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難平(一)
次日清早起來梳妝,浣碧幫我梳理好發(fā)髻,從盛放著首飾的木盤里挑了枝珍珠蓮花步搖,長長的碎玉和珍珠鑲成一朵朵盛開的蓮花,又以黃玉為蕊,碧色水晶為葉,精巧無比,浣碧**要為我簪入髻中,我已經(jīng)擺首,“步搖原是貴嬪以上**能用的,上次皇上賜我已是格外施寵。今日非節(jié)非宴的太過招搖。皇上雖寵愛我,也不能太過僭越了。”
浣碧只得放下,揀了支蝶花吊穗銀發(fā)簪別上,道:“小姐也太小心了。皇上對安美人的眷顧不如小姐,安美人還不是成日家花枝招展,珠玉滿頭。”
我從鏡子里留意浣碧的神色,微笑道:“安美人再珠玉滿頭,卻也沒有越過她的本分,偶爾珠飾華麗些也算不了什么。”說罷微微收斂笑意:“這話別再說了,叫愛搬弄是非的人聽去了還以為我是見不得安美人得寵呢。”
浣碧道了“是”,想想終究不服氣,小聲道:“她不算是頂美的,家世也算不得好。怎么皇上那么喜歡她,就為了她歌聲好聽么?”
我對鏡描摹如柳細(xì)眉,徐徐道:“承恩不在貌,也無關(guān)家世,只看皇上是否中意。要不然也是枉然。”說著睨了她一眼,道:“怎么今天說話總冒冒失失的。謹(jǐn)慎妥帖是你的長處,好好的揣著,可別丟了。”
浣碧低頭抿嘴一笑,不再說下去,只說:“皇上早吩咐了要過來和小姐一同用早膳。小姐也該打扮的鮮艷些才是。”
我回首打量她幾眼,見她穿著櫻桃色軟羅琵琶衣,用雪白光綢配做襯里,淺一色的珠光粉紅長裙,一雙霧碧色鞋子微露衣外,頭上也是點藍(lán)點翠的米珠銀花,配一副碎玉金耳環(huán),恰到好處地襯出黑亮的柔發(fā)和俊俏的臉。清秀之外倍添嬌艷。仔細(xì)一看已發(fā)現(xiàn)有不妥,故意略過不去提醒,只不動聲色淺笑道:“你今日倒打扮的倒鮮艷。”
浣碧只是笑:“小姐忘了么?今日是小姐入宮一年的日子,所以奴婢穿得喜慶些。”復(fù)又道:“這些衣裳都是小姐上月為奴婢新做的,很合身呢。”
我這才恍然記起,原來我入宮已經(jīng)一年了。日子過得還真是飛快,轉(zhuǎn)眼間我已經(jīng)由一個默默無聞的貴人成了皇帝身邊的寵妃。
流水樣的時光從指間淅淅而去,收獲了帝王的寵愛,也憑添了無數(shù)輾轉(zhuǎn)犀利的心事,在心尖生長如芒鋒。平和無爭的心境早已是我失去了的。
幾乎無聲地嘆了口氣。
流朱在一旁接口道:“怪道皇上一早過來陪小姐用早膳呢,原來是小姐入宮一年的日子。怕是午膳和晚膳都要在咱們這里用吧。”
我道:“用膳也罷了。只怕”
“小姐只怕什么?”流朱問。
“沒什么。”我不欲再說下去,只道:“去看看小廚房的小菜做的怎么樣,我囑咐過他們要弄得精致可口。”
說話間玄凌已經(jīng)走了進(jìn)來,道:“才下朝。朕也餓了,今兒有上好的的風(fēng)腌果子貍,朕已經(jīng)讓人給你的小廚房送去了,叫他們配上粥,咱們一塊兒吃。”
槿汐便率人收拾了桌子,又侍候玄凌喝了一碗鮮豆?jié){,我才陪著他坐下。一時小廚房送了細(xì)米白粥來,八樣小菜,素什錦、鹵雞脯、糟鵪鶉、脆腌黃瓜、胭脂鵝肝、炸春卷、香熏蘿卜、風(fēng)腌果子貍、梅花豆腐、油鹽炒枸杞芽兒,另外配了四樣點心,倒是滿滿一桌子。
玄凌看著菜式道:“很精致,看著就有胃口。”
我恬靜微笑:“皇上喜歡就好。”
見他心情不錯,胃口也好,桌上的菜色色都動了不少,遂笑道:“皇上似乎心情很好,是有什么喜事么?”
他微微一愣,方才笑道:“西南戰(zhàn)事連連告捷,汝南王率軍重奪了安兆、幽并六州,慕容一家出力不少。”
原本嘴角蘊著愉悅笑意,聞到此處,心下漸漸有些微涼意,只隱隱覺得他要說得不只這些,必定是與華妃有關(guān)。于是作欣喜狀舉起喝殘的半碗粥道:“皇上天縱英明,運籌帷幄。當(dāng)真是大喜。臣妾以粥代酒相賀。”說著作勢舀了一勺粥喝下,對他粲然一笑。
他拉一拉我的手,忍不住笑:“這個小鬼頭,以為這樣就逃得了喝酒么?”
我?guī)е鴾\淡笑容相迎,悄聲道:“皇上可不許強人所難啊。”
笑語一晌,果然他談到了他要說的,說之前,他刻意留意了一下我的神色,他的湛湛雙目,掠過一絲不忍和愧疚,“如今回了紫奧城,又剛忙完了中秋,諸事煩瑣,恐怕皇后心力不支。朕的意思是想讓華妃從旁協(xié)助一二,你覺得如何?”他的話說的輕而緩,像是怕驚到了我,卻一直刺進(jìn)我心里去,輕輕地,卻又狠狠的銳利。
我微微一怔,仿佛是不能相信,溫儀帝姬的事過去才幾天,他明知華妃這樣撇不開嫌疑,竟然來與我說要恢復(fù)她協(xié)理六宮職權(quán)的話。
不是不能體諒他在國事上的苦心,只是他的心思太叫人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