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可憐的蛇
進(jìn)了左跨院,梅姨娘才把單子遞過去:“悠悠,來瞧瞧,太太給你的嫁妝單子?!?br/>
誰不喜歡錢啊,何況這是以后自己吃飯的依仗,檀悠悠立刻沖過去接了嫁妝單子,美滋滋地看起來。
渣爹和周氏雖然會經(jīng)營,但擱不住家里人多底子薄,所得有限,檀悠悠得到的陪嫁多是這幾年在秋城置下的田畝鋪?zhàn)印?br/>
她一目十行,翻到后頭,乍然看到竟然有京城的鋪?zhàn)?,先就驚了:“為什么會有這個?”
渣爹不是京城人氏,出身寒門,周氏娘家卻是京城的,所以這顯然是周氏的嫁妝產(chǎn)業(yè)。
梅姨娘也吃了一驚,沉思片刻,抬頭看向檀悠悠:“悠悠,姨娘有事要和你商量。這鋪?zhàn)印?br/>
“我們不能要!是吧?”檀悠悠知道梅姨娘想說什么,搶先說出來:“這應(yīng)該是三姐姐的嫁妝?!?br/>
梅姨娘道:“是,太太補(bǔ)償你的。但咱們不能心安理得的拿?!?br/>
如若對方兇惡無恥不像話,不給也要想法子摳些出來,但對方明理坦然大方,這就不好拿了。
何況梅姨娘還擔(dān)心拿了這嫁妝,會給檀悠悠惹下麻煩,說到底,將來還得依靠娘家撐腰,周氏的幾個子女只要想起那個鋪?zhàn)有睦锞筒粫嫣埂?br/>
檀悠悠深以為然。
次日,母女二人去到正院,周氏正在屋里待客,梅姨娘就要告辭,張婆子笑著走出來道:“太太請姨娘進(jìn)去呢。”
沒叫檀悠悠,她也就很有眼色地告辭:“那我先回去了?!?br/>
梅姨娘進(jìn)了屋子,只見兩個官媒坐在那兒,和周氏相談甚歡,原來是檀如意找的婆家有眉目了,要她一起參詳。
這也是喜事一樁,梅姨娘笑吟吟地在周氏身后立了,靜聽媒人細(xì)說。
檀悠悠慢吞吞地邁著螞蟻都踩不死的步伐,沿著樹蔭躲著陽光往左跨院走,走著走著,不遠(yuǎn)處有人咋呼呼地尖叫起來:“??!蛇!”
蛇?檀悠悠奇怪了,好端端的哪里來的蛇?
她停下腳步探著頭往前看,只見檀如慧、檀如玉二人站在月亮門前,滿臉驚恐的看著她,其中檀如玉的手還指著她,顫巍巍的。
???檀悠悠滿頭問號,順著她們的目光扭著頭往回看。
“啊!”隨著柳枝歇斯底里的尖叫,她的瞳孔急速縮小,整個人都僵住了。
一條碧綠色的蛇,從她頭頂?shù)臉渲ι系勾瓜聛?,三角形的腦袋距離她不到五厘米遠(yuǎn)。
血紅豎瞳的蛇眼冷冰冰地盯著她,脖子僵硬地舉著,是準(zhǔn)備進(jìn)攻的姿勢。
是劇毒的竹葉青!
檀悠悠全身的血都涼了,有那么一瞬間,她不能動不能呼吸不能思考,她就那么呆呆地站在那里,和那條蛇對視著,彼此僵立不動。
“跑??!五姐姐,快躲開!”檀如玉尖叫著,聲音嘶啞難聽。
柳枝回過神來,胡亂地?fù)]舞著手臂想要去抓蛇。
就在此時,倒垂著的蛇閃電般發(fā)起攻擊,直撲檀悠悠挺翹的鼻尖!
“?。 迸⒆觽兗饨谐梢黄?,聲震云霄,檀如玉不忍細(xì)看,將手遮住了眼睛。
“啪!”的一聲響,一定是檀悠悠被蛇咬了之后倒下去了!檀如玉捂著眼睛嘶喊:“五姐姐!五姐姐!快來人??!救命啊!”
“啪!啪!啪!”又是幾聲響,檀如玉大哭起來:“五姐姐,五姐姐!”
“別嚎了!”檀如慧啞著嗓子使勁拽她的袖子,“你看!”
檀如玉大哭:“我不敢看!”
“啪啪啪啪啪啪!”奇怪的聲音響個不停,越來越大聲,就像是什么東西被用力砸在地上的聲音。
“六小姐別怕,沒事了!”聞聲趕來的仆婦勸著檀如玉,聲音同樣很奇怪,壓抑又嘶啞,仿佛是見著了不得了的事情。
檀如玉這才松開蒙著眼睛的手掌,淚眼模糊地看過去。
只見“應(yīng)該被毒蛇咬了倒在地上”的檀悠悠,好不好地站在那里,手里拎著個東西,用力往地上摔,是那種來回上下左右的摔,動作又快又狠。
她每摔一下,那東西就在空中劃出一道綠色的弧線,再發(fā)出“啪”的一聲響。
這是?
檀如玉看不懂。
“是剛才那條毒蛇。”檀如慧咽了一下口水,臉色慘白。
檀如玉抬頭看向樹枝間,那條碧綠色的蛇已經(jīng)不見了。
她木然轉(zhuǎn)動眸子,終于看清楚檀悠悠抓在手里上下來回左右用力摔打的東西是什么。
是那條傷人的毒蛇。
它不知怎么落到檀悠悠的手里,被她抓著尾巴,摔打了千百萬遍,摔得凄慘萬分。
檀悠悠終于停下,把蛇扔在地上,半彎著腰急促地喘氣。
那條可憐的蛇,軟噠噠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很顯然,脊柱全被摔打得散了架。
檀如玉嫣紅的小嘴慢慢張大,傻傻地看著檀悠悠,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剛才的事情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范疇。
檀如慧急促地喘了一口氣,朝著檀悠悠沖過去:“五妹,你還好吧?有沒有傷到哪里?”
“有?!碧从朴坪谟挠牡难劬D(zhuǎn)向她,眼淚奪眶而出:“我,我好怕……哇!”
聲震云霄,無數(shù)棲鳥盡被驚飛起。
檀如慧僵硬地抱著嚎哭不休的檀悠悠,一任她把眼淚鼻涕盡數(shù)擦在自己新做的秋衣上。
一個小廝走過來,大著膽子用棍子撥弄地上的死蛇,然后用復(fù)雜的眼神看向檀悠悠。
檀悠悠沒注意,只管八爪魚一樣地緊緊纏住檀如慧,恨不得整個人掛在檀如慧身上。
太可怕了,嗚嗚……冷冰冰的軟體動物……她竟然抓著它摔打了那么久!
聽說蛇身上的寄生蟲很多的!不知道她的手會不會沾染上那可怕的玩意兒!
檀悠悠將手放在檀如慧的新衣服上,使勁地擦啊擦。
檀如慧以往最在意自己的穿著,尤其新衣服是不能碰的,今天卻是罕見的不聲不響,由著檀悠悠糟蹋。
“怎么回事?”周氏和梅姨娘、檀同知等人匆匆趕來,看到這個樣子,頭皮發(fā)麻,一迭聲地問:“有沒有傷到人?有誰被咬了嗎?”
所有人都不說話,全都齊刷刷地看向還在抹眼淚的檀悠悠。
梅姨娘雙腿發(fā)軟,“咚”的一下跪倒在地,上牙磕著下牙,勉強(qiáng)成調(diào):“悠……悠……”
檀悠悠終于放棄禍害檀如慧,狂奔到梅姨娘身邊,有條不紊地先把梅姨娘的兩只手臂抓起來搭在自己身上,再靠在她懷里張著嘴巴使勁地嚎,其模樣之丑陋,慘不忍睹。
“蛇被摔成了肉醬?!毙P瞅著痛哭不止的五小姐,咽著唾沫,小聲向檀同知、周氏匯報。
檀同知到底見過大世面,鎮(zhèn)定地上前用棍子挑起毒蛇放在眼前細(xì)看,那蛇果然死不瞑目,死狀極慘。
“我要把它做成蛇羹!竟然敢咬我!”檀悠悠哭累了,趴在梅姨娘懷里癟著嘴發(fā)狠。
“咳咳……”檀同知使勁咳嗽,試圖用掩蓋閨女的生猛可怕:“這孩子被嚇壞了,胡言亂語,胡言亂語,快把這玩意兒收起來,不許聲張!”
秋城涼爽,城里更是難得見蛇,這種劇毒之蛇莫名其妙出現(xiàn)在自家后院,明顯是有人使壞。
案子要查,閨女的名聲也要。
生捉毒蛇,并把毒蛇摔成肉醬,還要做成蛇羹的姑娘,怕是沒人敢娶,裴融那種死板較真的性子只怕更不能接受……
哎喲……檀同知慶幸女兒死里逃生的同時又愁得牙齒痛。
等到忙亂結(jié)束,天也盡黑了。
一家子晚飯也沒吃,全都坐在正房里聽檀同知發(fā)作下人。
檀同知審案有一套,先是封閉家門,把所有仆從盡數(shù)鎖在家中,再將當(dāng)天值守的下人一一拘禁起來、分頭細(xì)查細(xì)問。
這一天有誰進(jìn)出過,做了什么,證人是誰,都要記錄在案。
審了下人,又來審幾位姨娘和子女,尤其是最先發(fā)現(xiàn)毒蛇的檀如玉和檀如慧,被問得最多。
檀如玉膽子小,來來回回就是那幾句話:“四姐姐說,有官媒上門,讓我陪她去打聽打聽,走到月亮門那里,剛好看見蛇……”
檀如慧則是垂著眼皮,緊緊揪著帕子,含含糊糊:“我就是好奇,沒想做啥,走到那里剛好看見蛇……”
“如慧?!碧赐o緊盯著她,溫和地道:“聽人說,你似乎并不怎么怕蛇,在場的人中,屬你最鎮(zhèn)靜。”
檀如慧嚇了一跳,使勁搖手:“不,不,爹,女兒怕的,女兒是嚇得說不出話來了?!?br/>
檀如玉“咦”了一聲,說道:“四姐姐確實(shí)不怎么怕,最先是她看到蛇的,五姐姐要被蛇咬,我不敢看,也是她一直看到尾……”
“你胡說八道什么!”錢姨娘突然跳出來指著檀如玉罵:“六小姐曉不曉得亂說話會害死人的?”
檀如玉就咬著嘴唇不吭聲了,崔姨娘卻不緊不慢地道;“錢姐姐這話我聽不懂,六小姐只是說出自己看到的事實(shí),怎么就害死人了呢?你這么著急做什么?”
“放屁!誰著急了?”錢姨娘叉著腰,氣急敗壞:“你倆什么意思?。侩y不成把四小姐踩下去,好處就是你們的啦?”
“姨娘!”檀如慧紅了眼圈,叫道:“你胡說什么?”
錢姨娘氣哼哼的,也紅了眼圈:“我怎么就是胡說八道了?好處都是別人的,壞事都是我們的,我怎么就這樣命苦呢?”
“行了!都給我住嘴!”檀同知驚雷似的吼了一聲,冷冰冰地看著幾個妾室庶女,緩緩說道:“如今老爺是要查案,查究竟是誰想要害人!你們倒好,壞人沒找出來,先就自己咬上啦?”
錢姨娘并不怎么怕他,哭得更厲害了:“老爺,明明是她們要害我和四小姐!你追著四小姐問這種話,莫不是懷疑我們?”
檀同知想要斥罵錢姨娘,錢姨娘反而揪住他的袖子嬌滴滴地拖著聲音哭道:“老爺忘記當(dāng)初是怎么和奴家說的了嗎?是嫌奴家老了,所以才要偏心成這樣?”
“噗……”不知是誰忍不住笑了一聲,檀同知老臉一紅,用力甩開錢姨娘的手,冷著臉道:“把錢姨娘、四小姐、崔姨娘、六小姐統(tǒng)統(tǒng)帶下去,分別關(guān)押起來!”
“為什么呀?老爺?我們做錯什么啦?”
“不要??!老爺!我們沒做什么呀!”
“爹,爹,饒命啊……”
幾個女人哭鬧成一團(tuán),緊接著,這兩個姨娘生的男孩子也跟著哭喊求饒,如同千百只鴨子在聒噪,吵得人心煩意亂,頭暈眼花。
檀同知被他們抱著腿、扯著袖子,又哭又鬧的,搞得十分頭大且無奈,只好求助地看向周氏。
周氏坐在椅子上,手里拿著扇子,氣定神閑地看著這一幕,不時回頭小聲和梅姨娘、檀悠悠說兩句話,全然一副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模樣。
“唰!”的一聲響,檀同知的袖子被錢姨娘撕爛了,他終于忍不住,哭喪著臉求饒示弱:“太太!你行行好,倒是管一管??!”
周氏這才輕咳一聲,端正坐姿,說道:“行了,錢姨娘、崔姨娘,今天這事兒不是要害誰、故意針對誰,只要你們和這事兒沒關(guān)系,斷然不會扯上你們。
若是胡鬧不休,找不出壞人,改天也放一條毒蛇在你們屋子里,咬傷孩子們,那可怎么辦?你們放心,這事兒沒查明之前,幾個男孩子都交給我照管,一絲一毫不會傷到?!?br/>
奇跡出現(xiàn)了,錢姨娘和崔姨娘都放開檀同知,梨花帶雨地哭道:“是,全憑太太做主?!?br/>
周氏揮揮手,兩個姨娘就和檀如慧、檀如玉抹著眼淚,跟著下人回房關(guān)禁閉去了。
屋子里的氣氛頓時陷入奇怪的尷尬中。
老爺說話不算數(shù),太太說話才算數(shù),真不知道誰才是一家之主。
然而檀同知并沒有讓這種尷尬持續(xù)太久,他很快振作起來,自個兒把袍子整理清爽了,捋著胡須人模人樣地道:“太太真是賢內(nèi)助啊,把家交給你老爺放心!”
說到這里,他故意停下來,含情脈脈地看一眼周氏和梅姨娘,再慈愛地看向檀悠悠:“別怕,我一定把壞人抓出來!膽敢暗害我檀某的家小,他不要命了!哼!好了,現(xiàn)在老爺繼續(xù)審!”
等到檀同知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出房門,周氏和梅姨娘對視一眼,又分別低下了頭,表情都是一言難盡。
檀悠悠嘆為觀止,除了膜拜還是膜拜,果然一切存在都是合理的。
檀同知倒也盡職,飯都沒吃,一直查到半夜三更。
檀悠悠先還等著,后來實(shí)在太困,就歪在周氏的榻上睡著了。
等到醒來,天已大亮,外間傳來周氏和梅姨娘的說話聲,低低的,說些什么她也沒能聽清楚。
她正想起身,門簾被人掀起,檀如意輕手輕腳地走進(jìn)來,二人目光驟然對上,都有些尷尬。
“三姐姐來了!”檀悠悠率先打破沉默,一如既往地笑瞇瞇。
檀如意小心翼翼地道:“我來看看你,你好些沒有?不生我氣啦?”
“我只是有點(diǎn)受驚嚇,其他沒啥?!碧从朴频溃骸氨緛磉€生氣的,你傷了我的心。不過想到既然決定要嫁裴融,你也受到懲罰知道了錯,就不必再和你死犟著不往來了。讓你心懷內(nèi)疚,總比斗雞似的啄個你死我活好?!?br/>
檀如意臉上浮起一層緋紅,理著裙帶小聲道:“為什么呀?”
檀悠悠直白地道:“讓你心懷愧疚,就能問你討要好處。和你做仇人,啥好處都撈不著,我豈不是更吃虧!”
檀如意眼里浮起一層淚花,咧著嘴笑了:“我聽太太說,你們不要京城里的鋪?zhàn)幼黾迠y,想退回來,拿著吧,那就是給你的補(bǔ)償。太太說,這是為了讓我記著教訓(xùn)?!?br/>
檀悠悠搖頭:“我不要!一個鋪?zhàn)泳拖氪虬l(fā)我?不干!”
她不要將來有些人看到鋪?zhàn)泳陀X得戳眼睛再給她找麻煩,堅決不要。
“那你想要什么?我什么都沒有,窮得很!”檀如意又將暴躁,門“哐”的一聲響,檀大少爺檀至錦跑進(jìn)來,興奮地道:“放蛇的壞人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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