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霧都
那殊/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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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十一月的多倫城正值雨季。
雨絲細(xì)細(xì)密密,打濕了圣瑪麗恩教堂后的草地。
白薇在教堂的老槐樹下不知站了多久。她穿著薄薄的緋色襯裙,沒有穿鞋,也沒有撐傘。
她一點(diǎn)也不覺得冷,只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遠(yuǎn)處的草地。
草地上正舉辦著一場(chǎng)葬禮。
猶豫許久,白薇向葬禮走去。
她一邊走,一邊下意識(shí)地扯了扯襯裙,試圖讓自己看起來體面一些。
葬禮上,男人西裝筆挺,戴黑色圓頂禮帽。女人長裙及踝,在黑色的網(wǎng)紗帽上別了一枝白山茶。
沒有人注意到身邊多了一個(gè)著裝與他們格格不入的白薇,他們皆神色不定地望著五步開外的空地。
那里橫放著一口白棺。
棺未加蓋,略高的棺壁擋住了他們探究的目光。老牧師站在棺前,一手捧著圣經(jīng),一手舉著十字架,低聲念著悼詞。
雨聲淅淅瀝瀝,卻掩蓋不住人群中的竊竊私語。
“第八個(gè)了。”
“沒想到第八個(gè)居然是瓦多佛家的女兒。”
這些低語落在白薇耳里,像蒲公英的種子,撓得她耳根發(fā)癢。
她定了定神,瞇起眼望向牧師身后的幾個(gè)人。為首的是瓦多佛子爵,眼窩深陷,面容憔悴,似乎女兒的死亡令他一夜蒼老。
他的左手邊挨著一位豐滿的紅發(fā)女人。白薇知道,那是他的情婦。女人繃著一張臉,手臂圈著一個(gè)約莫八九歲的少年。少年的眉眼與瓦多佛有七八分相似。
瓦多佛子爵的右手邊也站著一個(gè)少年,十三歲,個(gè)子瘦小。他眼里泛著血絲,領(lǐng)口和袖口磨得泛白。
人群里飄來一聲低低的嘆息:“蓮夫人去世多年,如今小路易又沒了姐姐。可憐……”
教堂的鐘敲響了十二下,老牧師收起了圣經(jīng)。
“要下葬了啊。”
教堂后便是公墓。壽終正寢的、含冤枉死的皆葬在同一處;生前不論善惡美丑貧富,死后也不過蓋著同樣一抔黃土。土落碑立,人世間這一遭算是走完了。
兩個(gè)家仆抬著鑿好的墓碑過來了。墓碑上刻著亡者的頭銜、姓名、生卒年及親人寄語。
碑上有一處與其他文字不同,四四方方,線條復(fù)雜。
有人低聲問同伴:“那刻的是什么字?”
“你不知道嗎,那是……”
變故發(fā)生在這一瞬。
家仆正準(zhǔn)備按牧師的指示將棺蓋合上時(shí),瓦多佛子爵右手邊的少年突然暴起,踢開家仆,一把掀開合了一半的棺蓋。
“路易,你在干什么?!”瓦多佛子爵驚愕難當(dāng)。
少年不答,反而抄起地上的一把鏟子,用力一揮,成功逼退了試圖靠近的家仆。觀禮的賓客紛紛驚叫著后退,生怕殃及無辜。
人群流動(dòng),白薇卻一動(dòng)不動(dòng),定定地望著前方的鬧劇。
路易喘著粗氣,一手揮著鏟子,一手探入棺內(nèi),單臂將棺里的人抱了出來。他太瘦了,這一抱竟脫了力,臂彎里的人摔到了草地上。
“啊!”路易氣惱地嚎叫了一聲。
他想丟掉鏟子,將摔在地上的人抱起來,卻瞥見那幾個(gè)家仆正蠢蠢欲動(dòng),于是他怒氣更盛,索性雙手握住鏟子瘋也似的胡亂揮舞。
這下,沒人敢靠近了。
“哎呀!衣服!”
“兇手太殘忍了……”
路易一愣,立刻扭過頭去。只見棺內(nèi)人的衣角掛到了棺上的釘子,罩在外頭的白衣被勾開了一條邊,露出了里頭緋色的襯裙。
襯裙依舊維持著女孩死亡時(shí)候的模樣,長長的口子從胸下一直延伸到小腹。襯裙的口子下,是一道八英寸的傷口。傷口敞著,血早已凝固,里頭撕裂的臟器清晰可辨。
觀禮的老爺太太們倒吸了一口氣。膽小的女人見了那血腥的傷口,眼見就要昏厥過去。
傷口雖猙獰,卻無損女孩的美貌。她骨骼纖細(xì),五官小巧,有著多倫人所沒有的雅韻。縱然生前經(jīng)歷了非人的痛苦,但此刻她的面容安詳極了。
她仿佛睡去了,濃密的黑發(fā)垂散下來,鋪開在濕漉漉的草地上。
路易噗通跪在了女孩面前,雙手掩面,嗚咽得像一只瀕死的小獸。
“姐姐啊,姐姐……”
鏟子掉落在地,然而沒有人上前將少年拉開。大家下意識(shí)地噤了聲,神色復(fù)雜地看著草地上哭泣的孩子。
他像大海中的孤島,獨(dú)自在空蕩蕩的世界里哭得傷心。
這時(shí)候,白薇動(dòng)了。
她穿過人群,向路易走去。沒有人攔她,連一聲輕微的喝止也沒有。
她悄無聲息地站定在路易身側(cè),抬手摸了摸他的腦袋。然而,她的手虛虛穿過了少年的發(fā)頂。
一次,兩次,她的手怎么也落不到實(shí)處。
在雨聲的掩蓋下,有人輕聲提起了剛剛被打斷的問題:“墓碑上刻的那幾個(gè)看不懂的字,是什么呀?”
她的同伴回過神:“那是東方古國的文字,刻的是瓦多佛女兒的名字——”
“——白薇。”
雨更大了。
1772年冬的多倫似乎比以往更加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