里問,在他的舒適區(qū)里是問不出東西的。”白薇略一思忖,建議道,“如果可以,向瓦多佛子爵借一間小的會客室吧?!?br />
盧克一拍腦袋:“你說得有道理?!?br />
諾蘭看了白薇一眼,繼而轉(zhuǎn)頭對盧克說:“就這么辦吧?!?br />
臨走前,諾蘭囑咐了白薇一句:“我去和路易聊一聊,你自己別亂跑?!?br />
“放心吧?!卑邹泵靼姿难韵轮?。這次她若是亂跑,可再沒有人能救她于水火。
兩人離去后,房間里只剩了白薇一人。黑莓不知飛去了哪里,大概諾蘭交待了它別的任務(wù)。
白薇走進隔間的浴室,打開了浴缸上方的水籠頭。鍋爐將水燒得滾燙,不一會兒便熱氣氤氳。小小的隔間里彌漫著水霧,浴室的窗玻璃也模糊了起來。
她看了看房間,繼而合上了浴室的門。她一件件地脫掉衣服,直到身上什么也不剩。
她在滿室熱氣里輕輕吐了一口氣,緩緩匍匐向地面。
水霧朦朧的浴室里,纖瘦的少女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通體雪白的小貓。
這貓兒白得發(fā)光,只在左眼下有一點小小的紅斑,似一顆怒放的朱砂痣。
白薇適應(yīng)了一下身體,輕巧地躍上窗臺,從窗縫鉆了出去。她回憶了一下路易房間的位置,以枝椏和窗臺借力,幾下躥上了路易房間的陽臺。
路易沒有關(guān)窗,白薇輕而易舉地從窗子進入了房間。
房間內(nèi)的陳設(shè)與她記憶中并無二致,她跳上了床,掀開了路易的枕頭。果然,那本漢文手札正躺在枕頭下。她的小弟弟依然習(xí)慣枕著重要的東西睡覺。
白薇將漢文手札卷成卷,叼在嘴里,迅速撤離。她本要回房間,忽然改了主意。她向上一躍,往瓦多佛子爵的書房奔去。
***
會客室里,路易正襟危坐在桌子一側(cè)。他瘦削單薄,臉色蒼白,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把他刮倒。
盧克清了清嗓子,敲著桌子問:“你姐姐遇害那天,你都在做些什么?”
路易低著頭說:“我在花園里修剪花草?!?br />
“還有呢?”
“沒了?!?br />
盧克追問:“這一天就沒干點別的?”
“沒了。”路易說。
盧克看了看諾蘭,心里有些煩躁。他早已問過了莊園里的下人,那天路易確實在院子里剪了一天的花草。不過事有古怪,路易以往并沒有修剪花草的愛好,偏偏那天花了一整天的功夫?qū)⒃鹤永锏幕ɑú莶荻夹藜袅艘槐椤G耶?dāng)天還下著雨。
“你喜歡園藝嗎?”盧克問。
路易答:“還行。”
盧克又問:“那天為什么頂著雨在院子里修剪花草?”
路易垂著頭:“臨時來了興致?!?br />
盧克憋得慌,只好換了個話題:“你與你姐姐關(guān)系如何?”
“還行?!?br />
“你姐姐平時和哪些人來往?”
“不知道?!?br />
“你姐姐出事那天,她有沒有什么異樣?”
“不知道。”
盧克停住了問話。這么問下去,是不會有結(jié)果的。他翻了翻從莊園里其他人那里獲得的關(guān)于路易的信息,隨口問了一句:“聽說你很喜歡小動物,尤其喜歡貓?”
路易一頓。
諾蘭微瞇了瞇眼。他示意盧克,繼續(xù)問。
盧克只不過想借這個問題拉近與路易的距離,好讓他放下防備,誰知竟意外有了突破。
“你喜歡貓?”盧克問。
路易抿著嘴,不回答。
“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有這么難答么?”盧克笑了起來,他正要問下一個問題,誰知對面的少年開了口。
“喜歡,我很喜歡?!?br />
***
后半段路易的態(tài)度明顯好轉(zhuǎn)了不少。盧克還在繼續(xù)和路易聊,諾蘭則先從會客室里出來了。他拄著拐杖在原地站了一會,接著轉(zhuǎn)身向樓上走去。
他很快走到了自己的房間前。他不急著開門,凝神聽著屋內(nèi)的動靜。屋子里的窗應(yīng)是半開的,有風(fēng)和雨絲落進房間內(nèi),此外還有細細的水流聲,唯獨沒有人的呼吸。
諾蘭擰開門把,推門而入。
房間內(nèi)一個人也沒有。諾蘭蹙了蹙眉,向隔間浴室走去。浴室的門關(guān)著,門上的玻璃氤氳著水汽,叫人看不清里頭的情況。諾蘭敲了敲門,無人回應(yīng)。他不再猶豫,拉開了浴室的門。
浴室里的景象令諾蘭一愣。
滿室氤氳熱氣下,黑發(fā)少女趴著浴缸睡著了。她睡得正香,呼吸輕淺,幾不可聞。
諾蘭放輕步子走進了浴室。他單膝跪在浴缸前,審視著白薇。熱氣將女孩的皮膚蒸得粉嫩,濕漉漉的黑色長發(fā)飄散在浴缸里,像海藻,正與水糾纏。
忽然,她長睫一顫,睜開了眼。
“諾蘭?”她初初醒來,黝黑的眸子里蒙著水霧,不期然間帶了幾分軟糯的稚氣,偏偏左眼下那顆淚痣紅得灼人,似要燙到人的心尖上去。
諾蘭動作一頓,別開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