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似水流年(4)
“啊!”
良品像撿了個大寶貝一樣,把軍大衣穿好,將山藥遞給另一個“軍大衣”去稱。那個軍大衣包裹得像一個球,而良品卻像一個稻草人一樣,在風中瑟瑟,卻開心無比。
家中的變故給尚海帶來的轉變是顯而易見的,好在她還未完全迷醉在原來的環(huán)境里,這一切只是加速了她準備“復活”的腳步。人總是需要有希望的,尚海的希望來自那個從未謀面的“雨夜”。在尚海向他流露自己開店的想法后不久,雨夜就稱自己的一個朋友在一個高教區(qū)剛好有一個門面房要轉租。尚海未曾想這件事的真假就決定去看看。以前帶朵朵的小阿姨已經(jīng)被辭退了,為了節(jié)省開支。她現(xiàn)在每天將朵朵送到一個私人的保育所看管,然后每天開始奔忙,找項目啊,做調(diào)查啊,學經(jīng)驗啊。剛開始的幾天,朵朵小黑豆似的雙眼從不離開媽媽,只要媽媽不在視線范圍之內(nèi)就開始翻天地哭鬧,后來那幾個漂亮的保育員就像搶孩子一樣從尚海的手里奪過朵朵就走,任她怎么哭也無動于衷。尚海總是紅著眼圈跑出來,躲在沒人的角落痛哭,她感到的無助,她感到的無奈,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吧。從懂事起,尚海最大的愿望就是離開那片全家人賴以生存的土地,不像祖輩、父輩那樣活著,而如今呢?愿望實現(xiàn)了,她卻在經(jīng)歷另一種艱難。前行的路上她是孤獨的,孤獨得只剩下那個“雨夜”可以依靠。
朵朵開始漸漸習慣了這樣的分別,今天居然是很開心地被保育員抱走了。尚海的心情也很好,開店的事情總算有了眉目。要轉租的門市原來是個花店,可是高教區(qū)的鬧市并不是奢華消費的集散地,所以生意很不景氣。尚海反復觀察、琢磨后,決定接手,只是要增加一個經(jīng)營項目——冷熱飲。要大學生每天消費百十元的鮮花不太可能,但是幾塊錢的冰激凌總是不可抵御的誘惑。然后將大束的鮮花改成小的插花或單支包裝來賣,把通常所用的冷熱飲桌椅用秋千的樣式代替,不但增加了氣氛還節(jié)省了空間。雨夜對這個想法大為贊賞,還為店面起好了名字,叫作“香與香”,意思是品出每一縷芳香不同的味道。尚海欣然應允。的確,花香是不變的,變化的是聞香人的感覺;飲品的香甜也是不變的,只是品嘗人的心情迥異罷了。
從第一天試營業(yè)開始,每天都有一個戴眼鏡的男子帶一個小男孩來喝奶茶,尚海有些疑惑,于是開始漸漸和那小男孩攀談:“你好啊,小朋友,歡迎再次光臨!我們能認識一下嗎?”那小男孩像個小大人一樣:“我爸叫向前,我叫阿沖!”大家都開心地笑了。尚海開始懷疑雨夜并不在這個城市的說法,但她也只限于給阿沖贈送些小禮物,或者和那個向前靜靜地看著阿沖在店里開心地玩耍。
為了生計吧,三個人聚會的時間變得少之又少,也因為目風的原因,良品和果兒的關系起了微妙的變化。尚海把兩個人約到了海邊,因為她越來越覺得這份情誼的珍貴。二月的海邊空曠而寧靜,而當你站在海邊時,它的寬闊也總能讓人釋懷許多不愿釋懷的。
良品:“果兒,你不恨我嗎?”
果兒:“徐志摩說過:我將在茫茫人海中尋訪我今生唯一之靈魂伴侶。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尚海:“愛你,是片海,沉沉的黑色是我隱隱的傷痛,藏在心里不想說。”
良品:“愛你,是片海,憂郁的藍色是我透過淚水凝望你的眼神,向你訴說我的不舍。”
果兒:“愛你,是片海,純純的白色是浪花追吻我們的雙腳留下的幾多歡笑。呵呵!”
果兒的爽朗和嬉笑打破了沉悶的氣氛。春節(jié)來臨的時候,無論如何都應該開心的,因為生命將要進入下一個篇章!
細密三月,愛我要做大鴻儒
“香與香”開業(yè)一段時間了,尚海趁早上不忙的時候清理出一堆廢品來賣,她并沒有指望賣這些東西能賺上多少錢,只想把店里清掃得干干凈凈,因為這家小店是她的希望。可是那個滿嘴方言全身散發(fā)異味,滿身的行頭都可以證明他是個收廢品的人邊拾掇,嘴里邊叨叨著:“哎,這個不值錢啊!”“這個,這個現(xiàn)在最多一毛五倆。”“嗬,嗬,瞧瞧這紙箱都濕了,賣不上價了。”
剛開始尚海不在意,有人要就讓他收去唄,于是說:“你看著收吧,最后幫我把你不要的垃圾收走就行了。”
誰知那人開始變本加厲地無休止地數(shù)落。尚海抬起頭來,剛好看見那滿嘴的黃牙,一股怒火上來,對那人說:“放下!”
那人沒反應過來,尚海提高了嗓門:“放下!”那人滿嘴噴著唾沫星子:“我撿了半天,你怎么說不賣就不賣了?”
“不賣了,請你離開!”
那人像塊甩不掉的狗皮膏藥,喋喋不休。
“人家不愿意賣了你就走吧!”不知什么時候向前已經(jīng)站在尚海面前,收廢品的見了他悻悻地走了。
尚海紅著臉:“這個人真氣人!”
“你跟他生什么氣,賣就賣了吧!”
“不賣!”尚海斬釘截鐵地說,這個語氣把兩個人都逗樂了。
“是你的風格。”
“真不知道他老婆怎么過!”尚海意識到這句話聽起來更可笑了,于是兩個人又不約而同地笑得更大聲了。
每一次相見,都充滿期待;每一次相見,都充滿欣喜;每一次相見,目風都會出現(xiàn)在良品張望的相反方向。一個可以紀念的日子,對于兩個相愛的人來說意義久遠而深長,有誰忍心舍棄?一個淡淡的笑顏,還分明帶著昨日的纏綿,彌散在他的嘴角、眉梢,迷離了兩個人尚且保持的距離。天色隨著兩個人的腳步一步步暗下來,手與手握緊了,感受著對方的愛戀。三月的風張狂但是柔和,吹到臉上清清爽爽,吸進肺里痛痛快快,招搖著良品的長發(fā),也包裹著兩個人的快樂。
良品深挽著目風的胳膊,只想靜靜地享受在一起的每時每刻。目風開始熱情洋溢地跟她講述他認為良品應該知道的每一件事情,良品間或把下頜抵在目風的胳膊上,看著他的表情認真傾聽,或?qū)㈩^靠在他堅實的臂膀上輕輕微笑。如果兩個人可以就這樣走下去,該多好啊!
“良品!良品!”連著幾聲呼喊,良品和目風才轉回頭,是尚海在叫。
兩個人相互對視了一下,看看“香與香”的牌子,再望望前方的路,不禁哈哈大笑,趕緊返回頭。怎么就走過了呢?沒感覺這么快就到了呀。
良品覺得不好意思,又覺得好笑,忙不迭地上前拉住尚海道歉。
尚海嘴里責怪著,臉上卻分外親切:“我眼睜睜地瞅著你們倆走過了。”
“哈,他是我的大鴻儒,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我求知欲如此之強,你可不應該責備的。”
尚海跟目風倒是有些拘謹?shù)模嗷ゴ蛄藗€招呼,尚海又問:“說吧,想吃什么?”
“當然是大桶冰激凌!”
“嗯,我看還是來杯熱飲吧!你胃老不舒服,不能著涼!”目風說。
尚海將拿著冰激凌的手又迅速地放下了:“也好!嘗嘗我親自調(diào)配的綠茶!”
兩個人轉身,才發(fā)現(xiàn)向前還坐在那里。
良品:“還有客人呀?”
尚海忙上前介紹:“呵,熟客了,向前。這是我的好朋友,良品、目風。”
向前又解釋說:“這里安靜,我喜歡過來坐坐。”
話越說起來越覺得手足無措,尚海又問:“嗯……兩位要什么花?”
目風用詢問的眼神看著良品:“要不來支玫瑰吧!我……我好像還真沒送過你花呢!今天真成了‘借花獻佛’了,呵呵!”
“紅玫瑰……白玫瑰……沒聽張愛玲說嗎?紅玫瑰是墻上的蚊子血,白玫瑰是身上的飯粘子。我不想要這玫瑰樣的愛情,我看還是要勿忘我吧!”
四個人一邊說笑一邊落了座,目風沒話找話地說:“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向前說:“噢,外科醫(yī)生,煙酒不沾,所以唯一能消遣的就是這里了。我也喜歡這里的環(huán)境!你呢?”
“我還在讀研,空閑時間在酒吧跑場子。”
良品的電話忽然響了:“喂,你好!……大伯……好……好,您待在那別動,我們馬上就到……對,對,我們在一起呢!”
三個人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良品身上,良品拽著目風邊向外走邊跟尚海說:“我全貴伯在火車站呢,咱們趕緊去一下吧!”
“我爹?怎么事先都沒說一聲呢?”
“你的手機接不通,王紅烈的關機。”
尚海連忙掏出手機檢查:“糟糕!沒電了!”
向前說:“別管了,我開車先帶你們?nèi)ソ尤耍 ?/p>
老人的突然而至給尚海增添了許多忐忑和不安。尚海急急地在廣場上搜尋著老人的身影,見了面也只是大聲地喊了一聲:“爹!”父親微笑地應了一聲就算是見了面。傳統(tǒng)的農(nóng)耕民族在表達愛意的時候就像那片農(nóng)田一樣靜默,父親的慈愛和威嚴也總是像山一樣偉岸,不消說,但是有分量。
“俺娘咋沒來?”
“進了城她轉向,心里憋屈,非差我來看看你們。過年的時候家里冷,朵朵回不去,她念叨到現(xiàn)在。今年夏天了我到河灘多拖些坯,曬得干干的,秋天重新盤一個大火炕,再多砍些荊條,朵朵也就一歲多了,回去再冷也不怕了,呵呵!”
尚海只覺得眼前模糊,連應也不敢應,忙著低頭提東西。良品也使勁挑了挑眉毛,感覺到淚水在眼里打轉:“全貴伯,俺爹媽可好?”
“品啊!好……好!我今早來的時候你爹把東邊子那塊地早種上了呢!咦?果兒呢?”
尚海忙說:“她到青島集訓去了,一門心思地想著奧運呢!”
老人慨嘆地說:“那敢情好!奧運會那是多大的事啊!敢情好!”
上了車,老人又看了看向前和目風,良品看出他的意思,說:“王紅烈單位有事,他們是我朋友。”
向前和目風都回頭笑了笑,接著叫了聲“伯伯”。老人說:“都是讀書人吧?”四個人全笑了,齊聲答:“讀書人,讀書人!”“朵朵讓她奶奶帶著呢?”
“啊!朵朵!”尚海和良品同時尖叫起來,把其他三個人嚇得一驚,“保育所,保育所!掉頭,保育所!”尚海和良品哈哈地笑著。
朵朵已經(jīng)熟睡,小臉紅撲撲的,老人看了又看,喜歡得很,嘴里卻只一直說:“跟你小時候一樣。”
到了家,良品抱著朵朵,目風提著東西把老人送進屋。向前跟尚海說:“明天會診,我就不進去了。”尚海微微探身,本想向車窗里的向前說聲謝謝,但話一出口卻是:“路上小心!”
尚海前腳剛一進門,王紅烈就開門進屋了:“剛才那人是誰?”尚海還沒來得及反應,安頓好朵朵的良品邊從臥室出來邊說:“我朋友,我讓他幫我接全貴伯了。”王紅烈的臉陰轉晴,跟老人打著招呼,他怕良品和果兒就像姐夫怕小姨子一樣。
在洗手間尚海偷偷地和良品說:“別說我開店,說我還教學呢!”
良品點著頭:“知道。”
王紅烈像被踩到尾巴一樣驚叫:“快洗洗,快洗洗!”就把老人像領孩子一樣領進了洗手間。老人也像犯了錯一樣對尚海說:“土豆沒出好,我早晨撥了撥才來,沒洗手!”
尚海努力笑著說:“爹,沒事!怪我!”又詳細將洗手間的用具給老人講了講才出來。到了朵朵的小床邊,良品問:“老人在這行嗎?不行,我想辦法。”尚海說:“說什么呢?我爹到我家了,有什么不行的。”
良品和目風要走了,老人急忙將那些編織袋打開,拿出許多紅豆呀、小米啦、柿餅之類的東西給她。良品說不要,老人說:“這都是你父母囑咐好的,我明一早就走!”良品笑著收好,才起身告辭。
尚海給老人做了一大碗雞蛋面。老人吃得很開心,邊吃邊跟尚海說著村子里的一些事,誰家做什么致富了,誰家閨女出嫁了,誰已經(jīng)去世了。尚海腦子里都是那些人小時候或者活著的時候的樣子。王紅烈昏昏欲睡,卻并不能打擾父女間的談話。
一大早,尚海被防盜門的咔咔聲吵醒,老人站在門前。尚海忙問:“爹,你要干什么?”
“我下去遛個彎。”
“您就睡了四個小時。”
“人老了哪那么多覺。”
尚海把門的各個保險打開,像放出一只小鳥一樣把老人送了出去。約半個小時的時間老人回來了,邊喝粥邊說:“這的面還真貴!早知道我給你們帶一袋來,能吃一陣子呢!”
王紅烈喝著牛奶說:“別,別,我們吃就吃帶‘QS’標志的。”
老人憨憨地笑著說“好”,然后就讓尚海送他去車站。尚海知道是怎么也留不住的,說“知道了”。王紅烈也在留,老人說地里的活忙不開。
到了檢票口,老人只對尚海說了句:“你們仨要是想家了就回去!”就涌入人流中。在這個站口,尚海看到無數(shù)個和父親背影一樣的人,都很匆忙,只是不知道是否全是歸家的……淚水開始決堤。
良品來了,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尚海問:“大鴻儒是什么樣的?”
良品答:“有情義,有擔當,一身傲骨自立自強!”
尚海說:“好好珍惜你的大鴻儒!”
良品重重地點頭。
我在四月遇見我自己
恍惚間闖入一個輕歌曼舞的季節(jié),朵朵大概透過那層紅紗巾感受到了色彩的奧妙,在自行車后座上手舞足蹈,和迎面飛來的飛絮玩耍著,小屁股一顛一顛的,引得尚海又是開心又是擔心:“寶貝坐好了,不許動了啊!一會摔著了!”
暖暖的空氣中夾著甜甜的花香,那是梧桐和春天的情誼。也許只有這一個季節(jié)可以包容一種長長久久的愛,不會褪色,不會消失,每每再來時,還是一樣和諧,一樣幸福。如果不做女人就生長成為一株梧桐吧!高大、挺拔,擁有自己的姿態(tài);淡紫色的花朵沉靜、恬淡,甚至有些守舊,卻成串成串地堆滿枝頭,感受自己可以感知的快樂。“一花一世界,一樹一菩提”,有誰又可以成為誰的世界,誰又可以成為讓心底靜謐的菩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