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長靴踏過積雪,留下一串不深不淺的腳印。
魏恒走的決絕,沒有回頭,眉間的冷戾被風(fēng)雪雕刻的更加深邃,那怒發(fā)沖冠的模樣,讓府里的嚇人都不敢上前,紛紛繞了路。
同樣的,屋里人也沒有抬頭,只是開著的門吹進(jìn)來些冷風(fēng),雪花也跟著飄落幾片,化在臉頰,把剛才那抹熱氣驅(qū)散了。
柳云晞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書案上的墨在抬手間灑了一些出來,墨汁暈染了白皙修長的指節(jié),順著指尖慢慢滴落在宣紙上。
云倬進(jìn)來時,略有些尷尬地喊他:“公子,你這是?”
柳云晞抬眸,緩了片刻才道:“把這些收拾了吧。”
云倬點(diǎn)頭應(yīng)了聲:“是。”
房間里還彌漫著些寒氣,隱隱還能聞到些梅香,柳云晞稍愣,用宣紙拭著手,云倬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趕忙收拾好出了房門。
柳云晞喊住她:“燒些熱水吧,我要沐浴。”
云倬點(diǎn)頭。
……
楚王府的梅花被風(fēng)雪吹落,散了一地,從那處走過,仿佛還能攜帶點(diǎn)梅香過去。
王伯叫府里的下人燒了熱水,抬去了臥房。
魏恒站定在窗口,眺望著遠(yuǎn)處,許久后才哀嘆一聲,說:“往日這時候,北疆是最冷的,卻也最熱。”
室內(nèi)一瞬間氤氳了熱氣,王伯揮手退了下人,向前一步,對著人說:“北疆遼闊,不受約束,民風(fēng)也淳樸,時值正旦,應(yīng)該會有歡慶。”
魏恒說:“北疆來信,羌胡族今年不好過,城里來了好些乞丐,守城的將領(lǐng)都給喝退了,問要不要出兵干預(yù)。”
“羌胡人向來詭計多端,不可對他們心慈手軟,若是這些人趁此潛進(jìn)北疆,混入軍營,到時候再戰(zhàn),就晚了。”
魏恒凝神,聽著他說完。
王伯察覺到魏恒的視線,遂補(bǔ)了一句:“老奴多嘴了。”
“無妨。”魏恒說,“羌胡人也確是詭計多端,之前交戰(zhàn)就感覺到了他們的狡猾,想必這次也是有備而來。”
“王爺想好對策了?”
魏恒怔了怔,隨后說:“讓青楓通知沈毅,叫他趕來見我。”
王伯得了令,轉(zhuǎn)身帶上了房門。
魏恒褪了衣衫,把自己罩進(jìn)了溫?zé)崂铩?br />
……
屏風(fēng)后響起一陣“嘩啦”的水聲,柳云晞掬了一捧水把臉頰潤濕,良久之后,眼神才慢慢聚焦。
魏恒走時留下的那句話在安靜了之后,突然跳進(jìn)了腦海,“有些東西稀罕就給了,有些東西光是稀罕是不夠的,還要有拿下他的權(quán)利。你想要的,也得看我愿不愿意給。”
他那時沒有說話,抬眸間看見了魏恒眼底盛滿了怒火。
不過現(xiàn)在他倒是想明白了,有些東西經(jīng)不起來來回回的試探,內(nèi)心的安穩(wěn)也不是所有人能給的。
都說玩,誰都不能先當(dāng)真。
可剛才的對峙里,柳云晞第一次察覺到,魏恒口中的玩,跟他想的不一樣。
他把身體浸在滾燙的水中,一瞬間,白皙的皮膚便顯了紅,可這程度的燙他并不怕,他慢慢閉了眼,又看見了大師府燃起的大火。
…………
五日后,武帝召集文武百官來宣德大殿。
魏寧那日去找了湯泉的架構(gòu)圖,并且找了專門的工匠師傅查驗(yàn)了一番,甚至從謝允那里拿到了工部往年的賬本,對于湯泉支出項(xiàng),里面有幾處記載模糊。
眾臣一上朝便站立在了自己的位置上,這次沒敢竊竊私語,都是因?yàn)槲涞勰樕淮蠛每础?br />
趙權(quán)立在一側(cè),看了武帝一眼,把那賬本遞了過去。
武帝接過來,只看了幾眼就怒了,直接把賬本摔向了堂下,狠道:“你們還有臉給朕看工部的賬本,楊安,你出來給朕解釋解釋,這賬本是何意?”
楊安出列前瞥了一眼謝允,隨后拜至殿前:“皇上,臣不知這賬本出了什么問題,所以沒有解釋。”
“那你的意思是朕冤枉了你?”
楊安不疾不徐地道:“這賬本記載很是詳細(xì),湯泉的每一項(xiàng)支出明細(xì)微臣都讓謝侍郎詳細(xì)記錄,從未有過造假之事。”
武帝說:“朕都能看出這賬本有問題,你卻還跟朕裝傻。你是不懂,還是覺得朕會聽你的狡辯?”
楊安低頭不語。
武帝怒上心頭,見他依舊裝著若無其事的模樣,立馬翻了臉,“湯泉每年都會有銀兩支出,而你卻把真正的修繕銀兩用在了他處,不要以為朕不知道,昨日寧兒已經(jīng)同朕講了,他找了當(dāng)年修建湯泉的老工匠做鑒定,這湯泉非但沒有修建,還因?yàn)槟昃檬薏虐l(fā)生了塌陷事件,那朕問你,這賬目上的銀兩哪里去了?”
楊安聽完,頓了許久,才說:“戶部撥下來的款項(xiàng)確實(shí)用在了皇陵與湯泉的建設(shè)上,怎么可能沒有修繕,臣雖然沒有時刻監(jiān)工,卻把這件事囑托給了謝大人,若是皇上不信,大可以問問謝大人。”
謝允見狀立馬上了跟前,跪首道:“微臣不敢欺瞞陛下。”
“快說。”
“楊大人確實(shí)讓臣監(jiān)工,可下?lián)艿你y兩卻不是這個數(shù),臣在賬本后專門列了收支明細(xì),那才是湯泉修建所用具體數(shù)目,而賬本所記錄的數(shù)額都是皇陵的目。皇上息怒,是楊大人讓臣在賬本上做了假。”
武帝眉間陰沉,默了少頃才說:“你既知道是假,為何沒有早通報給朕?”
謝允不慌不忙,對著武帝叩頭:“戶部每年都要撥一筆賬,臣不是工部尚書,不能知道這批銀兩的具體數(shù)目,所以一直都是按照楊大人所言記錄,那日六殿下來查,這才察覺到不對勁,本想直接啟奏陛下卻被六殿下喊住了。”
魏寧有他的考量,所以就給攔住了,就想等今天把這些事情一起算個明白。
魏寧緩緩地從眾臣中出來,站定堂前,對著武帝拜了拜,說:“父皇,是兒臣拉住了謝大人,才沒讓這件事傳到父皇耳里,兒臣想著要查就查個明白,查個干凈,這才耽誤了些時日。”
魏寧平日里大大咧咧,玩性大,可這事到了自己人身上,就不是那么好說話了。
魏寧目光一晃,看向魏恒,過會兒又道:“父皇,兒臣有事啟奏。”
武帝說:“你喊住謝侍郎不就是為了今日么,有何事,你且說來聽聽。”
魏寧把折子遞上前,趙權(quán)接過傳給了武帝。
“文和二年,湯泉修建也因無故塌陷砸死了人,那日皇兄在湯泉發(fā)現(xiàn)的白骨身份已經(jīng)證實(shí),的確是楊延和楊大人,兒臣也找了之前修建湯泉和皇陵的主事,今日就讓這主事給父皇說個明白。”
那主事聽見宣見,立馬上了前,跪在堂下。
他年事已高,看著腿腳不大方便,魏寧還特意去扶了扶。
“原工部主事楊誠叩見陛下。”
“免禮了,有話快說,折騰了這半天,朕是什么都沒明白。”
楊誠答:“是。罪臣原是工部主事,文和二年,湯泉塌陷臣也在現(xiàn)場,只不過那湯泉卻不是無故塌陷,而是人為的。”
楊誠先是看著武帝,又看向楊安,最后說:“湯泉修建本是楊延和大人主管,有一天楊安大人過來給臣傳話,說是楊大人發(fā)話,因?yàn)橥唤荡笥辏尮そ扯汲烦鰷悦馕醇軜?gòu)好的基架突然塌陷,那時考慮到后果,我們確實(shí)移出了湯泉。可那日臣回來檢查,卻看見兩位大人在雨中發(fā)生了爭執(zhí),時隔多年,臣已記不起當(dāng)年的內(nèi)容,只隱約聽到了“圣旨”二字。兄弟之間,有分歧實(shí)屬正常,怕引火燒身,便沒有暴露行蹤,哪知,第二日就傳來湯泉塌陷,楊延和大人死亡的消息。”
“你是因?yàn)槭裁礇]說出來,朕記得當(dāng)時湯泉塌陷所有人都降了職位,該罰的也罰了,你是什么情況?”
“罪臣不敢欺瞞圣上。為防止確因湯泉架構(gòu)問題造成的塌陷,事后臣檢查過湯泉的結(jié)構(gòu),發(fā)現(xiàn)確實(shí)被人動過手腳,因?yàn)楫?dāng)年是這湯泉的主事,臣當(dāng)時已經(jīng)被革職查辦,罪責(zé)下來,臣沒能逃脫,流放了三千里,才將將保住了一條命。”
“胡說八道。”楊安突然喊到,“皇上臣冤枉,都是污蔑,此人信口雌黃,皇上千萬不要聽信讒言啊,皇上……”
“為何那時不說,偏偏在這個時候站出來指責(zé)。”人群中桓林也突然站了出來道,“此人居心叵測,定是受人指使,還請皇上明察。”
楊誠對著武帝叩頭,“皇上,將死之人其言也善。罪臣從未奢求原諒,只想把昔日的事情講個明白,十年前湯泉塌陷是在人為,這次楚王殿下突遇事故,也定是有人下了毒手。”
“可笑至極。”楊安頭都沒抬,忽然笑著說,“我與楚王無冤無仇,為何害他?荒謬。”
大殿里忽然安靜了下來,眾人皆看向魏恒,柳云晞眉目一晃,也看了過去。
魏恒氣定神閑地走至堂前,拜了拜,說:“兒臣主動請纓去往皇陵,恰恰是因?yàn)橹x大人涉險將那賬本交到了兒臣手上,楊大人與謝大人都是朝中眾臣,兒臣不能只聽一人之言,疑慮之下,自然就想查個清楚,卻沒想到被被楊大人識破計謀,這才遭遇了不測。”
武帝面色不渝,看著堂下跪著的幾人,忽然冷笑起來,“楊安啊,楊安,枉朕如此信任你,你就是這樣效忠朕的?”
楊安也跟著笑:“個個有備而來,做到這般皇上還看不明白嗎?我楊安問心無愧,要?dú)⒁獎帲ぢ犠鸨恪2贿^也是望皇上記得,這修繕款項(xiàng),是皇上親自下?lián)艿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