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莞嬪(下)
棠梨宮這座自我入住以來除了太醫(yī)外從沒有男人踏足的宮室因為皇帝玄凌的到來而有了不同尋常的意義。當皇帝抱著我踏入這座平日里大門緊閉的宮苑時,所有在庭院里灑掃收拾的內(nèi)監(jiān)宮女全都唬了一跳,又驚又喜地慌著跪下請安。顯然流朱已經(jīng)讓所有的人都知道我被晉封為嬪,只是沒有想到我回來的方式是如此出乎人的意料。
乍然見了朝夕相處的那些人,又窘又羞,輕輕一掙,皇帝卻不放我下來,也不看他們一眼,只隨口說著“起來”,徑直抱著我進了瑩心堂才放我下地。皇帝看了一眼一溜跟進來低眉垂手站在眼前的宮人們,淡淡的問:“你做貴人時就這么幾個人伺候著?”
我恭聲答道:“臣妾需要靜養(yǎng),實在不用那么些奴才伺候。”
“那也不像話。誰是這宮里的首領內(nèi)監(jiān)和掌事宮女?”
槿汐跪下道:“奴婢棠梨宮掌事宮女正七品順人崔槿汐參見皇上。回稟皇上,棠梨宮里并無首領內(nèi)監(jiān)。”皇帝微露疑惑之色,槿汐道:“原本康祿海是宮中首領內(nèi)監(jiān),麗貴嬪要了他去當差事了。”
皇帝面色稍稍不豫,靜了靜道:“這也是小事。”又對我說:“你宮里沒個首領內(nèi)監(jiān)也不行。朕明日叫內(nèi)務府里挑幾個老成的內(nèi)監(jiān),你選一個在你宮里管事。”
我含笑道:“哪里這樣麻煩。不如就讓我宮里的小允子先頂了這差使,我瞧著他還行,就讓他歷練歷練吧。”
小允子立刻機靈的俯在地上道:“奴才謝皇上恩典,謝小主賞識。奴才一定盡心竭力伺候好小主。”
皇帝笑著對我道:“你說好就好吧,省得外頭調(diào)來的人摸不準你的脾性。”又對小允子道:“你家小主賞識你給你體面,你更要好好辦事,別讓你小主煩心。”
小允子忙了磕了三個響頭,大聲道:“是,奴才遵旨。”
皇帝道:“如今進了嬪位,該多添幾個人了。明日讓內(nèi)務府挑選些人進來,揀幾個好的在宮里。”
我微笑道:“謝皇上,但憑皇上做主。”
皇帝溫和的道:“你早些歇息,好好靜養(yǎng)著。朕過兩天再來看你。”
我跟隨他走到宮門前,見宮外早停了一架明黃肩輿,幾十個宮女內(nèi)監(jiān)并羽林侍衛(wèi)如雕像般站著,見皇帝出來,才一齊跪下請了安,我屈膝恭謹?shù)溃骸肮突噬稀!?br/>
見那一群人迤邐而去,那明黃一色漸漸遠了,方才回到堂中。
眾人一齊跪下向我道喜,小允子含淚道:“恭喜小主,小主終于苦盡甘來了。”
眾人眼中俱是淚光,我含笑道:“今兒是好日子,哭什么呢。”又看著小允子道:“如今你出息了,可要好生當著差。你還年輕,有事多跟著崔順人學,別一味的油嘴滑舌,該學著沉穩(wěn)。”
小允子鄭重其事的答應了。
我道一聲“乏了”,便吩咐他們散了。
我信步走進西暖閣里,隱藏的心事漸漸涌了上來。我竟是避不開這紛紛擾擾的宮闈之斗么?還是命中早已注定,我這一生的良人就是皇帝了呢?這宮闈間無盡的斗爭真是叫我害怕和頭痛。
我非常清楚的知道,從今日皇帝出聲的那一刻起,我再不是棠梨宮中那個抱病避世的莞貴人了。想必后宮之中盡人皆知,我已成為皇帝的新寵,尚未侍寢而晉升為嬪,又被皇帝一路招搖的抱回宮中,恐怕已是六宮側(cè)目,議論紛紛了罷。
然而我也并非不歡喜,我所喜歡的人正是這世間唯一一個堂堂正正與我相愛的人,再不用苦苦壓抑自己的情思。只是這分情意,是逼得我要卷入后宮無休無止的斗爭中了。這份情意,到底是要還是不要?恐怕于我于玄凌都是由不得不要了,他待我如此恩寵,而我對他真的是能割舍的下么?我曾祈求“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而我的一心人偏偏是這世間最無法一心的人,可以供他選擇和享用的太多太多。我望著窗外滿目春色,心里如一團亂麻攪在一起。
正在心神不定間,卻聽得眉莊和陵容攜了手進來。眉莊滿臉喜色,興奮的臉都紅了,一把拉著我的手緊緊握住,喜極而泣道:“好!好!終于有了出頭之日了!”
陵容急忙向我福一福道:“參見莞嬪小主。”
我慌忙扶她道:“這是做什么?沒的生分了。”
陵容笑著道:“眉姐姐歡喜瘋了,我可還醒著神。規(guī)矩總是不能廢的,要不然知道的說姐姐你大度不拘小節(jié),不知道的可要說我不識好歹了。”
三人牽著手坐下,浣碧捧了茶進來,問了安。眉莊笑道:“好,你們小姐得意,這一宮的奴才也算熬出頭了。”浣碧笑著謝了退了下去。
陵容嗔怪道:“姐姐怎么悄沒聲息的就成了莞嬪,瞞得這樣好,一絲風聲也不露。”
我笑道:“好妹妹,我也實是不知道,只不過在上林苑里偶然遇見了皇上。”
眉莊打趣道:“古人云‘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說的就是你吧。我在宮中坐著,聽得消息還以為是訛傳。”
陵容接口道:“還是皇上身邊的李內(nèi)侍傳了旨意下來,我們才信了。急忙拉了眉姐姐來給你道喜。”轉(zhuǎn)身向眉莊道:“我說的不錯吧。我們可是拔了頭籌第一個到的。”
眉莊笑道:“那天夜里抽的花簽果然有幾分意思,可不是你承寵了么。”忽而看了看左右,壓低聲音道:“皇上可臨幸你了?”
我不由得面紅耳赤,陵容也紅了臉。我低頭嗔道:“姐姐怎么這么問。”
“你且說,自家姐妹有什么好害臊的。”我搖了搖頭。眉莊驚訝道:“果真沒有?你不欺我?”
我紅著臉,低聲道:“妹妹在病中,怎好侍寢。”
眉莊拍手道:“皇上果然看重你!這未曾侍寢而晉封的大周開朝以來怕是少有的啊!”
我并不如眉莊期待般歡喜,靜了片刻,才道:“正是因為未曾侍寢而晉封,這隆寵太盛,恐怕反是不妙啊。”
陵容亦是皺眉道:“怕是明里暗里的已經(jīng)有人蠢蠢欲動了。”
眉莊微一變色,沉吟片刻道:“如今你深受皇恩,她們也不敢太把你怎么樣。只要你榮寵不衰,行事小心,也不會有礙了。”又問:“聽說余娘子突然遭皇上厭棄降為最末等的更衣,與你晉封的旨意幾乎是同時傳下來的,中間可有什么緣故?”
我嘆氣道:“正是她在上林苑中出言羞辱我,才引起了皇上注意。”
眉莊挑眉輕輕冷笑一聲,道:“瞧她那個輕狂樣子,連比她位分高的小主都敢出言羞辱,當真是自取其辱!”
陵容接口道:“這樣更好。有了她做榜樣,就沒人再敢輕易招惹姐姐了。”
我仍是發(fā)愁:“若是弄巧成拙,一旦失寵,豈不是連累甄家滿門。”
眉莊握住我手,正色道:“事到如今,恐怕不是你一己之力避得開的。你已經(jīng)受人矚目,若是現(xiàn)在逃避,將來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她手上加力一握,“況且,有皇上的保護總比你一個人來的好吧?”
陵容拍拍我的手安慰道:“姐姐別憂心,現(xiàn)下最要緊的就是把身子養(yǎng)好,成為名副其實的莞嬪。”
眉莊眼中閃著明亮的光芒,點頭道:“陵容說的不錯。只要你我三人姐妹同心,一定能在這后宮之中屹立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