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出了廊亭,雨還在下,天色徹底黑透。
上了車,關(guān)上車門,她才發(fā)覺他半邊的衣領(lǐng)都是濕的,這才反應(yīng)過來從廊亭到停車場這一段路,他的傘一直在微微向她傾斜。
車里彌漫著一股很淡的香氣,好像是淡淡的煙草香,又好像是雨水帶出了他發(fā)絲上的、還有衣服上的香氣。有點像洗發(fā)水或洗衣液的味道,很淡雅,聞起來很舒服。
她有些晃神,又莫名緊張,一聲不吭的安靜坐在副駕駛上。
男人抬腕看了下手表,打開暖風(fēng),“我的時間不多,你沒什么要和我說的嗎?”
她想了想,小聲說:“沒有……”
“那就是我多管閑事了?”
她急忙搖頭,“不是的……”
“他是誰?”
沐迅猶豫了下,說:“他確實是我的繼父。”
男人不知信沒信,又看了眼她手里緊緊攥著的信封,問:“手里拿的又是什么?”
沐迅順著他目光看了眼手中的東西,已經(jīng)發(fā)皺了,她忽然磕磕絆絆道:“這個……是我今天做兼職的報酬?!?br />
信封里的東西明顯不薄,沈清火接過來拆開看了眼,眼里有諷笑,問:“一個學(xué)生,做什么樣的兼職一天會有一萬多?”
沐迅的臉忽然紅的好似要滴血,“我剛剛說錯了,不是一天的,是一個月的……”
“有什么區(qū)別?”他把信封還給她,問:“你很缺錢嗎?”
沐迅想到媽媽,抿著唇點了點頭。
“要錢做什么?”
沐迅的嘴唇動了動,好像有些無力,“給媽媽治病?!?br />
他沒有再多問,又抬腕看了下手表,淡淡說:“回來再說這個事情,我有事要辦,你在車里等我?!?br />
沐迅點點頭,目送他撐傘下車,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放心,他竟然直接將車鎖上了。
雨滴噼里啪啦的砸在車頂上,她把背包取下,他走了之后,她好像腦子終于沒有那么僵了,不知為什么,在他跟前她總覺得自己腦子不太好使。
既然有事要辦,那剛剛他在上面為什么要和梁成輝說他要回校?
如果剛剛那個是謊話,那么,他是特意去給她解圍的嗎?
可是他又怎么知道她的困境呢?
沐迅想到了雨中那個電話,她接電話的時候,好像正好有輛車的車燈打過來——難道是他碰巧開車過來看到的嗎?
……
居茗塢的二樓雅間內(nèi)。
坐在主位的老頭已經(jīng)頭發(fā)花白,但秦家如今是他主事,因為兒子過世,雖然孫子輩也出息,且在軍工方面專業(yè)技術(shù)上也有突破研究,但秦家生意場上的事情,終究還是要這個老頭拍板說了算。
沈清火看向席位,秦家孫子輩最有話語權(quán)的秦隨之也來了。
秦老先生率先開了口:“小沈啊,你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做我們這一行的,子女不能都走這一條路,你應(yīng)該要體諒你外公的苦心。小陸現(xiàn)在把你們家的生意照看的很不錯,而且軍火、酒莊、賭場甚至那些正經(jīng)房產(chǎn)生意也都有你接近一半的份額。你是常春藤聯(lián)盟出來的雙學(xué)位博士,為人師表背景干凈,又是陸家最后一道防線,小陸處事不當(dāng)?shù)臅r候還需要你這個表兄來善后,如果連你都要踏進來——”
沈清火在老人旁邊落座,給上座的人煮茶,聞言淡淡道:“秦老先生真的不知道我為什么走這一條路嗎?”
秦老摸著花白的胡子道:“我明白你的心情,按照道上的規(guī)矩,既然已經(jīng)不在這個局里,禍就不該延及家人,是他們先壞了規(guī)矩?!鳖D了頓,又說:“我的兒子也死在這些年的生意紛爭里,這一行不好做啊……如果可以,我甚至想讓秦家的生意停在我這一輩,不過隨之和你的心情一樣,他也不愿意退出去?!?br />
“既然秦老先生能體諒?fù)磔叺男那?,就請您將S332和K580這兩條線的供應(yīng)渠道給我,我不影響您和陸家的合作,只希望秦老先生將我當(dāng)做尋常的客戶,不要多加干涉。”
秦老微微嘆氣,說:“既然你直白的開口了,那我也就直白的說了——”他輕啜一口茶,慢悠悠道:“我雖和陸老爺子是故交,但這件事情也不敢拂逆他的意思,畢竟,陸家是我們最大的合伙人。秦家的生計,將近一半是靠著陸家過活的,這件事情,你家老爺子若是不點頭,秦爺爺也不敢瞞著他把你拉下水。今天能過來,也是你請了三四次的份上,爺爺總得過來和你說清楚,但依我看,你父母的事情,交給小陸來做最為穩(wěn)妥,你還是不要沾染這些——”
沈清火似乎預(yù)料到這樣的說辭,神情平淡的笑了笑,“如果秦老先生是擔(dān)心我外公因此事生氣而斷了和秦家的合作,倒大可不必?!鳖D了頓,他道:“我對別的生意沒有興趣,只要軍火,如果陸家不與秦家合作,我可以接下之前陸家全部的訂單。”
秦老聞言有些感慨。
以他對陸家的了解,陸忱雖然是現(xiàn)在陸家的少東家,但誰都知道沈清火在幕后的位置,陸老頭對這對表兄弟的規(guī)劃很清晰,一個接管家族生意穩(wěn)坐臺前,一個背景干凈能力出眾守住幕后,即便以后風(fēng)雨欲來,陸家仍舊是一塊鐵桶。
但規(guī)劃來規(guī)劃去,陸家人根本就不了解這兩個孩子。
秦老慢悠悠放下茶盞,說:“你們這些年輕一輩的小子,被家族鼎力栽培,說是天之驕子也不為過,卻也一個個心比天高。隨之在軍工行業(yè)不過有些微末成績,便總說他接手秦家以后會如何,雖然我一直聽說你學(xué)的是經(jīng)濟學(xué)和法律,做生意應(yīng)該有幾把刷子,但恐怕也吞不下這么大的訂單……”
沈清火低頭瞧著指間的茶盞,鏡片后的瞳眸里好似有淺淡的輕蔑笑意,“吞不吞得下,不試試,怎么知道呢?”
“也不是秦爺爺攔著你,軍火畢竟是跨境的生意,小陸前些時候在馬六甲海峽都遇到了襲擊,雖然那兩條線不過只是軍火配件,但你真拿去做了什么事情出了事,陸老頭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br />
沈清火也放下茶盞,靜默了很久才說:“我可以加價,如果還是不行,我就找其他的供應(yīng)渠道。”頓了頓,他道:“畢竟亞洲市場上,軍火配件的供應(yīng)應(yīng)該也不止一家。”
秦老看了眼旁邊始終不說話的孫子,頭疼的扶住腦門說:“哎,天一下雨我頭就痛,隨之,我年紀也大了,和年輕人打交道的事情,還是你來吧?!?br />
沈清火看了眼正對面的秦隨之,唇角浮起笑容,從知道這位軍工行業(yè)的新起之秀也出現(xiàn)在這個場合的時候,他就知道這件事情的主導(dǎo)還是在這個年輕人身上。
或許是秦老有意放水,或許也是他確實到了該退的年紀。
秦隨之,他調(diào)查過,加州理工學(xué)院博士,學(xué)的是武器系統(tǒng)與工程、還是材料學(xué)碩士,目前研究出了一種新的配件代替原有材料,能將槍械等熱武器整體造價拉低百分之五十,是秦家捧在手心里的天之驕子,也是下一代繼承人。
這個人性格倨傲,做任何事情都只秉持一個原則——心情至上,利益第二。
所以哪怕秦老爺子已經(jīng)到古稀之年,依舊不放心把生意上的事情交給他。
但秦老顯然對這個孫子有些誤解,秦隨之只是不在意利益上的爭奪,并不代表他真的就不會爭奪利益。
從小在生意場上耳濡目染長大的人,哪里會有草包呢?
“我爺爺身體不好,沈先生不要見怪?!鼻仉S之說:“沈先生要的這兩條線,正好是我改良之后的,看來沈先生對我所做的這些改革很有興趣,也研究過我們這些新東西。”
沈清火并不否認,“做生意如果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恐怕要血本無歸?!?br />
“這句話說的好?!鼻仉S之說:“亞洲軍火黑市,陸家占據(jù)半壁江山,不能怪我爺爺怕得罪陸家,不過,看在你我有相同遭遇的份上,我愿意把這兩條線原價給你,不需要你額外加價?!?br />
沈清火知道這個年輕人隨性子,倒沒想到他這么隨性,秦老爺子在旁邊臉都綠了,才聽到他慢悠悠的繼續(xù)道:“聽說你的父母原是局外人,因為軍火生意場上的惡意競爭,他們在境外連尸骨都沒找到?!?br />
沈清火的表情沒有變化,但是眼神漸漸冰冷。
正常人顯然不會在這個場合說這樣的話,但秦隨之好像并不覺得有所謂,他笑著說:“我知道你要做什么,這個就當(dāng)做我給你的支持?!鳖D了頓,這個年輕人放下茶盞,舉起酒杯說:“我不怕得罪陸家,如果你想要在軍火市場上打壓境外那些雜碎,殺了他們來報仇,告訴我,我全力配合你?!?br />
沈清火哂笑,在杯子里添酒回敬,“我記下了?!?br />
秦老這下是真的頭痛了,哎呦哎呦苦叫了半天,恨不得一拐棍掄在這個狂妄的孫子頭上,罵罵咧咧的冒著大雨走了。
走之前,他最后一次苦口婆心的勸阻,“沈家是書香清流門第,你是獨子,你過世的父母也一定希望你好好做現(xiàn)在的大學(xué)教授,而不是選了一條不歸路?!?br />
沈清火起身相送,禮數(shù)周到,眼神卻古井無波,并沒說多余的話。
雨沒有要歇的跡象,按道理這樣的暴雨并不會持續(xù)很久。
已經(jīng)十二點了,沐迅在車里等的有些困,雨珠敲打車窗的聲音很助眠,她靠在椅背上漸漸闔上眼。
車窗外忽然有人說話,她還沒來得及睜眼,就聽見開鎖的聲音,隨后左側(cè)車門被拉開。
一股淡淡的酒味和著風(fēng)涌進來,沐迅乖乖學(xué)生一樣迅速坐正身體。
但是沈清火并沒有馬上啟動車輛,他仰頭靠在座椅上,領(lǐng)口半松,順手從車里的盒子里抽出根煙,抽出一半似乎想起副駕駛上還有學(xué)生在,又將煙放回去。
沐迅看到沈清火按了按眉心,聽見他問:“困嗎?”
她搖了搖頭。
“會開車嗎?”他又問。
她還是搖頭,有些慚愧的說:“本來高三的暑假想學(xué)的,出了些意外,還沒學(xué)?!?br />
沈清火降下一半車窗,打了一個電話說:“幫我叫一個代駕?!?br />
電話里一個溫柔的女聲說:“好?!?br />
其實車里的酒味并不重,不知為什么,沐迅敏銳的察覺出他回來后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代駕還有一會兒才到,她覺得此時此刻應(yīng)該說點什么。
還來不及張口,靠在椅背上的男人就從卡包里抽出一張名片遞給她,說:“你母親的病以后找他,我已經(jīng)打過招呼了?!?br />
沐迅看了一眼名片,于浩。
這個名字有點熟悉。
“老、老師,這……可是我沒有錢付醫(yī)藥費……”這應(yīng)該是個很厲害的醫(yī)生,因為她似乎在某一個醫(yī)學(xué)雜志上看到過這個名字,在他這里看病,恐怕不會很便宜。
“錢的事情你不用管?!鄙蚯寤鹂戳怂谎?,忽然道:“除了這件事情,還有什么事情讓你困擾?!?br />
“沒有了……”
“既然這個事情解決了,”沈清火的語氣不算溫和,“以后不要再讓我看到你有自甘墮落的行為和來歷不明的錢?!鳖D了頓,“能做到嗎?”
沐迅低下頭,小聲回應(yīng)?!班拧!?br />
他還是覺得她為了錢一定做了一些沒有底線的事情。
不知道為什么,聽到這個話她有些傷心。
代駕終于過來了,沈清火將車鑰匙拋給他,坐在了后排,說:“去泉州路的云鼎公寓?!?br />
現(xiàn)在這個時間,學(xué)校大門恐怕都進不去,更別說回宿舍了,沐迅打算找個酒店住,便說:“老師,把我放到學(xué)校門口那條街上吧,我找家酒店。”
沈清火坐在后座微微闔眼,似乎在閉目養(yǎng)神,聽到她的話,眼都沒抬便拒絕了,“女生住酒店不安全,你住我的公寓,我去找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