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合香(三)
    早起對著鏡子慢慢梳理了長發(fā),只見鏡中人眉目如畫,臉上微露憔悴之色,但雙眸依舊燦燦如星,似兩丸黑水銀,顧盼間寶光流轉(zhuǎn)不定。
    盤算著玄凌已經(jīng)在我這里歇了三晚,想來今晚會去陵容處。由眉莊的事起,幾乎一直落于下風(fēng)。本以為有陵容的得寵,華妃等人并不敢把我怎樣,如今看來靠人不如靠己,是該好好謀劃了。
    絞一綹頭發(fā)在手,陷入沉思之中。忽從鏡中見身后窗外有碧綠衣裳一閃,幾乎以為是自己花了眼。遂喝道:“誰在外頭鬼鬼祟祟的?”
    卻是浣碧轉(zhuǎn)身進(jìn)來,笑吟吟如常道:“皇上讓花房的公公送了幾盆新開的紫菊‘雙飛燕’和‘剪霞綃’來。奴婢是想問問小姐是否現(xiàn)在就要觀賞,又怕驚擾了小姐。”
    我對菊花其實(shí)并不不怎么喜愛,總覺得它氣味不好,但是眉莊卻喜歡得很。去年的秋天她正當(dāng)寵,想來玄凌賞她的名貴菊花也不計其數(shù),堂前堂后盛開如霞似云,連她所居的堂名也叫作“存菊堂”。
    心下黯然,今年的菊花依然盛開,而眉莊的榮寵卻煙消云散了。
    昔日風(fēng)光無限的存菊堂今日已成了階下囚的牢籠,眉莊被禁閉其中,只剩下“存菊堂”的堂號空自惹人傷感。
    我心中一動,看浣碧一眼,只若無其事道:“你去教人擱在廊下好好養(yǎng)著,我等下去看。”想了想又道:“昨日皇上賞下來的首飾不錯,你挑些好的去送給安美人、馮淑儀和欣貴嬪。再轉(zhuǎn)告馮淑儀,說我明晚過去陪她說話。”
    浣碧應(yīng)了是,輕盈旋身出去。
    我望著她裊裊身影消失在簾外,驟然心思貫通,計上心來,陷入無盡的思量之中。
    晚間玄凌沒來我宮中,便帶了槿汐、品兒去和煦堂拜訪曹婕妤。想是去的突然,曹婕妤很是意外。因有日前溫儀帝姬的事,她總是有些難掩的不自然。
    我只是親切握了她手,道:“妹妹很想念帝姬,特意過來看看。曹姐姐不會是不歡迎吧。”
    見我說的客氣,她忙讓著我進(jìn)去,命宮女捧上香茗待客,道:“怎么會。日夜想著妹妹能夠過來坐坐,只是怕妹妹還氣我糊涂。”
    我與她一同坐下,微笑接過宮女奉上的茶,徐徐吹散浮起的泡沫,道:“曹姐姐這樣說倒是叫妹妹難為情。那日的事只是一場誤會。妹妹就是怕曹姐姐還耿耿于懷,特意過來與姐姐解開心結(jié)。大家共同侍奉皇上,原該不分彼此才好。怎能因小小誤會傷了彼此的情分呢。”
    曹婕妤連連點(diǎn)頭道:“正是這個話。”說著拉我的手撫弄,眼角綻出一點(diǎn)濕潤的光,“我雖癡長你幾歲,卻是個糊涂人,那天聽了那起子混帳東西的混帳話,竟白白叫妹妹受了這樣天大的委屈,著實(shí)該打。”說著作勢就要打自己。
    我忙按住她的手,道:“姐姐再這樣就是要趕妹妹走了。都是那些個宮女多嘴多舌,平白害的咱們姐妹生分了。原不干姐姐的事,姐姐只是關(guān)心帝姬而已,關(guān)心則亂么。”
    曹婕妤感嘆道:“沒想到這么大個宮里竟是妹妹最明白我。我統(tǒng)共只有溫儀一個女兒,自然是心肝寶貝的疼,她又是個三災(zāi)八難的身子,難不得我不操心。如此竟中了別人的計冤枉了妹妹。”
    我微笑道:“過去的話就別再提了。今日突然過來看姐姐真是冒昧,姐姐別見怪才好。”說著命品兒把東西端上來,一件一件指著道:“這是我親手繡的幾件肚兜給帝姬用,妹妹針線不好,這只是一點(diǎn)心意,姐姐別嫌棄才好。”又道:“這些料子是織造所新進(jìn)上來的,姐姐自然不缺這些,只是裁著衣服隨意穿吧。”“這些水粉胭脂是閑來的時候崔順人親手制的,用來搽臉很是細(xì)膩紅潤,竟比內(nèi)務(wù)府送來的好,姐姐也不妨試試。”
    我說一樣?xùn)|西,曹婕妤便贊一通,兩人很是親熱,竟如從未有過嫌隙一樣。她看過一回,拿起我送給溫儀帝姬的肚兜愛不釋手的翻看,嘖嘖道:“妹妹的手真巧,那翟鳳繡的竟像能飛起來一樣,那花朵兒一眼看著能聞出香味來。”說著讓乳母抱了溫儀出來比著穿上肚兜,贊嘆不已,似乎對我沒有一絲防備之心。
    我微笑看著眼前一切,抱了一會兒溫儀,才拉過曹婕妤悄悄的說:“這些不過是些尋常之物,妹妹還有一物要贈與姐姐,只是這里不太方便,可否去內(nèi)室?”
    曹婕妤想了一想就答應(yīng)了,與我一同進(jìn)入內(nèi)室。內(nèi)室很是陰翳涼爽,層層疊疊的薄紗帷幕無聲垂地。床榻上放著玫瑰紫織錦薄被,榻前案幾上聳肩粉彩花瓶里疏疏插著幾枝時新花卉,并不如何奢華。我從袖中取出小小一只琺瑯鑲金匣子,鄭重道:“請姐姐務(wù)必收下此物。”
    曹婕妤見我如此鄭重微微吃驚,道:“妹妹這是做什么。”便按我坐下,接過匣子打開一看。她的神色在匣子打開的剎那變的驚異和不能相信,道:“這么貴重的禮物,我可萬萬不能收下。妹妹還是拿回去吧。”
    我堅(jiān)決道:“妹妹本有話求姐姐。姐姐如此一說,不是拒絕妹妹嗎?”
    曹婕妤小心放下匣子,柔和道:“妹妹有什么話盡管說,姐姐能幫的自然不會推辭。”
    我收斂笑容,含泣道:“華妃娘娘高貴典雅,妹妹內(nèi)心是欽服已極,只是不知怎么得罪于娘娘,竟叫娘娘誤會于我,使妹妹不得親近娘娘風(fēng)華。”說罷嗚嗚咽咽哭了起來,“妹妹獨(dú)自在這深宮之中孤苦萬分。現(xiàn)在沈常在被禁足,妹妹更是孤零零一個了。還望姐姐垂憐。”
    曹婕妤一臉驚異,安慰道:“妹妹這是怎么說的。妹妹備受皇上寵愛,又與安美人情同姐妹,怎的說出這話來。”
    我垂淚道:“妹妹哪里有什么寵愛,不過是皇上瞧著新鮮才多過來兩日,怕過不了幾日還是要拋在腦后,安妹妹也是個不伶俐的。眼見這皇上越來越寵愛她,不知妹妹我將來要置身何地。”
    曹婕妤聽完眼圈也紅了,嘆氣道:“妹妹這話說的我傷心,做姐姐的不也是這樣的境況。雖說還有個孩子,卻也只是個帝姬,頂不得事的。”
    我忙道:“華妃娘娘很信任姐姐,還望姐姐在娘娘面前多多美言幾句,能得娘娘一日的照拂,妹妹就感激不盡了。”說著拿起絹?zhàn)幽潦媚橆a淚痕。
    曹婕妤勸慰了我一會兒道:“妹妹有這份心娘娘必然能知曉。只是這禮物還是拿回去吧,姐姐會盡力在娘娘面前說合的。”
    我感泣道:“若如此妹妹愿為娘娘和姐姐效犬馬之勞。”復(fù)有打開匣子放在曹婕妤面前,“這一匣子蜜合香是皇上所賜,聽說是南詔的貢品,統(tǒng)共只有這么一匣子。還望姐姐不嫌棄,收下吧。”
    曹婕妤忙道:“此物實(shí)在是太珍貴了。妹妹這樣平白送人只怕外人知道了不好。”
    我微笑,“姐姐若肯幫我就比什么都珍貴了,我怎會在姐姐面前吝惜一匣子香料呢。何況這是皇上私下賞我的,并不曾記檔。”略停一停又道:“此蜜合香幽若無味,可是沾在衣裳上就會經(jīng)久彌香,不同尋常香料。妹妹福薄,姐姐笑納就是。”我又補(bǔ)充一句:“可別叫旁人曉得才好。”
    如此推卻幾番,曹婕妤也含笑收下了,擱在內(nèi)室的妝臺上。又聊了許久,我才起身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