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程繼文花了足足三秒鐘,才搞明白狀況——他下載了一個叫《與你》的APP,以上對話是在這個APP里展開的,而與他對話的這個人,其實是一個程序設定出來的虛擬對象。
不能怪他反應慢,誰能想到一個AI居然有名有姓的,害得他恍惚了一下。
程繼文輕輕一點文字輸入框,想到了董朔是抱著“怎么像個男人的名字”才有了上面看似禮貌的疑問,他莫名感到些許歉意,即使知道對方并不是真實存在的一個人。
因此,他回復:很好聽的名字。
也不是替董朔打圓場,因為“周正昀”這個名字,確實讓他感覺很特別,也很美好。只是,一個AI居然不叫小紅、小芳,或者Siri,這些要么簡單,要么接地氣的名字。與之相比,程繼文的用戶名“W0309”,還更像是一個AI的編號。
周正:謝謝。
周正:你是按照正常的作息出現(xiàn)嗎?
程繼文不解地回復:什么意思?
周正:你通常會在什么時間回復?
程繼文終于理解,并且覺得這個設計很人性化,確定用戶的使用時間,減少不必要的打擾。他有一種探尋到新科技的新鮮感,不妨為董朔做幾天的產(chǎn)品體驗員。
程繼文先是回復:上午七點到九點,晚上九點到我也不確定幾點。
消息發(fā)出去了,他又想將“不確定幾點”精確到晚上十二點,但是母親說話了:
“繼文,你看好住的地方?jīng)]有?如果沒有就搬回家里住幾天,別在酒店住得太久,我覺得酒店的空氣不好,待久了身體會不舒服的。”
“我已經(jīng)找到住處了,這兩天就可以搬進去,您不用擔心。”程繼文說。
順著這個話頭餐桌上的人聊了幾句,等到程繼文再拿起手機,發(fā)現(xiàn)他收到了一條很奇怪的問題:這是設定好的?
他又是帶著不解地回復:是根據(jù)我的時間安排。
等了一會兒,也沒見到對方的回復,程繼文正要把手機放下,消息又來了。
周正:我想休息了,晚安。
程繼文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好像是被人拿話堵了回來,他只能評價一下對方,還真是……我行我素。說起來,董朔選擇那些性格標簽的時候,他沒有看到,大概就是董朔設定出來的結(jié)果。
“繼文,”程母呼喚他一聲,見程繼文抬起頭來,就示意他嘗嘗餐后的甜湯,以為他剛剛是在談工作上的事情,便嘆著,“真是一刻不得閑的。”
晚餐進行到十點半才鳴金收兵,一刻不得閑的程繼文幫著阿姨收拾餐桌,而董朔則是陪同程父程母轉(zhuǎn)移到客廳里,合理發(fā)揮著他裝乖賣巧的本事。
收拾好餐桌,程繼文正洗著手,褲兜里的手機一振,他擦干手,將手機拿了出來。
周正:你不跟我說晚安嗎?
沒有人能夠提前知道自己在這一秒認識的人,在未來會與自己有著怎樣的關(guān)系,會在自己的生命中扮演怎樣的角色。所以今夜程繼文的腦子里不會出現(xiàn)一個提示音:您好,您的老婆已上線,請謹慎回復。
在此刻的他眼里,這個“周正”就是一個令他感到很莫名的、奇怪的人,不,應該說,是一個奇怪的人工智能。
好在,程繼文沒有忽起逆反心理,翻個白眼然后刪除軟件,也沒有置之不理,他這樣回的:……晚安。
深夜,月亮高高掛起已久,這座不夜城正是熱鬧時分,但有一隅在月影下顯得尤為僻靜,直到一幢別墅的大門開啟,燈光、人聲和人影填滿這片僻靜。
是程繼文和董朔準備離開,程父程母也來到門前送送他二人。
回到酒店后,程繼文打算休息十分鐘,再沖澡,就寢。他坐進沙發(fā)里,摘下腕表和中指上的情侶戒指。他沒有告訴父母自己與孫晴雯已經(jīng)是天涯陌路人,所幸他們從一開始就不甚滿意這個準兒媳,只因為是他喜歡的,從而接受他的決定,故此他們極少主動提起她。
十分鐘到了,程繼文坐直身子,活動活動頸部,然后以從前的自己肯定嫌慢的速度,井然有序地進行著沖澡,就寢,這簡簡單單的兩項計劃。
程繼文已然適應半夜無人打擾的時刻,只要入了眠,就不再是一通電話能叫得醒的,卻沒能戰(zhàn)勝自己的生物鐘。翌日早上七點三十分,他就躺不住了,起床洗漱,接著到了酒店的半露天游泳池。
四十分鐘后,程繼文回到房間沖洗更衣,然后下到酒店的餐廳用早餐。
他將一片吐司放進烤面包機,站在一旁等待,等到吐司彈上來的時候,手機里頭也彈出一則新消息——
周正:還有最后一分鐘,早安。
最后一分鐘?程繼文又雙叒不理解了。
周正:你不是說,上午只有九點之前才會回復?
程繼文恍然記起,確實是他說的。然后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地,突然笑了一下,大概是覺得這個AI雖然奇怪,但是有一點真摯的可愛。
所以,他也問候著:早安。
九點以后,這個APP上果然沒有再傳來消息。調(diào)試好空調(diào)溫度,程繼文打開筆記本開始整理他雜亂無章的文件,以前總是沒有時間整理,抽空回復微信消息。
一直到中午十一點,程繼文接到一通電話,是回國前找的房屋中介,他在電話里說,“程先生,我是勝安的小劉,您今天有空看房嗎?”
下午兩點,程繼文來到他和小劉約定的地點,也就是小劉給他物色到的房子。這是個三室一廳的房子,從陽臺眺望遠方可見東方明珠,往下望則是小區(qū)的小公園,建著孩童游樂的滑梯,周圍的草坪綠得像假的。
“這個戶型,您相信我,是真的非常非常好,主臥、書房朝南,側(cè)臥朝北,上北下南,就是我們說的‘正氣’,”小劉領著程繼文把每間房都轉(zhuǎn)一遍,“原本這戶業(yè)主是買來當婚房的,誰知道剛剛裝修完,夫妻倆就出國了,我可一點兒沒說謊,你可以去求證物業(yè)的。這是真正的一手精裝。”
程繼文沒有懷疑小劉的話的真實性,因為他仔細打量了屋中的角角落落,的確沒有居住過的痕跡。室內(nèi)裝修是很常見的,也沒有大問題的簡歐風格。
“月租怎么說?”程繼文問。
“一萬三。”
“嗯……”程繼文若有所思地點著頭。
“這個地段,還是精裝修,而且這里的物業(yè)是全國口碑領先的,您以后住著要是有什么問題,像是馬桶堵啦,電燈壞啦,給他們打個電話都能找人來解決,”小劉不打算放過他臉上的每一個表情,“本來業(yè)主是想賣掉算了,剛好碰上程先生了。”
“行,”程繼文想到自己已經(jīng)跟母親說找到了住處,不好再拖了,“什么時候可以搬進來?”
“現(xiàn)在就可以!”小劉立即說道,“都說領包即住嘛,我馬上聯(lián)系換鎖公司,今晚前肯定能搞定。”
小劉面露喜色,繼續(xù)說著,“我知道程先生是個爽快的,這房子又是真的特別好,合同我都隨身帶著……”
換鎖的人很快就上門來了。小劉在外面替他張羅著,程繼文走進廚房,將冰箱的電源接上,隨即打開冰箱門,冷藍色的光照進他的眼睛里,還沒有感覺到冷氣冒出來。接著,又檢查了浴室的水龍頭、浴缸的放水槽。
換好最新款的指紋防盜鎖,小劉確認好合同,交代完有關(guān)房子的事宜,也告辭了。
程繼文擰開礦泉水瓶蓋喝了一口,然后打量起正對著沙發(fā)的電視墻,那里沒有電視機,只有一幅油畫。
現(xiàn)今是一個網(wǎng)絡時代,多得是取代電視機的工具,它們更輕巧、更便捷,可以隨時隨地拿出來,不用掐著時間坐到電視機前等待,所以這個房子里有冰箱、空調(diào)和烤箱等等家用電器,唯獨沒有電視機。
程繼文忽地憶起童年時,母親給他買了那種需要接連電視機的游戲機,可是他一直忙于學習,根本沒有時間玩。那個時候,他有一個非常無聊的心愿,就是可以一整個下午都坐在電視機前面。
這個心愿好像從來沒有實現(xiàn)過,就被他遺忘了。
要不要買臺液晶電視回來?程繼文想著。
不知不覺待到傍晚六點多,程繼文準備回酒店收拾行李,如果時間還早,再去買些生活用品。他換好鞋子,沒等開門,就因為收到了一則消息,而整個人停頓住。
周正:你說,今晚我吃關(guān)東煮,還是牛肉飯?
幾乎沒有時間間隔地又冒出一條。
周正:如果牛肉飯還沒有賣完的話。
程繼文慢慢皺起眉頭,困惑的不是,為何她在約定的晚上九點鐘前就發(fā)來消息,而是想著,一個AI……要怎么吃?
然而,她回復:用嘴吃。
他更困惑了,一個AI……哪里來的嘴?
程繼文下意識地輸入一個“你”字,又刪掉,有一個設想從他的腦子里閃過,但他沒有抓住,還是差一點點。
于是,他回復:關(guān)東煮。
后來她又發(fā)來好幾條消息,他逐一回復。過程中,程繼文幾度啞然失笑,他早就該想到,這個APP是董朔的公司做出來的,他的員工不可能不多多少少參考一下老板的喜好,以董朔那個品味,會開發(fā)出這樣一個AI程序?程繼文相信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程繼文篤定聊天窗口那一頭不是人工智能,是真實存在的人,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
并且,程繼文還猜她可能是念的文學類專業(yè),也可能是從事相關(guān)工作,因為一般人用文字聊天的時候,很少刻意梳理自己要說的話,除非對方是自己的客戶、長輩等等人物。但是她發(fā)來的消息,很有條理,連標點符號都沒有漏掉,好像是她的一種習慣。
只是有一點,他很想抱怨——即使在網(wǎng)絡上社交,不必一定要秒回,也不必結(jié)束聊天前一定要有結(jié)束語,可是她隨時出現(xiàn),自說自話,喋喋不休,然后隨時消失,沒有下文……可真是社交禮儀的反叛者。
不過,程繼文沒有對她感到不耐煩,反而覺得她很像一個童話人物,他還沒記起來這個童話是什么,只大概記得這個人物和她一樣,帶著苦惱出現(xiàn),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消失,但是她遇到的每個角色都愿意傾聽她的苦惱。
因此,程繼文猜測她的身旁可能有著各式各樣的朋友陪伴,然而,她卻說自己有社交恐懼癥。
問題來了,以他了解的社交恐懼癥人士,哪怕是在網(wǎng)絡上社交也分外謹慎,為何她這么的隨心所欲……
啊,是把他當作AI了吧。
很顯然,程繼文先生在這一場因為程序錯誤而造成的迷案中,拔得頭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