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第 97 章
跳躍的雷火在純白的靈魂擁住他之前消退了。
剎那間,神魂尖銳的刺痛和弒殺的欲望如同潮汐一般快速退去。
姜瑭兩只手緊緊摟住傅靈均的腰,像是哄小孩子一樣,小聲重復(fù)著:“沒事了,沒事了……”
聲音很軟,微微顫抖著,像是在哭。
所有的喧囂、謾罵、質(zhì)疑都在那一瞬間消失了。
傅靈均聽到木頭被燃燒發(fā)出嗶嗶啵啵的聲響,聽到斷裂的橫梁砸在了地上,聽到風(fēng)卷起濃煙吹向遠(yuǎn)方,聽到了那一聲聲讓他安寧的話語,聽到從后背貼上來的人的心跳,撲通,撲通,激烈且溫?zé)帷?br/>
烈焰在他們周圍燃燒,灼灼熱浪洶涌而來。傅靈均撐在侍佛劍上的、正在滴血的手指微動,而后淡淡的金紅色光霧從指尖彌漫開來,覆在了少年身上。
擋住了所有的灼燙與硝煙。
轉(zhuǎn)身,收劍,擁住了靠近他的愛人。
姜瑭墊腳迎上了這個擁抱,輕輕地拍著傅靈均的背,方才因擔(dān)憂害怕而懸空的心終于落了地。
可是下一瞬,又變成了委屈。
“流血了。”他看到了傅靈均染血的手指,掙扎著要從他的懷里出來好好看看。
可是對方緊緊箍住他的腰,腦袋靠在他的肩頭,像是困倦到了極致,聲音低啞疲憊:“讓我抱一會。”
姜瑭不動了。
他知道傅靈均受傷以后很難痊愈,所以往自己的納海珠內(nèi)裝了很多療傷的藥膏,甚至后來還去山海閣內(nèi)拍下了不少治療內(nèi)傷的丹藥,靈石像流水一樣花出去,卻半點(diǎn)沒有心疼。
沒有推開擁住自己的人,姜瑭摸索著從納海珠內(nèi)翻出一瓶療傷丹藥,倒了一顆在手心,然后摸了摸他的頭發(fā):“先吃藥,好不好?”
傅靈均終于松開了姜瑭,乖乖吃下了那顆于他而言沒什么作用的丹藥。
“他、他是什么人?”有修士看這一幕看傻了,“怎么會有人敢去靠近那個大魔頭……”還是以那樣親密的方式。
姜瑭愛吃愛玩,得空就去乾坤域逛街。他又生得好看,尋常人見他都忍不住多看兩眼。這位修士一問,倒是有不少人想起了他。
“我買糕點(diǎn)時見過他,那會兒他身邊也有個很高的侍衛(wèi),但不如那個人高。”有人指了指相行,小聲說。
“我在夜市賣簪子的攤子旁看到過他,當(dāng)時他身邊跟著的是另一個男人,長得高高大大,樣貌平平無奇的。”說這話的是位女修,記得還很清楚。
“他連續(xù)來買了好幾天我家的青靈果。”水果攤的老板開口。
“他常去吃長街盡頭吃那熟肉。”
“他前不久還去買衣服了,我在對面看到了。”
“我在客棧……”
“我在酒館……”
“我在山海閣……”
一個人開口,引發(fā)了一群人討論。大家一人報一個地方,報了一大串,時間跨度還從一兩個月以前一直延續(xù)到了前兩天。
“嘶,這么說,傅聲竟然已經(jīng)在乾坤域那么長時間,沒有人發(fā)現(xiàn)?!”
這話一出,大家紛紛震驚。乾坤域常駐的兩位圣者,域主江長遠(yuǎn)暫且不提,另一位可是兩儀宗宗主,修為僅次于江長遠(yuǎn)的道圣燕從西。結(jié)果就在他們二人的眼皮子底下混進(jìn)來了大魔頭傅聲,還長達(dá)兩個月的時間!這說明了什么?難道說他一個人便比所有的圣者都還要強(qiáng)嗎?
然后還有人說:“他……好像和葉少爺是朋友,我不止一次見過他跟著葉少爺一起。”
另一個人小聲附和:“我也是。”
空氣突然安靜了。
他們紛紛向后看去。
在離他們身后不遠(yuǎn)的地方,葉正聞?wù)牍蛟谘鄰奈魃磉叄檬峙良?xì)致擦著燕從西臉上身上的血跡。
他沒有聽到他們的議論,整個人顫抖的厲害,眼眶通紅。
“也不知道他知不知情。”那人不自覺降低了嗓音,揣測道。
“噓,別說這樣的話!”有人制止,“若他知情,難不成還要害自己的舅舅不成?現(xiàn)在江長遠(yuǎn)被封,只有淮尊者和燕宗主能與傅聲抗衡一二,不許再說這樣的話了,讓燕宗主好好休息!”
話里像是在幫葉正聞?wù)f話,實則還是懼怕傅聲。雖然他們大部分并沒有與他生活在同一個時代,但那一場血戰(zhàn)流傳甚廣。
還是道仙境的傅聲越階斬殺圣者境兩人,直接震懾了所有追殺的人。最后還是江長遠(yuǎn)湊齊了當(dāng)世僅剩的五位圣者,才勉強(qiáng)將他封印在天悲谷。
在場所有人加起來,恐怕都打不過他。
“一會他要是來殺人怎么辦?”有人說出了很多人的擔(dān)憂。
這也是他們馬上要面臨的問題。
“要不……”有人提議,“他不是在乎那個少年嗎,抓他過來當(dāng)人質(zhì)能行得通嗎?”
“你瘋了!誰能從傅他眼皮底下抓人?”
“我就是說說而已……”
隨著他們的話,煙塵中的兩個人好像分開了些。
原本雕梁畫棟的乾坤域接連被天火與雷火摧殘,長街兩側(cè)全數(shù)化為焦土。煙塵彌漫中,一身斑駁白衣的傅靈均牽著姜瑭,慢慢朝著眾修士所在之地走來。
他往前走一步,那些修士們亂糟糟向后退好幾步,直到退到了燕從西和淮守心療傷的那片區(qū)域之前,大家不敢涌上去打擾,才慢慢停了下來。
唯有淮成蔭和相行沒有動。
相行沒有后退,是因為要迎接主人和小白。淮成蔭沒動,則是因為聽了那些修士們的話。
他認(rèn)識姜瑭,認(rèn)識林兄,認(rèn)識相行。他們從天驕之戰(zhàn)前便已熟識,甚至還跟著自己回了安遠(yuǎn)府,又一起來了十方宴。
他們是朋友,認(rèn)識了不久,卻關(guān)系很好的朋友。
可是現(xiàn)在,他突然被告知自己朝夕相處的小伙伴里有一個人,竟然是兇名在外的傅聲,而憨厚木訥、真誠又可愛的相行,竟然就是方才那個在乾坤域大殺四方的怪人!
他如何能接受這樣的事!
相行拖著長長的鐵鏈走向傅靈均,乖順地跟在他的身后,全然沒有方才威震八方的惡鬼模樣。
不止是淮成蔭,因傅靈均靠近而看過來的葉正聞和宋晉遙也呆住了。
葉正聞還在恍惚中,站在他一旁的宋晉遙已經(jīng)按捺不住推開人群就要向前。他力道之大幾乎將牙齒都咬碎了,一手推一個,便將身前的人墻推的東倒西歪。
“誰啊!”
“干什么!別推了!”
葉正聞被吵嚷聲喚回了現(xiàn)世,猛地想到了傅聲血洗澤陽府的事,嚇得手中染血的帕子都掉了,踉蹌?wù)酒鹑プト恕?br/>
“宋兄,宋晉遙……宋君!”
就像是之前宋晉遙阻止他去找江長遠(yuǎn)那般,葉正聞一手用力拽住宋晉遙,一手?jǐn)堊∷募鐚⑷撕莺莸膸Я嘶貋恚p手用力扣在他的肩上:“你瘋了!不許去!”
見宋晉遙掄起拳頭就要砸過來,葉正聞明明能躲開,卻不由想起之前自己發(fā)瘋時揍宋晉遙的那一拳,硬生生用臉接住了那一記重?fù)簟?br/>
他的臉因重?fù)舳蛞贿叄谥须[隱溢出血腥味。但他還是用體內(nèi)比宋晉遙更加雄厚的靈力,狠狠鉗制住眼前的人,將人向后拖。
“我知道你現(xiàn)在情緒很不好,但現(xiàn)在絕對不是你逞能的時候!先等等看,聽聽他到底要說什么,當(dāng)務(wù)之急是江長遠(yuǎn)不是他!”
宋晉遙握緊的拳頭咯咯直響:“他殺了我宋家滿門!”
“我知道我知道……”葉正聞腦子亂的很。
他一方面知道葉聲是傅聲后又生氣又震撼又后怕,可另一方面卻在相處的過程中,覺得傅聲著實不像傳聞中的那個樣子。這次封住乾坤域后,他并沒有胡亂殺人。讓相行出來鬧事,也只是抽傷了一部分人。按照傳聞中那樣,他若真想殺人定不會留手,畢竟能封住江長遠(yuǎn),難道還殺不了這一群未突破圣者境的修士?
再加上,他叫了十幾年的江叔叔竟然是吃人陰魂的心魔,自己的舅舅也被重傷至此,葉正聞只覺得所有的一切都在顛覆他的固有的認(rèn)知。
但這一切他都不能和宋晉遙說。
更何況是現(xiàn)在的情況。
“你清醒一點(diǎn)好不好!你現(xiàn)在沖上去除了送死還能做什么!你不是想報仇嗎?拿什么報?拿你現(xiàn)在連道師都不是的修為去報?!”
他的話有些過了,但不這么說,他又怕宋晉遙沖動,一邊將人拉回去一邊勸:“先將這一關(guān)度過了,再去想報仇的事,行嗎?”
宋晉遙眼眶通紅,甚至連指甲都因力道而掐進(jìn)了肉里。急喘了好久,他才松開了咬緊的牙關(guān),甩開葉正聞的手轉(zhuǎn)過身去,一直走到燕從西身邊坐下。
葉正聞終于松了一口氣。
然后傅靈均的下一句話,又讓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既然諸位都在這里,便借我一縷心火,可好?”
傅靈均說的輕描淡寫,可這句話卻讓在場的眾修士氣的險些破口大罵。
心火是什么?心火可是修士生命的一部分!如若心火滅了,便等同于心脈盡斷,一樣都得等死!這般重要的東西,傅靈均張口就要借,還是要借所有人的,這未免太過囂張了。
“誰知道你是不是想將我們一網(wǎng)打盡!”有人實在憋不住質(zhì)問出聲。
人類向來是從眾的,有一個人發(fā)聲,剩余的人便會變得勇敢,同仇敵愾起來。
“是啊,心火那么重要,憑什么借給你!”
“你拿了我們心火要去干什么?”
“要?dú)⒕蜌ⅲ首魇裁葱摚 ?br/>
姜瑭忍不住掃過那些說話人的臉。
縱然是宋永崢面對傅靈均,表情也不過如此了。可這些人,明明與傅靈均沒有什么恩怨才對。M.XζéwéN.℃ōΜ
他忍不住握緊了傅靈均的手,心中生出不快來。
結(jié)果還是傅靈均拍了拍他的手,安撫了他。而后高高揚(yáng)起唇角,居高臨下地看著那群忌憚他的修士們:“那好吧。等我出去便將圣尊的封印撤了,你們玩兒吧。”
眾修士面面相覷。
他們?nèi)滩蛔】戳丝囱t色繭子內(nèi)不小的動靜,又看了看傅靈均,一時之間誰都沒敢開口再說話。畢竟傅靈均要是走了,他們又破不開這鬼封印,只能被關(guān)在這里等死。
在眾修士的后面,面色慘白的燕從西慢慢睜開了眼睛,掙扎著要站起來。淮守心嚇得伸手按住他,卻見燕從西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跡,搖了搖頭。
“正聞。”他聲音虛弱,喚了一聲。
葉正聞原本還站在宋晉遙身邊,生怕他又發(fā)瘋要去送死,但聽到了燕從西的聲音,更加在乎自家舅舅的葉正聞連忙湊過去扶住他。
“舅舅。”他第一次看到舅舅這樣脆弱的模樣,心里一酸,“舅舅你要做什么?你好好療傷,不要亂動。”
燕從西擺了擺手,然后慢慢朝著傅靈均走去。
“舅舅?”葉正聞不明白。
可是燕從西不說,只是執(zhí)拗地向前走,葉正聞只好趕緊撥開周圍的人,扶著燕從西一點(diǎn)一點(diǎn)靠近自己已經(jīng)不在認(rèn)識的林兄。
這一段路走了很久。周圍的修士們看見燕從西氣若游絲的模樣也紛紛讓開了一條道,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他,眼神復(fù)雜。
燕從西連喘息都變得極弱,卻在面對傅靈均時背脊挺直。他沉默了一會兒,單手掐訣后在前胸點(diǎn)了數(shù)下,一縷精純的橙紅色心火慢慢析出,落在了他的指尖。
“舅舅!”葉正聞幾乎嚇得連呼吸都停滯了一秒,可他根本不敢阻止燕從西的動作,生怕自己的魯莽會讓舅舅傷得更重。
火光襯得燕從西的唇越發(fā)蒼白。
他染血的手心托著那一縷搖曳的心火,往傅靈均面前一送:“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