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說書
“哈哈哈哈,難為你這活猴還知道見禮!”賈母見狀哈哈大笑,遂命寶玉一處坐了。寶玉偏挨著黛玉坐下,又剝水果又用小鉗子夾堅果仁,黛玉只推說怕待會子吃不下飯,一樣也沒動。
“對了,記得請薛家太太和寶姑娘沒有?”賈母有意無意的問起:“也不知有沒有叫人去梨香院請,這會子再請未免失禮了!”
“姨媽和寶姐姐都在二太太那里,我剛剛一同請了!”寶玉吃了個榛子仁,沒心沒肺的笑道。賈母聞言一頓,即刻笑容滿面,道:“正好呢,免得耽擱了!”
沒多久,王夫人來了,臉上穩(wěn)重帶笑,不見尷尬,倒是有幾分吃齋念佛的模樣。薛姨媽帶著寶釵緊跟其后,拜了老太太,女眷相互見了禮,坐在一旁。王夫人瞥見寶玉膩著黛玉討好,心底不悅,卻不敢再表現(xiàn)在臉上。
薛寶釵自到了賈家,還是頭一回見到黛玉,相互廝認見禮,見她一身風(fēng)流婉轉(zhuǎn)態(tài)度,渾然天成的高貴氣質(zhì),不由得心里別扭,只端著和善的笑,并不多言。當(dāng)初姨媽就是因為扣了她的錢物,被趕去祠堂思過,老太太口里心里疼著,自己面上千萬莫要出錯了才是。
黛玉也不大喜歡寶釵,笑的太做作,只當(dāng)自己靦腆好了,也不說什么,挨著賈母復(fù)又坐下,倒是探春拉了寶釵與三春坐在一處閑說話。
見人都到了,林之孝家的方命女相公可以開始。
“走遍天涯游遍九州,人海茫茫奇書難求。孽緣錯生恨久遠,無辜閨女受牽連。”幾句開場白鏗鏘有力,不愧是行家里手。
“好!賞!”賈母一聲令下,林之孝家的忙賞了半吊錢。
“話說那邊城西涼,有一位鎮(zhèn)遠大將軍!”女相公一挑手指,繪聲繪色道:“這位將軍膝下有一子兩女,可惜終年鎮(zhèn)守邊關(guān),忙于公務(wù),忽略了對子女的教養(yǎng),很不像樣子。邊城實在清苦,將軍夫人便攜了二位姑娘回到了京城……誰知在一次宴會上,那位二小姐無意中瞥見了當(dāng)朝新科狀元,哇呀!一見傾心,爹娘也不要了,臉面也不講了,一心便只有自己的終身!”
這個女相公轉(zhuǎn)過臉去,再轉(zhuǎn)過來時,竟已涂了兩個紅臉蛋,粗黑的眉。一屋子女眷見狀笑的前仰后合,看來這位二小姐定是做了什么荒唐事,否則也不會扮丑角。
另外一個女相公則配合著劇情扮演不同的配角,一會兒變成了將軍夫人,一會兒便成了狀元郎,看著蠻有意思。
故事大致講的是將軍家的二姑娘是個丑丫頭,卻不知天高地厚情于狀元郎,私下繡了手帕荷包的托丫頭帶送,并幾次三番約狀元郎夜間幽會。誰料那狀元郎早已有了心上人,一口拒絕。這位二姑娘不死心,但聞聽狀元郎的母親欲定親另一位官家甄小姐,由此便恨定。天意難料,那位甄小姐尚未及笄,最終定親給了山東巡撫的公子,狀元郎也定了別家姑娘,二姑娘如同著了魔一般,又一次荷包傳情,竟要巴巴的去做人家妾,又被嚴(yán)詞拒絕,連荷包都給扔了。要怎么說錯有錯著,無巧不成書!這位二姑娘最后竟被父母嫁給了甄家的大爺,成了甄姑娘的嫂子!
自此便格外看小姑不順眼,里外刻薄,可又不敢過分。怎么就那么寸!甄姑娘嫁人后早逝,只留下一個女兒,甄老夫人疼惜,接到身邊。這位大嫂子終于得了機會,視同眼中釘肉中刺,不僅薄待,還克扣月錢,連帶來的錢物也被搜刮一空,不給好吃好穿,甚至不準(zhǔn)與家人聯(lián)系,甚是可憐!小女孩最終得到一個大俠相助,才回轉(zhuǎn)了山東,人家爹爹知曉后火冒三丈,一怒之告其言虐待命官之女,下了大獄。最后一場便是那狀元郎得知一切,到獄中痛斥這位二小姐,言明他并無意甄小姐,如今的夫人才真正是當(dāng)初的心上人!那位二小姐作孽太多,明了真相,知道一輩子竟恨錯了人,承受不起,瘋在獄中,可謂惡有惡報,天網(wǎng)恢恢……
眾人一開始被那二人詼諧幽默的表演逗的捧腹不已,可越到后來,笑聲越少,都有幾分不自在的交換眼神。一直到最后,賈母那口悶氣已經(jīng)堵在胸口。她是多年的人精,這里面的情形若是看不出來,便白活了六十年!
兩個女相公心里也納悶,以往是越到后面笑聲越多,為何這次反倒沒了動靜?拼出吃奶的力氣,扮出各種丑態(tài),將那二姑娘貪財好男色極盡粗俗的演出來,甚至還有些隱晦的葷話。
原來是黎陽那日問了爹娘后,便著手擺這個亂攤子,又跑到后院去找跟她八卦的老嬤嬤。一盅子甜膩軟爛的蜂窩隔水蒸金栗泥,哄得開開心心,添油加醋的講了不少夸張故事。不過黎陽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大問題,就是王子騰有兩個妹妹,到底是不是這個王夫人呢?只怪爹娘都沉默,還以為他們是默認了呢,現(xiàn)在看來是不好意思說。
后來她跑去找二哥莫蕭想辦法,莫蕭只道:“總歸都是說書,兩個人化成一個人也未嘗不可!反正都是要出氣,不妨就夸張了說,往混了說,只要主線對了,情節(jié)真假又能如何?”
梨陽頓覺茅塞頓開,執(zhí)筆寫下段子,反復(fù)修改。后經(jīng)莫蕭幫著黎陽想辦法把段子傳揚了出去,又做了許多手腳,讓人追查不到太師府,神不知,鬼不覺的擴散開……
段子終了,女相公謝幕,屋子里面卻靜悄悄。前半段尚樂,這后半段怎么像是影射二太太?雖說都是虛構(gòu)的,可倒是有些情節(jié)與前陣子的事不謀而合,待轉(zhuǎn)頭看過去時,王夫人臉面上青白相間,煞是好看。年紀(jì)大的如邢夫人,一下子想起來賈敏那會子被兩家同時求,加上扣了黛玉錢物的事在那擺著,太明顯了,當(dāng)即斜眼瞄了王夫人一眼,忙拎起帕子掩飾上翹的嘴角。
黛玉只覺得有些熟悉,心中品了會子,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寶釵眼神悄然轉(zhuǎn)到黛玉那里,思索一陣,忽而又轉(zhuǎn)開了。
“女兒家生來干凈聰慧,都是無價之寶,心中哪里能有這般大怨恨,這段子不好不好!”寶玉是個喜歡女孩子的,品來品去覺得甚是不合心意,又見黛玉沒笑,忙道:“只段子中那個甄家的外孫女,說是天仙一般的模樣,倒叫我想起林妹妹呢,也是老祖宗的外孫女!”
寶玉這一言出,更是惹得在座人心里發(fā)毛。黛玉聞言裝作不高興,直側(cè)過臉去不理他,賈母嘴角微微抽搐了下,忽而笑起來:“可不是,這說書就是要說的奇,荒唐,才有人聽!這將軍家的女兒,也是五六個婆子,三四個大丫頭的伺候著,哪里就能送出東西去。又要做人家妾,這妾也是有臉的?虧她是將軍之女,權(quán)當(dāng)聽笑話了吧!”
“是是是!還是老祖宗說的對!”鳳姐最先反應(yīng)過來,起身走上前大聲笑道:“說書的哪能當(dāng)實話聽,要不然這滿天下都是飛檐走壁的俠客,到處都是出巡的皇帝爺了,明兒咱也出去撞上一個討賞錢!”
“還不是你這辣子猴精猴精的,滿屋子都被唬住了,偏你伶俐!”賈母笑罵道:“這兩位相公說的很好,可要好好的賞!送了耳房吃酒罷。”
“謝老太太賞!只不過這酒今兒是沒福氣吃了,戶部尚書馬大人那邊堂會,點著名的要聽這個段子呢,這邊結(jié)了尚要趕過去!”女相公忙道謝,從林之孝手里接過賞錢。
“啊……啊啊!”賈母一窒,這等丑事可是傳揚打大了!卻也不好說什么,只打發(fā)了下去。
“政兒媳婦回去禮佛吧。”賈母沒來由的一句,王夫人訕訕的走了。
屋子里氣氛尷尬,賈母推說身子不適,叫一伙女眷自去看戲,黛玉本不想去看戲,見寶玉一直膩著,怕這會子回了屋子又要被擾,便攜了三春去了,寶釵忽而極熱情挽了黛玉一同,口里叫的十分親熱。
“去叫二老爺來……”屋子里空了,賈母臉上霎時間沒了笑容,吩咐道。
“是!”鴛鴦也覺察出不對,趕忙去請……
本是說書,可說著說著便不知怎么傳成了真事,據(jù)說是當(dāng)真有這事的。外界一時間各種追查到底是誰,把那些陳年往事都翻出來了,猜來猜去便猜到了賈敏的身上,邢夫人和王夫人便成了嫌疑,不過邢夫人畢竟是小門戶出來的填房,傳了幾日就沒了,那也害的她每日里指桑罵槐,發(fā)泄悶氣。而王夫人正好姐妹兩個,娘家也是武職,又有賈家前陣子接林家姑娘入府一事,便被對號入了座。
氣的賈政許久不見王夫人的面,她自己也只能強裝鎮(zhèn)定,只寬慰著一切皆是巧合罷了,再臊臉也假裝沒事人。
只這一切都與黛玉無關(guān),她不愿聽人嚼舌根,也懶得去想那些是是非非,只想有機會再見梨陽,定要問明白那日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