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夠虔誠的陶樂然被鶴知知攆回了家里去。
    但陶樂然癡纏著，非說之后很長一段時間要見不著面，戀戀不舍地，要鶴知知送她到宮門。
    鶴知知只好縱著她，和她繞著宮城逛了一個大圈子。
    兩人說著些無聊的閑話，挽著手漫無目的地望著前方，慢悠悠地邊聊邊往前走。
    正是春日芳菲時，樹木間偶爾一陣陣傳出暖融融的香氣，更迭換代的黃葉撲簌簌從枝頭落下來，被宮人們掃做一堆，松踏踏地冒著一個尖兒。
    高大朱門近在眼前了，陶樂然嘆了口氣。
    “如今這種安閑日子，也不知道還能過多久。成婚以后，怕是再也不如現(xiàn)在這般自在了。”
    鶴知知驚訝，這才明白過來，好友今日突如其來的多愁善感，恐怕并不全是因為自己即將出行。
    “成婚？你們家已經(jīng)開始給你議婚事了么。”
    陶樂然癟癟嘴：“當(dāng)然了！你還當(dāng)誰都是你呀，皇后娘娘捧在手心里的公主，婚事當(dāng)然不急的。像我們這種人家，婚事早早地就相看好了，只待日子到了，就將你打發(fā)到別人家里去！”
    鶴知知搡她一下：“好端端的，說這些喪氣話做什么。難道你不是千嬌百寵的尚書千金？若是不滿意這門親事，退了就是。”
    “哎呀，怎么就直接退親呢，我見過他一面的，儀態(tài)端方，也像是可靠樣子。”
    陶樂然小聲道。
    鶴知知不明白了，輕輕歪著頭。
    只傻登登地看著好友，見她方才還愁容滿面，此時卻又雙頰飛霞。
    便疑惑起來，好友到底對這準(zhǔn)新郎官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呢？
    陶樂然承接著她明晃晃打量的視線，羞惱起來，擰緊手絹飛了鶴知知一眼，轉(zhuǎn)過身嘟囔道，“我跟你個不開竅的說這些干什么。”
    這下反倒扔給鶴知知滿腹的心事，拽著陶樂然一路走一路問：“什么叫我不開竅？你說呀，你到底是愿意，還是不愿意呀？”
    陶樂然再也憋不住，咬著唇角笑起來，一抹作壞的心思涌上眼底，陶樂然轉(zhuǎn)身拍了鶴知知一下：“你別問了，問再多也是白問，你那顆木頭心啊，就好好地守著你的國師吧！”
    又拿這話取笑她，鶴知知真想給她的腦瓜子來幾下，只可惜在宮門前不能失禮，不能像在金露殿中那般放肆。
    鶴知知只好端著克制收斂的步子，仍舊以親密挽著的姿勢困著陶樂然的手臂不叫她逃走，藏在袖袍下的手在陶樂然手背上拍來拍去，哼哼兩聲，以示懲罰。
    一輛頂棚深紫的馬車從不遠(yuǎn)處的另一條宮道上經(jīng)過。
    轎簾被一柄折扇挑開，景流曄從窗口冒出來，看著遠(yuǎn)處奇道：“哎，那不是小公主嗎？”
    坐在寬大馬車內(nèi)的另一人微微一頓，目光隨之望了過來。
    從這兒望出去，簌簌落下的黃葉間隙露出的那抹嬌貴身影，飄帶環(huán)肩似是流水繞月，她跟另一個女子貼得極近，親親密密挽著手臂，好似一對連體嬰。
    她偏頭說笑，甜唇蜜顰，白皙明媚的面容上那股眉眼飛揚的靈動勁，不是公主又是誰。
    伴在馬車邊慢慢走著的是幾個宮人，點星靠得近，看得更真切，便對著窗里說：“是呀，是公主殿下。殿下似是和友人在一處，很開心呢。”
    景流曄看得津津有味，道：“我上回見這位公主，如冰似雪，高高在上，沒想到在金蘭姐妹面前卻是這樣一副溫軟模樣。”
    景流曄正感慨，同一個女子怎會有如此迥然的兩幅面孔，在生人面前清冷疏離，在熟人面前就是個甜糯團子。
    “哎，那位公主不是同你很親近的嗎？上回不見你，竟親自找到了月鳴殿來，還把我景家給圍了，到現(xiàn)在我祖母還在為這事兒數(shù)落我呢！”景流曄轉(zhuǎn)向身邊端坐著的睢晝，好奇道，“她面對你的時候，又是什么態(tài)度？”
    睢晝無聲瞥他一眼，還未說話，點星已搶先道：“殿下自然是很體貼國師大人的，三五不時便要召過去見一回，同大人相處，也是有禮有節(jié)，進退有據(jù)。”
    點星已完全忘了先前對公主的偏見，迫不及待地炫耀，是想讓景流曄知道，殿下有多么看重他們大人。
    并且把殿下往自己想象的最好的模樣去描述，以美化殿下，更好地襯托自家大人。
    景流曄搓著下巴，仔細(xì)品味著這個“有禮有節(jié)，進退有據(jù)”，想來想去，腦海中浮現(xiàn)的畫面，似乎跟皇后對待臣子也差不多，并無特別之處。
    點星說著，又很可惜地嘆了一聲道：“只不過，上回殿下突然說不要再找大人，竟就真的再也沒來找過。這么些日子以來，今日還是第一回看見殿下呢。”
    景流曄聽得好笑，他覺得點星畢竟稚嫩，有時候說話稚拙沒城府，反而很有意想不到的趣味，便逗著他玩笑道：“為什么不來了？難不成，那位公主對你家大人始亂終棄了。”
    點星先是也跟著哈哈笑了兩聲，接著反應(yīng)過來，虎下臉維護國師大人的名譽：“大人冰清玉潔，請世子不要胡說。”
    景流曄這下更是大笑出聲，拍著膝蓋仰笑不止。
    身為他們討論的中心，睢晝懶得參與，也不像他們坐沒坐態(tài)地笑鬧，只端方坐著。
    或許公主偶爾回頭看一眼，就會看到這邊。
    馬車行得再慢，也終究和走向?qū)m門的那兩道倩影相交而過，公主忙著與密友打鬧，并未回頭。
    睢晝朝外面看了一會兒，揮袖放下了窗紗，擋住傍晚斜陽照進人眼中如火燒似的橘色暖光。
    景流曄搖了搖折扇道：“說正經(jīng)的，這位小殿下這些日子，可有得忙了。”
    “何事？”
    “清平鄉(xiāng)水患屢屢復(fù)發(fā)，皇后娘娘將那位小殿下派去坐鎮(zhèn)。呵，清平鄉(xiāng)那塊早已成了譚家的地盤，小殿下去那種地方，肯定沒宮里的日子好過，多少是要受些委屈。”
    睢晝凝眉垂眸，好半晌才問：“你如何得知？”
    景流曄奇道：“我方才去拜會皇后娘娘時聽娘娘說起。奇怪，你雖然住得遠(yuǎn)，但也在皇城之中，為何你竟然不知道。”
    “宮中的事，我從不插手，自然也不會主動問詢。”睢晝低聲問，“她何時離京？”
    “說是寒食節(jié)祭拜過后便會出發(fā)，也就這幾日了。”
    為何從未對他提起過？
    明明他的所有行蹤，她全部都知曉。她的事，他卻什么都不知道。
    睢晝斂眉，默默注視著馬車地踏上的花紋。
    馬車行到將龍塔，粼粼停下，景流曄先跳了下去，擺好腳蹬等著睢晝下來。
    兩人雖然同友人一般相處，但身份上終究還是有尊卑之分，景流曄不敢這種事上放肆。
    走進山道，從層層樹木間穿過，才進了將龍塔。
    一進將龍塔，景流曄便望望左右，見并無外人，便小聲開口道：“國師，我在京中的事已辦成了一半，先前同你說的那件事，你考慮得如何了？”
    從中宸宮出來，景流曄找到睢晝，請他抽空見自己一面。
    其實在馬車上時景流曄便已經(jīng)心癢難耐，只可惜有些話，在外面得閉著嘴，只有在將龍塔里才能說。
    睢晝長袍曳地走在前頭，肩背看起來很是端莊，步伐卻也并不慢。
    “就算我答應(yīng)，也不一定能如你所愿。”
    “只要你來！”景流曄幾乎要跳起來，“我說了的，現(xiàn)如今，只有你能救我們了。”
    睢晝閉了閉眼，搖搖頭沒說什么，推門進了月鳴殿。
    景流曄還想再跟，卻被點星攔了下來。
    “世子，大人要做祝禱了。”
    景流曄神色不定，在庭前的花樹下來回轉(zhuǎn)了好幾圈，終究無奈離去。
    點星把手揣在袖子里，吸了口氣，看著景世子的背影很有些疑惑。
    前些日子，這位世子突然造訪月鳴殿，趕得風(fēng)塵仆仆、一身冷汗，似是為了什么緊急大事，把人嚇了一跳。
    后來也不知道國師大人同這位世子談了些什么，景世子看著像是輕松許多，平日里，再也看不出那般沉重的影子。
    只是時不時地，世子又會同國師大人提起“那件事”。
    “那件事”究竟是什么事？
    點星不知道，但總覺得一定很重要。
    國師大人行事風(fēng)格從不推諉拖延，可世子屢屢求助于大人，大人卻始終未明確答復(fù)，可見“那件事”是極其棘手的。
    點星抱著自己的手臂，望天想了半晌，依舊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便算了，點星咂咂嘴。大人身上的秘密不止這一樁一件，他永遠(yuǎn)不可能猜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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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食節(jié)禁火三日，以祭祀天神和火神。
    在這些特殊的時候，國師的祝禱任務(wù)比平時還要多上許多，幾乎一整天關(guān)在屋內(nèi)，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宮中各處也是冷冷清清，不能生火，也就自然沒有熱食，肚里也是冷冰冰的，越發(fā)沒了熱乎勁，人也沒精神。
    好在今天是晴日，不然更要難熬。
    鶴知知叫來福安，讓去小廚房選一些松軟的糕點，福安做了個揖：“殿下可是餓了？要不然，讓小廚房煮點面條？”
    福安深知鶴知知的口味，這些糕點甜食，偶爾當(dāng)零嘴吃一吃還好，若是當(dāng)成一日三餐，公主定會覺得嘴里膩味。
    公主并不信神明，這寒食節(jié)對公主來說，可過也可不過，沒必要為難自己。
    鶴知知卻搖頭道：“宮內(nèi)宮外都禁火，是為了乞求天神垂憐，少病少災(zāi)。哪怕我不講究，卻不能不考慮其他人的心情，這幾日就不必折騰了。”
    “再說，這糕點并不是我要吃。你選一盒個頭小一些、不要太干、要好入喉的，讓人送到月鳴殿去。”
    鶴知知低頭看著卷宗，自顧自地嘀咕道：“他這下忙起來，恐怕又沒時間吃飯了。年年都得這么熬……唉。”
    福安滿臉笑意，臉上的褶子憨憨地堆起來，應(yīng)了一聲，悄悄地退出去，給公主帶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