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答復(fù)，周正昀也不在意為何三個字他需要斟酌幾分鐘之久，畢竟誰知道程序員是怎么給他設(shè)定的。

　　在導(dǎo)航里的7-11便利店，離她住的地方有一千多米，但其實只要走出小區(qū)正門，沿著幾間小吃鋪子步行兩分鐘，再從地鐵口往下走，就到達目的地了。

　　這短短的路途，周正昀走了不記得多少遍，有時是趕早班機，想買一份牛奶面包喚醒自己，有時是深夜，想填補空虛的胃。這短短的路途上，周正昀至今沒有出過意外。

　　站在亮著冷光的飲料冰柜前，周正昀專注地探尋一圈，正要拉開冰柜門，忽然興起，解鎖了手機屏幕，發(fā)出去一條消息。

　　周正：你喜歡喝什么？

　　她打開冰柜門，拿出一瓶檸檬味碳酸飲料，隨即收到了回復(fù)，垂眸一看——

　　W0309：水。

　　這顯然是程序員失誤把他設(shè)定成霸道總裁了吧？

　　周正昀失語地笑了笑，又從冰柜里拿出一瓶烏龍茶，順手關(guān)上冰柜門，再將碳酸飲料和烏龍茶攬進一只胳膊里，方便她打字。

　　周正：推薦你三得利烏龍茶，無糖的。

　　周正昀將兩瓶飲料放在收銀臺上，然后從關(guān)東煮的鍋里挑選了一些吃的，趁著收銀員給關(guān)東煮打包的時候，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機。

　　W0309：謝謝。這是你喜歡的？

　　周正：嗯，最喜歡的。

　　周正：幾乎只要是飲料，我都喜歡。不過，與其說是喜歡飲料，不如說是更喜歡打開冰箱挑選飲料的剎那。

　　W0309：挺好的。

　　周正昀隨意地拎起只裝有兩瓶飲料的塑料袋，再小心翼翼地拎起裝有關(guān)東煮的，走出便利店，登上地鐵口的手扶電梯。電梯慢慢上行，地鐵外面深藍色的天空慢慢展露眼前，依稀有星光點點。

　　周正：我喜歡冰箱填滿飲料的感覺，但是很少有這樣的機會，因為填滿冰箱需要很多的飲料，我買得起，拎不動，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想找個男朋友了。

　　周正昀低頭打字的時候下意識地頓住腳步，等到消息發(fā)完，才要提步往前走，卻發(fā)現(xiàn)身旁一間專門售賣鹵味的店鋪里擺上了一鍋煮玉米，蓋住玉米的塑料布上結(jié)滿霧珠。

　　印象中，只有冬天才會開始賣煮玉米和烤紅薯之類的，果然正如媽媽說的，天氣要轉(zhuǎn)涼了。這般想著，周正昀上前買了一根玉米，給店員掃完付款碼后，正好跳出消息提醒，就順便點開——

　　W0309：其實你可以點外送。

　　周正昀想，之前對他的評價很正確，這個人（工智能）沒有情趣。

　　周正：哦。

　　W0309：哈哈，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不能因為一個男人愿意當你的苦力，就答應(yīng)做他的女朋友，記得要從其他方面考慮一下。

　　周正昀走進公寓樓的電梯間里，才點開他的這條回復(fù)，不由得一愣。怎么突然從霸道總裁跳戲到知心大哥哥了？

　　不過，不管如何，不管他是人工智能，還是一串數(shù)據(jù)，她可以接收到他的好意。即使口吻有點兒像是把她當作涉世未深的小女孩。

　　周正：嗯，我知道。

　　回到家中，周正昀將脫下的匡威納入鞋柜，飲料放進冰箱冷藏，洗個手，返回玄關(guān)，拎起鞋柜上的關(guān)東煮和玉米，來到她的書桌前，開燈，坐下，一邊讓出門前暫停的綜藝節(jié)目繼續(xù)播放，一邊解開便利店塑料袋上的結(jié)。

　　她瞄一眼時間，是晚上七點五十分，忽然想到什么，當即拿起手機。

　　周正：今天你都不是在規(guī)定時間回我消息的。

　　W0309：因為不忙，如果我沒有及時回復(fù)就是在忙。

　　周正昀咬著魚豆腐串的簽子，稍稍挑起眉頭，在忙？這個設(shè)定十分人性化。

　　她正準備回復(fù)，卻收到了剛剛下班的池婧發(fā)來的微信消息。

　　周正昀沒有忘記自己后天的行程，想了一想，向池婧問：明晚我到你家住一晚方便嗎？

　　媽媽還沒有通知她相親當天具體的時間和地點，她想，干脆提前一天到上海，屆時不必匆匆忙忙。

　　池婧爽快地回復(fù)：當然方便，沒有男人。

　　事情簡單地定下了，后面她們的話題只圍繞著池婧工作上的瑣事。因為幾乎每天都要聽到池婧總結(jié)自己的小失誤和小成就，周正昀覺得自己無形中累積了很多保險行業(yè)的知識和經(jīng)驗，倘若不想繼續(xù)當平面模特，好像也可以涉足保險行業(yè)了。

　　一直聊到池婧出了地鐵站，要步行回家，周正昀交代她專心走路，這才終了。

　　周正昀的視線回到了綜藝節(jié)目上，但沒有十秒，恍然記起什么似的，拿來手機，點開一個聊天窗口，然而并沒有新消息傳來。她抱起自己的膝蓋，眼睛盯著筆記本屏幕，腦子里開始想的，卻都是后天，后天她要獨自面對一個陌生男人……

　　煩躁不安的情緒蘊在心底，周正昀還是想找個對象傾吐，于是再次解鎖手機屏幕。

　　周正：明天我要去上海了。

　　W0309：旅游？

　　周正：相親。

　　W0309：從哪里到上海？

　　周正：杭州。

　　猶豫片刻，她又補上一句：其實，我不是很想去。

　　W0309：家里介紹的？

　　周正：嗯。

　　W0309：就當交個朋友，說不定你會喜歡他。

　　周正：可是我總覺得啊……

　　這一句話后，許久沒有下文。

　　W0309：覺得什么？

　　在沒有下文的時間里，周正昀一直在思考如何描述，正好他發(fā)出疑問的時候，她已有思路，如此回復(fù)他：相親這件事情，不意外。

　　W0309：什么意思？

　　周正：不知道該怎么說，我覺得，相親，很像是父母給你開出的作業(yè)，即使你沒有交出令他們非常滿意的答案，但只要你交了作業(yè)，你就是好孩子。可是愛情不一樣，愛情是你走過一棵樹下，樹葉上的露水落下來，落進你的脖子里，讓你仰頭張望它。之前有那么多人從樹下走過，但是那一滴露水，偏偏砸中你了。

　　周正：是不是很幼稚？

　　W0309：不會，很美好，但生活可能不會盡如人意，你換個角度想想，沒有意外的人生，也沒有什么不好的，至少你會過的安穩(wěn)。

　　這是一場浪漫主義與現(xiàn)實主義的初次交鋒。

　　幸而周正昀的浪漫主義沒有根深蒂固，他的現(xiàn)實主義道理還是有點兒安撫的效果。

　　只是下一秒鐘，周正昀的微信上彈出一則好友申請，備注是：趙俊逸。

　　趙俊逸，是她的相親對象。

　　通過他的申請，周正昀開始與他一板一眼地寒暄，因為她是緊張的，但這個緊張無關(guān)任何情緒，單純來自她的社交障礙。那邊的趙先生，對她好像同樣沒有很大的興趣，只聊了十來分鐘，他就發(fā)來一句“我有工作要做，先不聊了，后天見”結(jié)束了寒暄。

　　周正昀也得以卸下一口氣。

　　翌日下午，周正昀收拾好行李箱，出門前往火車站。今天她沒有化妝，戴了頂彎檐的棒球帽，進了火車站，恰好開始排隊檢票。正當她以為今日一切順利且從容的時候，突然冒出一個男孩子上前詢問她的微信號。

　　周正昀連他的臉都沒瞧清楚，就倉促地拒絕了，上車后特意打量一圈，幸好她和那個男孩子不坐同一節(jié)車廂。

　　雖然說不上來原因，但周正昀堅持認為搭訕不屬于“意外”的范疇。至于她想要的“意外”到底是怎樣的，她自己也沒有想明白。

　　為著工作日的早上多睡半個小時，池婧咬牙搬進了房價可怖的城區(qū)，由于工作繁忙，偶爾周末還要加班，她經(jīng)常是沒時間躬身打掃房間。每回周正昀來到她的家中，見到沙發(fā)上堆滿了衣物，就忍不住替她整理了。

　　但是今天傍晚進屋，池婧家中窗明幾凈，周正昀不免感到詫異。

　　這時，池婧收了晾干的衣服從陽臺進來，“算你走運，今天我去見客戶，下班早，剛好做完衛(wèi)生，還換了新床單。”

　　在這個跟周正昀的麻雀屋小得不相上下的屋子里，自然只有一件臥室，一張大床。因此，若是周正昀要在池婧家里過夜，她們從來是睡在一張床上的，感情比小時候更親密。

　　池婧把收進來的衣服往床上一扔，扭頭走向廚房，并且開始自問自答，“晚上想吃什么？我給你煮一碗面條好不好？”

　　周正昀打開了行李箱，一邊答著，“好啊。”

　　池婧挑揀著冰箱里的食材挨個往懷里兜，嘴上說著，“你不是剛從國外回來，怎么突然想過來玩了？不多在家里休息幾天？”

　　“我來相親的。”

　　聽到這個回答，池婧不禁愣住，轉(zhuǎn)頭望出廚房。

　　周正昀抬頭瞧見她的神情，就笑了，“我奶奶的朋友的孫子，我媽媽讓我明天和他見一面。”

　　“不可思議，周正要相親……”池婧嘀咕了一句，關(guān)上冰箱門，背對著客廳開始洗菜，不一會兒，只聽她拔高些音量問著，“你們約在哪里了？”

　　“國金中心。”

　　池婧一挑眉，扭頭望了周正昀一眼，帶著調(diào)侃的語氣說，“那他的條件不錯啊。”

　　國金中心樓上的餐廳人均消費都不低，而且吃完了飯，總要到樓下的品牌商店逛上一逛，消化消化吧？

　　周正昀抱著自己的洗護用品進了衛(wèi)生間，只傳來聲音，“是我說約在國金的。”

　　池婧頓然領(lǐng)悟地“哦”一聲，接著說，“你想把他嚇跑是嗎？”

　　“嗯，但是餐廳是他來選，不過現(xiàn)在還沒有給我消息。”周正昀從衛(wèi)生間出來，走進廚房，洗了個手，打算做個幫廚，同時說著，“我真希望，他今晚給我發(fā)一個‘不好意思，明天我臨時有事兒走不開，我們改天再見吧’。”

　　今晚她們的晚飯是兩碗面條。面條是超市賣的手搟面，口感很勁道，配菜是花甲、炒肉絲和上海青，面湯就是蒜蓉辣醬調(diào)出來的，談不上多好吃，只是外賣做不出這樣的味道。

　　“今天我見的客戶，特別有錢，他朋友也有錢，三個朋友湊一局開項目，最低都是幾百萬起分，我坐在那里聽他們聊天，覺得我應(yīng)該閉上耳朵，我聽不起。本來他們要請我一起吃晚飯的，但我突然就是一分鐘也不想呆了，迫切地想走出那個會所，我想聽到外面的城市有多吵鬧，我想清楚地看到不是只有我是特別渺小的，大家都一樣含辛茹苦，然后所得無幾，我才好受些……”池婧用筷子挑著碗里沒剩幾根的面條，淡淡地說著。

　　“所以我今晚差點就能吃到外賣了？”

　　“我煮的面條比外賣有營養(yǎng)一萬倍好吧！”

　　周正昀笑了起來，正要說一句“開玩笑的”，但她的手機屏幕搶先亮起，提醒她收到了新的微信消息。

　　周正昀拿來手機，看了一眼微信，當即耍性子似的，把手機往桌上一蓋，苦著一張臉說，“相親對象說他訂好了餐廳。”

　　她嘆一口氣，悔不當初地說，“早知道約在外灘了。”

　　池婧聽了就笑，然后說，“你的招數(shù)用錯了，這一招只有真窮鬼才會知難而退，但凡是有小錢的男人，都會因為面子硬著頭皮答應(yīng)的，而且你怎么知道他不會跟你AA？……不過，他見到你的廬山真面目之后，估計會想，‘嗯，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