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 第 119 章
姜瑭今日原不想搭理傅靈均。但是一聽魔淵二字,他又忍不住了。
他看了看顯然看起來傷病未愈的傅靈均,大大翻了個白眼,而后沒好氣道:“還想,死一次啊。”
就是那勞什子魔淵,進(jìn)去一趟以后出來人就不行了,要不是浣云宗主的補(bǔ)天丹強(qiáng)行給他續(xù)了幾天命,他又好運(yùn)試出了能夠救他的毒草,傅靈均都活不過今天。
現(xiàn)在倒好,人剛剛蘇醒過來,又想要去送死。
傅靈均喝了那樣多的酒,也求不得一場大醉。此刻看到姜瑭那個生動的白眼,倒是平添了幾分醉意。
出現(xiàn)在這里的少年總是那般謹(jǐn)小慎微,隨意他怎么折騰都乖巧聽話。在那個世界卻不一樣,還是小獸的時候它就總是發(fā)小脾氣,變成人以后還總是用他家鄉(xiāng)的語言說一些出格的話。
他直直地盯著姜瑭良久,不知想到了什么,喉結(jié)輕輕滾動了一下,又很快收回了視線,灌了自己一杯冷酒。
“江長遠(yuǎn)騙了你。”咽下辛辣的酒液,傅靈均伸手揉了揉眉心,聲音里帶著濃濃的倦意,“尋常的鏡花水月,想要破陣的確不難,可他將我殘缺的神魂也藏在了這里。”
姜瑭瞬間明白了。
“他把你的,神魂,藏在魔淵?”
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何強(qiáng)大如斯的予安君,在鎮(zhèn)壓魔淵時為何會險(xiǎn)些喪命,而現(xiàn)在又為何要重新回去一趟。
但為何又要鄭重其事地請求他跟著一起去呢?
傅靈均讀懂了姜瑭眼中的疑惑:“你是這個世界的例外。”
在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唯有姜瑭是真的。
如果一開始,姜瑭并沒有隨他入夢,縱然在漫長的歲月中他察覺到了一些不對勁,也無法靠近那個地方。樂文小說網(wǎng)
姜瑭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高興還是不高興。
能幫到傅靈均他應(yīng)該高興的,可是現(xiàn)在他覺得眼前的人并不是傅靈均,而是帶著傅靈均記憶的予安君。
他知道自己這樣有些鉆牛角尖了。無論是予安君還是傅靈均,他們都是同一個人。
只是其中的予安君,還沒有那么喜歡他。
“好吧。”姜瑭點(diǎn)了點(diǎn)頭。
至少他知道了,無論是傅靈均還是予安君,都不是會畫執(zhí)念為牢的人。
他說,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噩夢。從滿是親人摯友的尸山血海中清醒過來,又在永夜之地封禁了數(shù)千年。那些叫囂的、絕望的、冰冷的怨魂糾纏著他,將他也一同拽入了煉獄深淵,成為所有生靈都懼怕的惡鬼。
這樣的夢境,縱然經(jīng)由一路追查,將江長遠(yuǎn)的假面撕下,徹底斬殺了那位道貌岸然的道修圣尊——也應(yīng)當(dāng)是最不愿面對的現(xiàn)實(shí)吧。
可是傅靈均沒有逃避。
他蘇醒后撐著病體喝了一天的酒,然后來請求姜瑭的幫忙。
“什么時候,去魔淵?”姜瑭又問。
傅靈均握住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緊,濃密的睫羽輕輕顫抖著,側(cè)過了頭。
姜瑭看不見他的表情。
半晌,他聽到傅靈均說:“今晚。”
這么快?
這下?lián)Q姜瑭有點(diǎn)不適應(yīng)了,他真的沒想到他會這么果斷。
“不再,等等嗎?”他被這個時間驚得有些懵,“你可以,等到身體,恢復(fù)了。或者……”
或者和家人好好告別之后。
后面那句話,姜瑭張嘴了好幾次,最后還是沒有說出口。
“不必了,我很好。”傅靈均放下了酒杯慢慢站起身,被酒液打濕的袖袍在靈力中蒸騰成淡淡的白霧,而后化為酒氣消散在空氣中。
姜瑭:“……”大佬,你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能不能找面鏡子瞧瞧自己的臉色。
等到了晚些的時候,姜瑭就跟著傅靈均偷溜出廣陵府了。
因他傷勢未愈,族內(nèi)所有人都在注意他的一舉一動,特意挑在深夜出去,也是不想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可是,魔淵不是,已經(jīng)被你,鎮(zhèn)壓了嗎?”夜色深重,姜瑭越走越慫。
站在枯樹上的鳥雀冷冷地看著經(jīng)過的人,眼珠咕嚕嚕一轉(zhuǎn),看著怪滲人的。
“它想要?dú)⑺牢摇!备奠`均嘴角扯起一個自嘲的弧度,“只要我不死,它便會再一次出現(xiàn)。”
姜瑭聽了這話心里有些毛毛的。
怎么那么像恐怖片里被惡靈糾纏的人。
加上今夜的氛圍真的十分到位,越往前走,霧氣越發(fā)濃郁。姜瑭向來都是怕鬼的,這種3D實(shí)景鬧鬼現(xiàn)場就更怕了,別說樹上的鳥雀,就算是腳邊爬過一只蟲子都能嚇得他跳起來半尺高。
忽然,前方的霧氣中猛地躥過一道灰白色霧氣。
“啊!”姜瑭在怨魂深淵中見多了那些灰白色的怨魂,嚇得直往傅靈均身邊湊,手還下意識揪住了他的袖子。
等到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有些唐突以后,他又別扭地后退了半步,想保持著剛才那種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
只是他想要躲,手卻被人牽住了。
溫?zé)岬拇笫肿ё×怂拖袷窃?jīng)做過無數(shù)次的那樣,握在手心里捏了捏,又捏了捏,而后緊緊包裹著他,驅(qū)散了周圍一切寒涼。
姜瑭愣愣地看向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傅靈均。對方好像也沒料到自己為何會突然做出這樣的舉動,倏地松開了他。
就像是方才捏他的手的那個動作并沒有經(jīng)過他的思考一般。
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奇怪。
傅靈均扭過了頭,看上去和剛才沒什么區(qū)別,但走路的姿勢看上去有些許的僵硬。
姜瑭低下頭,看了看自己那只被傅靈均牽過的手。
溫?zé)岬挠|感好像還停留在他的皮膚上。
“……”他好想問,剛剛牽他的是傅靈均還是予安君。
不過他想問也不能是現(xiàn)在了,前方濃郁的霧氣之中,流竄的灰白色影子越來越多。而在那些流竄的影子之中,忽然出現(xiàn)了一個黑色的漩渦。霧氣一圈一圈旋轉(zhuǎn)著,周圍的風(fēng)呼嘯著被卷入那個黑色的漩渦之中。
“它出現(xiàn)了。”傅靈均說。
姜瑭也算是見過大風(fēng)大浪,但眼睜睜看著前面憑空出現(xiàn)一個魔淵這種事,還是覺得十分詭異的。
“你缺失的,神魂,就在里面?”姜瑭倒是不害怕。畢竟自己是這個夢境中唯一的例外,魔淵也不是為了殺他,應(yīng)當(dāng)沒什么要緊的。
他大步流星地朝里頭走,周圍流轉(zhuǎn)的霧氣陰冷又厚重,只是剛剛觸碰到他的身體,皮膚上便多出了冰涼的水意來。姜瑭哆嗦了一下,然后鉆了進(jìn)去。
只是一瞬間,世界忽然變成一片漆黑。
傅靈均也跟著一起進(jìn)來了。
漆黑的世界中并沒有看到所謂魔淵中的青皮細(xì)爪、妖魔鬼怪,只有一段長長的路。路的盡頭,姜瑭看到了一點(diǎn)星芒。
是被江長遠(yuǎn)藏在魔淵之中的,傅靈均當(dāng)年丟失的一塊殘魂。
星芒就在懸崖邊上,看上去十分微弱。
“我只要,拿到它,就行了?”姜瑭問。看上去很簡單嘛,他半點(diǎn)不虛,繼續(xù)往前走。
傅靈均不知道是否拿到就可以,上一次他進(jìn)來的那一剎那,只看到了星芒閃爍,而后就昏厥了過去。再然后,陷入了無窮無盡的夢境之中。
他看著少年人義無反顧的背影,不知為何有些心慌,就像是會發(fā)生一些不好的事情一般。
姜瑭摸索著繼續(xù)朝前走去。
他有點(diǎn)恐高,盡量讓自己不去看這條路旁邊漆黑的深淵,只看著那點(diǎn)星芒,伸手將它握在了手心。
小小的白影虛幻又脆弱。它緩緩地落在姜瑭白皙的手心,就像是倦鳥歸巢一般,輕輕地倚著他。
少年的手心溫暖而柔軟,讓它忍不住想要靠近。
“我拿到了!”姜瑭還覺得這魔淵怪神奇的,江長遠(yuǎn)就只是憑借著傅靈均不能觸碰這夢境中的神魂罷了,換個人來分分鐘就搞定了。
誰料他剛說完,身體忽然一晃,整個人就往下掉。
失重感讓姜瑭心跳幾乎停止了一瞬。
“啊!”
傅靈均看著少年掉下去的瞬間心跳停滯了一秒,而后不顧魔淵對他的桎梏,沖上去一起跳了下去。
緊緊拽住了那一只柔軟的手。
風(fēng)從他們的身邊呼呼吹過,交雜著纏繞的陰氣宛如刀子一般。但姜瑭卻感覺不到疼,因?yàn)橐粚拥墓忪F又一次回到了他的體表,護(hù)住了他。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才緩緩落到了一個深邃的石窟之中。
“你干嘛,要一起,跳下來啊?”姜瑭兩條胳膊死死摟住傅靈均的脖子,明知故問。
就像是一只黏上來的小八爪魚,緊緊地貼過來。
傅靈均渾身僵硬。
“我自然不會扔下你不管。”傅靈均連忙將姜瑭放了下來。
姜瑭想看他的表情,但是石窟內(nèi)實(shí)在太黑了,他看不見。
“好黑啊。”姜瑭又說。他蹲坐在地上,仰頭看了看高高的石窟,里面漆黑一片。
少年人的聲音軟乎乎的,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撒嬌。
隨著他的這一句話,傅靈均指尖飛出一只金紅色的鳳凰盤旋著飛向石窟上空,照亮了周遭的一切,也驅(qū)散了濕冷的寒意。
鳳凰火在空中飛了一圈,而后親昵地蹭到了姜瑭身邊,帶著繾綣的溫柔和本能的愛意。
姜瑭嘴角忍不住上翹。
這下他倒是看到傅靈均的表情了。他現(xiàn)在好像一個老古板,板著一張臉站在一邊,沒有要和他說話的意思,更沒有要靠過來的意思。
好像他們兩個中間有一道透明的墻,將他們分開了一般。
姜瑭不喜歡這樣。
他有點(diǎn)得寸進(jìn)尺,用手握住自己的腳腕,可憐巴巴地看向傅靈均:“腳崴了。”
傅靈均冷著一張臉:“你方才摔下來,并沒有碰到腳。”
“就是崴了。”姜瑭睜著眼睛說瞎話,“不信,你看看。”
他把腳伸過去了一點(diǎn)點(diǎn),裝作很痛的樣子“嘶”了一聲。
傅靈均全身都在抗拒著,可他的身體卻還是因?yàn)樯倌耆藷o禮地召喚而動容。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最后朝少年走了兩步,蹲下,握住那一截?fù)?jù)說崴了的腳。
明明一點(diǎn)問題都沒有。
姜瑭當(dāng)然知道自己的腳沒有任何問題,扯住傅靈均的袖子,仰著頭看著他。
鳳凰火掠過他精致的眉宇,落在了他的眼眸。除了點(diǎn)點(diǎn)光芒,那雙眼睛里還有傅靈均。
傅靈均喉結(jié)輕滾。
“你的,頭發(fā),亂了。”姜瑭說罷,伸手想要去碰傅靈均的頭發(fā)。
少年人眸中閃爍的光芒和情誼熱烈得像是烈火,將一切靠近他的人燃燒殆盡。
傅靈均心跳如雷,猛地站起身往旁邊退了兩步。
他不敢看姜瑭,于是錯過了少年人可愛地摸了摸鼻子,將腦袋埋進(jìn)了臂彎里偷笑。
虧姜瑭之前還在糾結(jié)傅靈均和予安君之間的關(guān)系,真是太傻太傻了。
傅靈均又如何,予安君又如何,他們原本就是同一個人。縱然鏡花水月中的予安君對他并沒有那么熟悉,可是愛的本能卻不會減少。
他會在自己害怕時伸手牽住他。
他會在自己跳下深淵時義無反顧地來接住他。
他還會在意自己的每一句話,照顧自己的感受。
這樣的話,他到底是為什么還要那樣糾結(jié)呢?
因?yàn)樯倌臧察o了下來,周圍的一切也變得死寂一片。
傅靈均有些不習(xí)慣這樣的安靜,回過頭去,想要看看那個聒噪又粘人的少年正在做什么。
他沒有做什么,他只是將腦袋埋在了自己的臂彎中,蜷縮成了一團(tuán)。
少年身形原本就嬌小,變成一團(tuán)時看上去更可憐了。
半晌,傅靈均又一次走向了少年。這一次,他蹲下身低了低頭,遷就著少年的身高。
“為我梳頭,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