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秋風(fēng)簌簌,吹落一地落葉。皎潔的月光映照在小院里,為那一片池水添了一抹明亮。
微涼的風(fēng)從窗戶里透了一縷進(jìn)來,吹得燭火微晃,忽明忽暗。
柳云晞放下書卷起身,走去窗前。
這么晚還未睡下,也是因為今夜沒能得見玉佩主人,心有不甘。
更因魏恒臨別前說的那番話。
朝堂不比別處,要想在這場權(quán)利之爭中取得一席之地,勢必就要付出更高的代價。
柳云晞知道,更何況,他身負(fù)血海深仇,活下去的唯一支撐,便是要為死去的忠臣烈士昭雪。
柳云晞立在窗前,仰著窗外的彎月,想著這時候,人應(yīng)該也快到了。
“吁——”
一輛馬車停在了門外。
因為府門前未著牌匾,也沒有下人,便也沒人出來相迎。
“大人,到了。”趕車的馬夫停了車,說道。
“嗯。”車?yán)锏娜藨?yīng)了一聲,車簾隨即被撩起來,里面的人躬著身子走了出來。
這人一身粗布衣裳,鬢發(fā)已盡花白,從臉頰看去,也有了老態(tài),但那眉宇間透著股英氣,遮蓋不住。
這位便是北朝的太尉大人王軒,瑯琊王氏掌舵人,與太師楚弘翊,太傅謝修潔,并稱三師。
武帝當(dāng)年繼位,拉攏新貴上臺就是為了削弱藩王,限制三師的職權(quán)。
現(xiàn)今,他人也老了,三師權(quán)勢被限,王軒便退下朝堂,做了無憂無慮的教書先生。
馬夫抬手扶著人,說:“大人,小的扶您進(jìn)去。”
王軒擺擺手:“不必了,你且回去吧。”
“這地方離太尉府遠(yuǎn),況且秋夜風(fēng)涼,奴才不放心您自己,就在這等您。”
王軒走了幾步,回身說:“也罷,不過舊人相見,可能要談上一夜,若是累了,你便先去車上等。”
院內(nèi),柳云晞隱隱聽到了些響動,便放下了書卷。
這時小院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柳云晞提了燈籠,披了氅衣出來。
王軒跨過門檻,恰好看到他走過來,“煜兒……”
柳云晞一頓,待看清來人后趕忙迎上前,扶著人說:“老師,您今夜怎會來此?”
王軒道:“今日聽聞皇上召見你,便想來問問。”
兩人邊走邊道:“如今我這身子也上不得朝,快跟我說說,皇上今日都同你講了什么?”
柳云晞本名楚煜,字明熙,太師之子。當(dāng)年從太師府逃出來之后便改了姓氏,云晞取自明熙諧音,聽著相似。
柳云晞扶著人,慢慢道:“是云晞處事不周,早該同老師見面商議的,只是回來的路上收到了宮里的消息,這才給耽誤了。路滑,您小心些……”
王軒輕嘆了口氣,扶著桌子坐下,道:“誰給的消息,見著人了?”
柳云晞?chuàng)u搖頭,說:“未曾見著人,不過倒是遇到了三皇子與兵部侍郎楊易。”
柳云晞也坐下,倒了茶水遞過去,說:“至今不知當(dāng)年救我之人是誰,不過我猜想也是皇宮中人,不然不會得到消息趕來營救。從朝堂出來,也是司禮監(jiān)的公公給傳了信。”
王軒端起茶盞,拿杯蓋抿了抿浮著的茶葉,邊喝邊道:“當(dāng)年太師與賢王、武王同被冠上謀逆之名,朝中大臣多次求情不得果,以致于后來沒人敢在堂上替他們說話,想必也是堂上老臣感你父親忠良才想救你一命,為楚家留后,當(dāng)年為師不能站出來,你也別怨師傅我。”
“怎么會,云晞感恩還來不及,若不是師傅這些年的教誨,我怎會走到今天,更不會承狀元之才。”
“也沒教你什么,”王軒打量了片刻,道,“我知你心事。可如今入了這朝堂便不能再由著性子來,亂世朝堂,波譎云詭,若要復(fù)仇,便要小心。”
柳云晞點(diǎn)點(diǎn)頭,他當(dāng)然明白這朝堂之爭不是易事,可身上背負(fù)著的何止楚家一家之冤,賢王與武王亦是當(dāng)年皇權(quán)之下的犧牲品,他要做的,不只是為太師府正名,還要那為北朝立下汗馬功勞的忠臣烈士正道。
柳云晞心情有些激動,頓了片刻,他才說:“我不過想替他們的冤魂昭雪。北朝能有今日,賢王、武王功不可沒,我爹雖然沒有戰(zhàn)功,卻也是朝廷重臣,可到頭來卻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何其悲哀!”
王軒沉默了片刻,見他面色哀傷,寬慰道:“事已成定局,再去計較也沒多大用處。現(xiàn)在的三師除了謝修潔還有點(diǎn)權(quán)利,我已經(jīng)在那朝堂沒了話語權(quán),恐怕是幫不上你什么忙。”
柳云晞意志堅定,道:“這是我楚家之事,無意讓師傅牽扯進(jìn)來。太傅謝修潔也是因為陳留謝氏家族才有今日的地位。若是四大家族皆敗,那這朝堂便不是今日這般景象。”
王軒點(diǎn)頭,當(dāng)年如果不是因為武帝重新拉攏四大家族新貴上臺,死灰也不會再燃,更不會讓這些余孽再次在朝堂立足,擾亂朝綱。
如今,弘農(nóng)楊氏,譙郡桓氏風(fēng)頭正盛,謝,王兩氏為保全家族也已成了他們權(quán)下的傀儡。
王軒長嘆一聲,探身過來,拍了拍柳云晞的肩膀,說道:“我瑯琊王氏在這場棋局中成了敗者,我雖用不上權(quán)勢,但畢竟是朝中老臣,不論你要作何,為師做你堅實(shí)的后盾。”
柳云晞知道王軒的不易,他努力扯出一個笑容來,莫名覺得悲涼。他本也不是想要求什么,能得王軒的指點(diǎn)已經(jīng)是幸事,更不想讓年邁的他再與這亂世抗?fàn)帯?br />
王軒心領(lǐng)神會,看懂了他的心思,他淡淡地說:“你且放心做就是,為師不會拖你后腿,若是能幫你一幫,定會竭盡畢生所學(xué),若不能,你我撇清,還傷不到我這里。”
柳云晞突然跪下,拜首道:“老師教導(dǎo)之恩無以為報,日后策略廟堂,云晞定不辜負(fù)所托。”
王軒摸著他的頭,這才發(fā)覺昔日在太尉府玩鬧的小孩如今已成了大人模樣,嬌小的身形也有了男子氣度,甚至連眉眼間的無憂都變作了輕易不見的狠戾。
看著他如今的模樣,王軒竟不知這該喜還是憂。
王軒默了片刻,忽而嘆道:“我來時聽聞三皇子魏恒在煙雨樓設(shè)了宴,你可參與了?”
柳云晞猶豫了一下,繼而道:“我不曾參與,不過倒是見到了兵部侍郎楊易,聽聞他愛喝花酒,欺壓百姓,今日得見也確是一副荒淫無恥的模樣。”
王軒“嗯”了一聲,繼而沉默。半晌,柳云晞都沒聽到他言語。
柳云晞以為他在思考計策,可頓了片刻才聽到人說:“煜兒不可先從弘農(nóng)楊氏下手。”
柳云晞疑惑,但沒開口。
王軒將臂搭回桌子上,緩緩道:“兵部侍郎楊易雖然有貪污之名,但他掌管兵部不易設(shè)計。且兵部尚書乃譙郡桓氏,先不說你要對付的是兩大家族,你可知,武帝奪了魏恒的兵權(quán),勢必會重整兵部,現(xiàn)在不是能動他的時候,這計萬不可施在此人身上。”
“依師傅之言,那要如何?”柳云晞突然道。
王軒喝了口清茶潤了潤嗓子,冷聲說:“兵部如今動不得,工部同樣動不得。”
聽他一言,柳云晞才恍然,朝中局勢多變,工部與兵部皆為四大家族新貴,武帝繼位時親自提拔之人,兵部尚書桓林,侍郎楊易,深究起來,楊家,桓家如今真是輕易動不得。
王軒見他蹙著眉頭,便又開了口:“皇上提拔之人,自有他的用處,你若想要從中取利,那便先順了皇上的意思,為他補(bǔ)上空缺之人,他可能更樂意一些。可如今的朝堂,即便再硬塞新人,也只會是他們的人。”
柳云晞低頭,認(rèn)真聆聽著教誨。
王軒雖然不是正盛之年,但也是跟著先皇過來的,即便不能面面俱到,相較于柳云晞一個初生牛犢來說還是老道一些,朝中大小事,他能道出一/二來,更能參透八分。
“禁軍在北疆大獲全勝,三皇子魏恒本該領(lǐng)功領(lǐng)賞,可這軍將既已歸城,皇上又豈會輕易放他們走。”
柳云晞?chuàng)伪燮鹕恚f:“三皇子自己該明白。”
“他明白歸明白,卻做不了什么,如今這形式若是他敢動,那今日就不是冊封王爺,而是捉拿謀逆叛臣。”王軒不疾不徐道,“他也是個可憐人,圣心不在他身上,又時不時被猜忌,我看這次成了籠中困獸。”
柳云晞看過來,神色猶疑,說:“老師,我不認(rèn)為,或許是為了困獸,但也有可能是為了磨煉獸性。”
柳云晞?wù)f完便起了身,探向窗外,雖然不過幾面,但他能從魏恒那雙深邃的眼眸里看出他大概是個什么樣的人,大智之人,并非沒有野性,不過是被什么東西掩蓋了而已。
因為那雙眼睛里不僅隱藏著火,還隱藏著欲/望。
月色澄明,恰灑落一片余光,打在他在臉上。那雙清澈的眸子里,也瞬間染上了陰鷙,漸漸變得深不見底。
“老師,他的獸性,還沒被引出來,藏著呢。”
…………
魏恒是走回府的,踏著這滿城的月色,涼風(fēng)襲來,將人吹了個清透。
楚王不過是一個王爺?shù)拿暎沼忻麩o實(shí)權(quán),堂上不得議論朝政,更不得參與議事。
想來也不知是誰立的這規(guī)矩,不過這封王可真就不是件好事。
禁軍跟了他五年,五年來每次征戰(zhàn)沙場從未有人棄逃,戰(zhàn)場廝殺個個沖在前,無畏生死。回朝之時魏恒也向大家許諾過,一定讓眾軍將士衣食無憂,照顧他們的妻兒父母,戰(zhàn)場再無牽掛。
可如今,禁軍回城,他應(yīng)下的那番話,一樣都沒實(shí)現(xiàn)。
魏恒內(nèi)心深感愧疚,覺得對不起他的將士們,可這世事總不能稱心如意。
副將沈毅站在府門前,遠(yuǎn)遠(yuǎn)便看到了他的身影,健步向前道:“王爺可算回來了。”
“何事?”
“您要我找的那人的消息我找到了,不過好像不太對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