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
陸之嶼睡得很早,迷迷糊糊中感覺到上鋪的羅亦誠在翻身,但也絲毫沒有影響她的睡眠。
窗簾沒有拉好,簾布也很薄,晨光很容易地透過簾子,輕柔地飄落在陸之嶼的臉龐。
陸之嶼醒了,目光落在窗外。紅磚黑瓦的飯?zhí)渺o默地矗立在那里,荒地上的綠色植物被陽光渡上一層淡淡的金色,顯得清新健康。
宿舍里很安靜,其他女孩睡得很香。一看手機,6:01am。
陸之嶼輕手輕腳地下床,宿舍門沒關(guān),只是虛掩著,她拉開門,出去,再輕輕合上。
人還在沉睡,但院子早就醒過來了。
萬籟有聲,鳥叫,蟲鳴,空氣中流動著一種安靜又充滿生機的氛圍,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向往。
陸之嶼站在危房門內(nèi),看著院子里噗呲噗呲跑步的人。
院子很小,他繞著院子跑了一圈又一圈。陽光親吻萬物,也親吻他,熠熠生輝。
陸之嶼走出來,站在了院子里。
鄒野瞧見她了,遠遠地招了招手,女孩也招了招手。
然后,陸之嶼看見,鄒野腳步轉(zhuǎn)了個方向,直接穿過院子,帶著清晨的陽光和少年的笑意,跑向了自己。
“沒睡好嗎?起這么早?”鄒野沒想到會在這時候看見她,沒有想太多,直接沖到了女孩跟前。
陸之嶼顯然剛從被窩里起來,長發(fā)披散著,有點亂,穿著純白的體恤和淺灰的短褲,露出的腿怪好看的,讓人心里癢癢的。
陸之嶼搖了搖頭:“睡得挺好的。”
她看見了他額頭上細碎的汗珠,發(fā)現(xiàn)他比自己高了快半個頭。
院子里只有他們兩個人,兩人距離不遠,也不近,地上的影子卻交疊在一起。
“你起這么早跑步?”
“昨晚睡得挺早的,早上醒得也早。好久沒跑了,腳癢。”
陸之嶼看著他小腿上利落好看的肌肉線條,問:“你經(jīng)常跑步?”
“嗯。我挺喜歡跑步的,初中就喜歡。”
“初中到現(xiàn)在——你的熱愛好持久。”
“還行。”
“這里的院子太小了。”
“我還沒伸開腿兒,一圈就結(jié)束了!”
陸之嶼撲哧笑了出來。
“你笑什么?”
“沒什么,就覺得……有時候你也挺可愛的。”
“你突然近視把我看成宇妹兒了?”鄒野第一次聽到有人用可愛這個詞形容自己。
陸之嶼最近總笑,比如現(xiàn)在,她又笑了:“沒有,我不會認錯你。”
心弦仿佛被輕輕撥動,鄒野盡量表現(xiàn)得自然:“走吧,回去洗把臉就去吃飯了,我看他們應該也起床了。”
“我想先吃飯。”
鄒野忽然低頭,欺近她,男孩挺拔勁瘦,一下像是有一團陰影籠罩過來,陸之嶼覺得莫名的壓迫感,不自覺后退了一步。但她沒有移開目光,鄒野的眼睛就在自己眼前,很黑,很亮,漂亮得讓人心顫。他的雙眼里像是一汪水,很亮,很深,一不小心,就會沉溺。
院子里靜悄悄的,地上的兩道影子幾乎重合。
這是很漫長的一秒,仿佛過了好久,陸之嶼才聽見鄒野的聲音:“還掛著眼屎呢,帶著眼屎去吃飯嗎?”
眼見著女孩臉上浮現(xiàn)窘迫、震驚,然后慌忙轉(zhuǎn)過身去,用手揉眼睛,鄒野心里舒暢極了:“我先走一步了!”
陸之嶼看著鄒野大搖大擺走回宿舍的背影,他的身后仿佛長了一條尾巴,正高高翹起。
這天早晨,林雨欣拿出自己前天采購時在超市買的下飯菜:“一勺干掉一碗飯,大家嘗嘗啊。”說著就去擰蓋子,擰得直皺眉,就是擰不開。
“我?guī)湍恪!崩罹S站起來,手伸得老長。林雨欣把罐子遞給他。
李維順暢地擰開了瓶蓋,鄒野順勢接了過去:“我先嘗嘗。”
他握住下飯菜的小玻璃罐子,沿著碗輕輕嗑了嗑,倒出幾塊牛肉粒、香菇片、竹筍片在粥里。喝了一口,鄒野皺眉:“這玩意兒太難吃了,像在吃塑料。”
林雨欣很沮喪:“真的嗎?白白浪費了我的錢!”
鄒野又倒了些下飯菜在粥里,猛喝了一大口,說:“真的,相信我,太難吃了。”
“喂,別騙我家小樹林了。”羅亦誠看不下去了。
“他騙我?!”
“你看他吃得那么開心,像難吃的樣子嗎?”
林雨欣氣得跺腳。
桌上的人都在笑,鄒野看見對面的陸之嶼也露出了笑容。昨晚她也笑,但看得沒有很清楚,現(xiàn)在她就坐在對面,眼睛彎彎,嘴角微翹,真是好看。
原來她不冷臉的時候這么好看。
陸之嶼視線一轉(zhuǎn),和鄒野四目相對。
視線一觸即收,兩人都低下了頭,喝粥。
陸之嶼想:奇怪,為什么我要躲開他的視線?
鄒野心里那個后悔:媽的,為什么我要躲開她的視線?
一天的實習開始了。
坐景區(qū)的大巴車,從長白山北坡一路蜿蜒向上,在二道白河處下車,開始一天的征途。
二道白河的水很清冽,可以看到河底的石頭,石頭很干凈。水流很急,與河床上的巖石撞擊,粉碎,翻滾著白色的浪花,整條河流就像一條白練。河對岸是綠色的樹林,茂密蒼翠,堆錦積繡。
生態(tài)部分依然是張老師負責:“同學們,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河水屬于源頭水,溫度低,含氧量高……”
“對面的岳樺樹,大家觀察它的長勢以及它的根系,它的根系是非常發(fā)達的,這里的岳樺林看不出它長勢的特點,等海拔再高一點就明顯了……”
負責地質(zhì)部分的是一位男老師,姓李,難得人到中年沒有發(fā)福,沒有謝頂:“同學們看——這就是粗面巖。”
“這是花崗巖。”
“這是長斑巖。”
……
“你們自己再去找我說的幾種巖石,拍照,匯報的時候要在ppt上展示出來。”
學生們一邊給石頭、植物、河流拍照,一邊開開心心地拍游客照。帶隊老師也看見了學生們摸魚,但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生態(tài)部分的知識很多,遇到任何老師認為值得講的東西,張老師都會開啟碎碎念模式。
這次,張老師指著棧道外的一種植物:“光脈藜蘆,它是岳樺林帶典型的林下植物。大家可以拍一下照。這里的光脈藜蘆和小葉章呈現(xiàn)非常典型的水平鑲嵌結(jié)構(gòu)。”
一群學生,齊刷刷地舉著手機,對著平平無奇的植物不停地換角度拍照。一些來旅游的大爺大媽不知道這群人在干什么,覺得好奇,也探過身子,舉著手機,脖子伸得老長:“他們在拍啥呢?這里有啥景點?”
接下來的溫泉、綠淵潭沒什么特別的,拍拍照也就走了。只是路過溫泉時,吳俊升小組里每個人都買了個溫泉蛋。
平平無奇,陸之嶼覺得很普通,賣得還挺貴。
一路上拍照,聽講,摸魚,吃東西。
到了飯點,該吃午餐了,大家從書包里掏出早晨出發(fā)前統(tǒng)一分發(fā)的食物。
兩塊厚實的老面包,兩包榨菜,一根火腿腸。有些人吃不習慣,就在景區(qū)里吃烤冷面、方便面。
林雨欣舉著咬了一口的老面包,對陸之嶼說:“小陸小陸,快給我拍張啃面包的照片,我要發(fā)給我媽賣慘。”
到了長白山瀑布,算是一個地標,也有開闊的地方,大家照例列好隊,拉開橫幅,張文生大喊著一二三拍照。
照片一拍完,大家就散開了。現(xiàn)在游客很多,學生們拿出提前準備好的問卷調(diào)查表,開始做調(diào)查。這是老師布置的另一個任務。
對林雨欣來說,沒有比這更簡單的事了。
“叔叔阿姨爺爺奶奶你們好,我是來自××大學的學生,這次來長白山想做一次問卷調(diào)查,能問您一些問題嗎?這次調(diào)查不會泄露您的真實信息,您說,我?guī)湍罹托小!泵鎸πΦ眠@么甜,這么禮貌的女大學生,沒有哪位大爺大媽會說不。
對有些人來說可難了,不好意思對陌生人說話,一開口說話就結(jié)結(jié)巴巴,很多游客會不耐煩,還沒等正式問,就走了。
陸之嶼面帶微笑,輕聲細語,很快,三份問卷就完成了。她走遠了幾步,離人群遠了一點,坐在一棵樹下的水泥臺上,看著眼前的人群。
學生們背著書包,手拿問卷表和筆,散在人群各處,也有人已經(jīng)完成任務,在買冰棍吃。林雨欣早就完成了,和組長吳俊升、周復行在一起,似乎是在幫他們。羅亦誠還在努力完成手頭的幾份問卷。鄒野正在給一位老人做問卷調(diào)查,問一句,老人答一句,然后他用筆在調(diào)查表上勾畫一下。
終于完成了最后一份,鄒野長吁一口氣:“謝謝,麻煩你了。”
“沒事。”老人擺擺手。
鄒野抬起頭四處張望,目光逡巡了一會兒,才看見不遠處坐在樹下的女孩。
之前她還一直在他的視線的某個角落里,這次做問卷的老人耳朵不好,鄒野問問題時會重復幾遍,等完成時,余光里那個女生的身影已經(jīng)不見了。
鄒野狀似無意地走了過去:“在這干嘛?”
女孩仰頭看著他,他今天穿了一身黑,挺拔精神。
陽光從綠葉的間隙中漏下來,落在她的臉上,很耀眼。
“累了,想歇一會兒。”
“我看你書包挺重的。”鄒野看見她放在腳邊的書包,黑色。
“你怎么沒背書包?”
“今天是宇妹兒背,我們組所有東西都放一個包里。”
“挺不錯的。”
“嗯。”
陸之嶼一直維持著仰頭的姿勢,脖子都有點酸了,才反應過來,鄒野一直是站著的:“你坐啊。”
鄒野沒動。
陸之嶼用手撣了撣旁邊,看著他。
鄒野想,我在扭扭捏捏個什么勁兒?一屁股就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