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 3 章
姜糖躲避奔逃了一日,背脊上的傷越發(fā)抽疼。被撞到咕嚕嚕一滾,視線恍惚中看到了面前的人墻。
君子如玉,渾然天成。
立于他身前男子身姿挺拔,周身透著一股出塵的飄逸。他背后負(fù)著一柄漆黑的玄鐵重劍,與如風(fēng)般的飄逸悖逆,卻又詭異的融為一體,讓他多出幾分厚重沉穩(wěn)來。劍柄用黑色布條隨意纏繞著,劍身碩大,無鋒,卻散發(fā)著森森寒意。
他累到了極致,此刻仿佛在星子漫天之下,仰頭看到了人間另一輪明月。
美人,一個大美人!
突然闖入眼前的男子讓姜糖呼吸一滯,腦海里努力搜刮夸贊之詞,最后只能化成文盲的四個字:真tm帥!
相比姜糖被美貌沖昏頭腦的反應(yīng),澤陽府弟子個個停下了腳步。
“侍……侍佛劍……”追在最前方的弟子險些在驚懼之下跪倒,手中的靈劍哆哆嗦嗦,幾乎握不住。
心有慈悲,方能侍佛左右。
世上曾有一柄斬妖除魔的玄鐵重劍,讓廣陵府的傅靈均成為六合內(nèi)最驚才絕艷少年天驕。可數(shù)千年后,這柄名為侍佛的重劍,隨著主人一起墮入了尸山血海之中,成為六合內(nèi)聲名赫赫的殺器。
他們聽從家主吩咐,一路追擊心切,竟踏足了曾經(jīng)的廣陵仙府,現(xiàn)在的人間煉獄,還好巧不巧的,撞上了傅靈均這個大魔頭。
侍佛劍的主人此刻正微微低頭,俯視著那只倉皇撞上的狼狽小獸,見它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兒掙扎不起,又將視線挪開,移到這群站都站不住的螻蟻身上。
“前……前……”澤陽府弟子見傅靈均的視線當(dāng)即跪了下來,渾身抖得猶如風(fēng)中樹葉,簡簡單單一句前輩,都卡在喉頭說不出來。
他從未聽聞?wù)l從這個大魔頭的手下活著回去!
傅靈均的眉眼極其深邃,長眸微瞇,面無表情地掃過那一張張驚懼的臉。那些臉上的表情都是差不多的,讓人看一眼便覺得無趣。千人一面,每個見到他的人都生著同一張臉。
侍佛劍還未出,澤陽府弟子們眼中的傅靈均整個人卻已如出鞘的利劍,散發(fā)著森然的冷意。
他們一時分不清到底是侍佛劍的寒光太凌冽,還是傅靈均的眸光太犀利,整個人不自覺弓下腰去,不敢直視眼前似神似魔的存在。
四下靜的可怕。
直到有一位年長些的弟子鼓起勇氣開口求饒:“予安君,我、我等只是……奉家主之命前來抓捕一只小獸——”
他的本意是提醒這位曾經(jīng)號稱‘予安’的尊者不要對不起當(dāng)年名號,姑且放他們一條生路,可他的話還未說完,一道寒光帶起了成串噴濺的液體,從他的脖頸處射出。
猩紅而粘稠,肆意蔓延著。
“嗬……”那弟子雙目圓睜,身體還帶著些許抽搐,而后不受控制重重砸在了地面上。
姜糖:!!!
救命啊!殺人了!
雖然姜糖知道自己已經(jīng)離開了法治社會,但見到人死還是頭一回!
作為一個在二十一世紀(jì)受過良好教育,遵紀(jì)守法的好公民,直面血肉橫飛的殺人現(xiàn)場簡直是靈魂沖擊!那些滾燙的血甚至還噴濺到了它的爪子上,熱熱的,粘稠的,帶著人死之前最后的一絲溫度。
姜糖死死瞪著爪子上那抹唐突的紅色,下意識想吐,可是腹中空空吐不出來,唯有胃液的酸苦不斷翻涌。而后是密密麻麻的恐懼惡心席卷了他,那種窒息感令整只獸當(dāng)場宕機(jī)。
“聒噪。”傅靈均蒼白的手指握著巨大的重劍,仿佛感受不到它的重量一般。鮮血滴滴答答順著劍尖落下浸潤在土里,就在離姜糖不到五厘米的地方。
“!!!”在奔逃了一日痛困交加之下,姜糖沒骨氣的嚇暈了過去。
侍佛劍重重的落回了地面。
傅靈均手握侍佛劍往前走來,劍尖杵在地面上,拖動中擦出隱隱寒光,發(fā)出令人悚然的聲響。
他掃了一眼跪得東倒西歪的一群澤陽府弟子,覺得沒了興致。
收回了劍,他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手上沾染的血跡,等擦干凈了,才向身后吩咐了一聲,“相行,弄干凈點(diǎn)。”
跪倒一片的澤陽府弟子們根本不知道傅靈均在和誰說話,接下來又將發(fā)生什么,直到一陣地動山搖的腳步聲慢慢靠近,伴隨著鏈條碰撞的清脆聲響,夜色中走出了一個身形格外恐怖的巨人。
“是,主人。”
這是一個身長超過九尺的大塊頭,渾身皆是鼓鼓囊囊的肌肉,半裸的上身布滿了凌亂的傷痕,看上去兇惡非常。
“嚇!”澤陽府弟子嚇得往后倒,這是什么東西!
雖然體型巨大,但這東西分明是人類的模樣。他面上戴著面具遮住了口鼻,只露出一雙死氣沉沉的眼睛。
可是,與其說是人類,這更像是一頭巨獸,他的軀體上密密麻麻的傷痕中還有幾道深可見骨的,但這樣的傷口連一絲血液都沒有,他也似乎感受不到疼痛,步履沉重朝著澤陽府眾弟子走來。
他的手中握著一條粗黑的鐵鏈,一路走來鐵鏈在地上摩擦。這聲音滲人的很,有弟子再也跪不下去拔腿就要跑,剛跑了兩步,那道鐵鏈便抽了上來,將人攔腰卷住往后一摜,人便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摔在了巨人腳邊。
面對體魄龐大的巨人,腳邊的弟子如同小雞崽一般被逮了起來,接下去的畫面甚是可怕,眾弟子只見巨人拽住了同伴的胳膊和腳,下一刻同伴便四分五裂撕碎了掉在地上。
恐怖的場景嚇得剩余弟子肝膽俱裂,想逃卻又逃不掉,只能一個一個被抓到,而后以各種凄慘的模樣死去。
做完這一切后,殺神一般的巨人忽然愣住了,視線從滿地的尸體轉(zhuǎn)到了傅靈均身上。明明沒表情,卻無端顯出一種無助和為難來。
“主人……”他好像又把這里弄臟了。
傅靈均嫌惡地瞟了一眼滿地毫無美感的狼藉,扭頭就走。
他步子大,走的也快,險些就將昏厥在地上的巴掌大的姜糖踩死。
這抹純白在這樣的地方顯得那般顯眼,傅靈均抬腳的動作一頓,見小獸皮毛又白又軟,沾了血的腳尖便在小獸毛上蹭了蹭。擦干凈鞋面,順勢又用腳將躺在路當(dāng)中的小獸推到了一旁的灌木里。
相行見傅靈均要走,方才孔武非常的軀體變得笨拙起來。他想要跟上傅靈均,但又記得主人要他弄干凈。他不知道如何掩埋尸體,只好按照往常的習(xí)慣,將那些碎塊收拾起來綁在鎖鏈上,掛了一大串胡亂拖著跟上主人,再一起扔到天悲谷里。xしēωēй.coΜ
路上恰好踏過姜糖原本躺著的地方。
被踹進(jìn)灌木叢內(nèi)的姜糖顯然不知道自己再一次和死亡擦肩而過,甚至還要感謝一下自己昏厥過去了,不然眼睜睜看著相行虐殺澤陽府弟子的慘烈場面,估計要嚇得直接魂歸西天。
一高一矮的兩個身影快步朝著黑夜中走去。相行拖拽著殘破的尸身,總擔(dān)心半路會掉下一些,故而頻頻回頭,沒多久就落在傅靈均后頭一大截。
二人穿過月色回到了永夜的封禁之地。
這里是天悲谷。踏過那片月色,便能進(jìn)入這座活著的囚籠。
傅靈均走的很快,數(shù)千年來他無數(shù)次穿行在這永夜里,縱然沒有一絲光亮,他也能瞧見遠(yuǎn)方錯落有致的亭臺樓閣、盤桓山間的朱門宮殿。
在他的印象中,最高處宮殿那重演歇山頂上鋪著的是金色的琉璃瓦,飛檐上臥著兩只欲飛的鳳凰。華麗的宮殿被碧色的湖水環(huán)繞,湖里連綿著錦繡荷花。參天的古樹撐起大片大片綠蔭,襯著朱紅的大門和金色的琉璃瓦更加奪目。他還記得落墨一般清雅的仙鶴成群在天幕上飛過,山川樓閣中滿是鮮活和熱鬧。
只是此刻,天悲谷陷入永夜,一個活物也沒有。
相行拽著那一大串的尸身停在了一片山谷前。山谷極深,其內(nèi)草木衰敗,死寂一片。森白的骨骸七零八落散開一片,或蜷在一起,交織著、壓疊著,空洞的瞳孔里微微冒著幽綠的光。
他將破碎的尸身一個個從鏈條上解下來,又一個個扔到谷里。鮮活的肉身還包裹著未散的神魂,那些神魂原本十分安靜,墜入天悲谷的一瞬間發(fā)了瘋一般脫離了肉身飛沖而上。
灰白色的神魂聚在一起時氣勢滔天,在谷內(nèi)掀起一層巨浪。
“主人。”相行雖不是頭一回見這樣的場面,可神魂缺失的他本能懼怕著這樣的感受,隱隱有些不安。
傅靈均伸出手,一層繚繞的黑煙自他指尖溢出,很快便彌漫在了山谷上方。
那些張牙舞爪的神魂們沖撞著那層黑煙,每撞一次,灰白的巨浪便弱上半分,沒過多時,乖戾暴躁的神魂們便開始瑟縮,開始膽怯,開始回憶起身前的死狀來。
“真無趣。”他召來那些神魂放在手中把玩,下一刻,瑟瑟發(fā)抖的神魂們被撕成碎片,沉沉墜入這片陰冷幽暗的山谷。
·
待悠悠轉(zhuǎn)醒,天已經(jīng)亮了。
姜糖從灌木叢里鉆了出來,甩了甩身上頭上的樹葉。
大腦有些遲鈍的運(yùn)轉(zhuǎn)起來。
他第一時間想起了昏厥前瞧見的慘案,但事發(fā)地已經(jīng)被處理干凈了,唯有滲入地里的血液還提醒著他昨夜發(fā)生的一切。
腦海里一半是月光般皎潔的大美人,另一半就是大美人揮舞著重劍殺人的場面。血液的腥氣還彌漫在周圍,惡心的感覺再一次上涌。
不過,姜糖轉(zhuǎn)念一想,昨夜死去的都是追擊自己的人,自己也算是死里逃生。算來算去受益最大的就是他,總不能得了便宜還賣乖。
對于社畜而言,任務(wù)成功就完事了,管它到底是誰用什么手段完成的?
他不是已經(jīng)成功逃離了那個籠子了嗎?接下來只要好好的活下去就可以了。
“咕嚕嚕——”饑餓慢慢蘇醒,讓本就虛弱的軀體雪上加霜起來。
等等,他好像要活不下去了……他好餓!
饑餓的姜糖首先去嘗試了撲鳥。然而他太高估自己了,巴掌大點(diǎn)兒的小獸蹦跶起來也沒多高,連根麻雀毛都撈不著。在灌木邊上撲騰了半晌,除了讓自己變得更餓以外根本沒有任何進(jìn)展。
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放棄。
姜糖放棄了吃肉,決定將目標(biāo)鎖定在果子上。
萬木蔥蘢,景色宜人。
走過了很長很長的路,姜糖終于看到不遠(yuǎn)處的山坡上生著一顆高大的果樹,紅彤彤的果子透過綠葉張揚(yáng)著甜美,讓人一見便心生喜愛。
咕咚。
姜糖口舌生津,咬牙朝著果樹跑去。就在某一個瞬間,他周圍的空氣好像變得沉重起來,他就像是撕開了一道口子,鉆進(jìn)了另一個世界。
抬頭,方才萬里無云的天幕整個塌了下來。
也許這樣說很奇怪。
可是穿越過那片荒野后,僅僅一步之遙的地方,就阻隔了光亮。沒有太陽,沒有星星,漆黑一片。好似有什么東西塌下來將整片天空擋住了。
在山谷的另一邊,一柄黑色巨劍橫在半空。
傅靈均披散著長發(fā)臥在劍上,身上帶著還未清洗的血污。他閉著眼似在修習(xí),略蒼白的俊容隱藏在黑暗之中。
“主人。”守在劍下的大塊頭相行緩慢開口,“有,星星,進(jìn)來,了。”
漆黑的世界破開了一道口子。
微微散發(fā)著光芒的螢火蟲從外界漫了進(jìn)來,在山澗里飛舞著。
巨劍上,傅靈均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