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又見翠濃
“我是白依伶。”</br></br>聽見這句話,傅紅雪只有嘆口氣,他除了嘆氣之外,還能做什么呢?白天羽明明沒有女兒,白天羽唯一的遺孤,本來好像是傅紅雪,可是到了后來卻變成了葉開。</br></br>為了這件事,傅紅雪還痛苦了五六年,后來才漸漸地減低悲痛。</br></br>不管怎么樣,有一點傅紅雪絕對相信,也知道的,白天羽白老前輩絕對沒有女兒,他唯一的獨生子就是葉開。</br></br>昨夜馬空群忽然宣布要替白天羽的獨生女尋找丈夫,這件事傅紅雪相信葉開吃驚的程度,一定比他還要厲害。</br></br>傅紅雪也相信葉開一定和他一樣存著看下去的心理,看看這次馬空群到底在耍些什么樣的花招?所以在聽見這個本來應(yīng)該是馬芳鈴的人說自己是白依伶時,傅紅雪馬上收起吃驚的神情,然后就問她。</br></br>“你是白依伶?”傅紅雪說:“有沒有人說你長得跟馬芳鈴很像?”</br></br>“何止像,有人說我們簡直是雙胞胎。”白依伶笑了起來:“我想你剛剛見到我時,一定嚇了一跳,以為見到了鬼是不是?”</br></br>“鬼有你這么漂亮嗎?”</br></br>這句話是標(biāo)準(zhǔn)的葉開式,傅紅雪居然也會說,而且說得面不紅,耳不赤的。</br></br>只要是女人,一定都喜歡聽到別人說她漂亮——這大概是女人的弱點之一吧?白依伶表面上雖然沒什么,心里頭已經(jīng)開始“甜”了起來,她用一種很淡的笑容來答謝傅紅雪的這句恭維話。</br></br>“馬芳鈴真的是你殺的嗎?”白依伶注視著他。</br></br>“你說呢?”傅紅雪說。</br></br>“你的確是個很像殺人的人。”白依伶說:“可是我卻有一種感覺,馬芳鈴不是你殺的。”</br></br>“馬空群如果有你這種感覺,世界就太平了。”傅紅雪淡淡他說。</br></br>“人不是你殺的,你為什么要承認(rèn)呢?”白依憐說。</br></br>“誰說我承認(rèn)了?”</br></br>“那你為什么不否認(rèn)呢?”</br></br>“有用嗎?”</br></br>“至少你要試一試。”白依伶說:“我相信三叔不是個不講理的人。”</br></br>“沒有證據(jù)能證明人不是我殺的。”傅紅雪忽然想起被殺的慕容明珠。</br></br>“同樣也沒有證據(jù)能證明人是你殺的。”風(fēng)撩起了她的秀發(fā),就仿佛水中的金魚在擺尾似的。</br></br>傅紅雪想了想,忽然問她:“你能不能帶我去馬芳鈴住的房間?”</br></br>“干什么?”</br></br>“我想去找看看有沒有什么線索?”傅紅雪說。</br></br>“好。”白依伶笑了起來:“但你要跟得上我才行。”</br></br>她雙腳用力夾了一下馬肚,馬韁一松,嘴兒輕喊一聲,白馬立即放足奔了出去。</br></br>望著離去的火紅人影,傅紅雪慢慢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右腳,眼中又拂上了一層無奈。</br></br>粉紅色。</br></br>所有的裝飾都是粉紅色的,就連窗簾都是粉紅色的。</br></br>這是傅紅雪第一次走人女人的閨房,他到的時候,白依伶早已在房內(nèi)等他了。</br></br>他本可以比她先到的,但他卻寧愿慢慢的走,不知是為了白依伶?或是想折磨自己的雙腳?房內(nèi)散發(fā)著一股淡淡的處*女體香,是本來就有了?還是由白依伶身上飄出來的?傅紅雪不敢去想這個問題,他正了正神,仔細(xì)地看著房內(nèi)的一切。</br></br>一面擦得很亮的銅鏡,擺在放滿胭脂粉盒的桌上,幾個粉撲零亂地堆在一旁,桌上還插有一朵開著粉紅色花朵的金錢蘭。</br></br>床上棉被已疊得好好的,顯然的,這個房間已經(jīng)有人整理過了,那么傅紅雪想找的線索,是不是已經(jīng)被掩蓋了?白依伶坐在床沿,很有興趣地看著傅紅雪。</br></br>“我不知你是要找什么樣的線索,可是我知道,如果有線索,也早已被人找走了。”白依伶說:“你說我的猜測對不對?”</br></br>“百密總有一疏。”傅紅雪淡淡他說:“死人都會說話,更何況命案的現(xiàn)場。”</br></br>“你怎么知道這里就是命案的現(xiàn)場?”</br></br>“你看這里的青石板,特別光潔,顯然是剛清洗過不久。”傅紅雪指著地板:“別的房間不清洗,為什么只洗這房間的地板?”</br></br>“因為地板沾有血跡?”</br></br>“是的。”</br></br>傅紅雪蹲了下來,伸手摸著青石板,突然發(fā)現(xiàn)石板縫里有一根灰白色的頭發(fā),他撿了起來,面露疑色地看著。</br></br>“馬芳鈴今年大概有二十二歲吧?”傅紅雪說。</br></br>“二十整。”白依伶說:“你突然問起這個干嘛?”</br></br>“二十歲的男人,可能會有灰白的頭發(fā),但二十歲的女人……”傅紅雪搖搖頭將那根灰白頭發(fā)收了起來。</br></br>白依伶當(dāng)然也看見傅紅雪撿起的那根灰白頭發(fā):“你認(rèn)為這根灰白頭發(fā)是兇手的?”</br></br>“可能是,也可能不是。”</br></br>傅紅雪笑了笑,站起轉(zhuǎn)身欲走,白依伶一怔,開口問:“這么快就搜完了?”</br></br>“正如你所說的,該有的都被人找走了。”傅紅雪淡淡他說:“看來這根頭發(fā)是唯一的線索了。”</br></br>他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走出,白依伶望著離去的背影,沉思著。</br></br>三萬馬堂似乎仍沉睡在寂靜中,看來慕容明珠死在傅紅雪房里的事,還沒有人發(fā)覺,如果讓他們知道,一定又以為是他殺的。</br></br>——世上的確有很多事情是這樣子的,只要人們認(rèn)為你做錯了一件事,那么以后的事,就算你是對的,他們也認(rèn)定你是錯的,你就算有百口,也難辯解。</br></br>慕容明珠看見的人影是誰呢?他既然知道兇手不是傅紅雪,早上為什么不說出來?是不是當(dāng)時兇手也在場?慕容明珠的死,顯然是兇手怕他泄密而滅口的,那么兇手為什么不在昨晚就殺了他呢?為什么要留到下午?兇手進(jìn)入馬芳鈴的房間,并沒有引起她的驚叫,顯然兇手是她所熟悉的人,說不定昨晚的碰面,是他們早已約好的。</br></br>如果是約好的,兇手又為什么要殺她呢?是為了什么理由殺她?馬芳鈴與傅紅雪的房間距離并不是很遠(yuǎn),但傅紅雪因為在思考,所以腳步不由地慢了下來。</br></br>這一慢,他才能聽見另一個腳步聲,這個腳步聲來自走廊左側(cè)的迎賓處里。</br></br>腳步聲雖輕微,卻是碎步,通常都是女子才會有這種走路法。</br></br>這個念頭剛起,傅紅雪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淡如蓮花。</br></br>多么熟悉的香味!</br></br>隨著這股香味飄來了一聲哀怨的嘆息。</br></br>“唉!”</br></br>嘆息聲不長,卻已緊緊地扣住了傅紅雪內(nèi)心深處的某一個“觸角”。</br></br>這個聲音……怎么可能會是她呢?傅紅雪的臉上,不知是因為疑惑而泛起紅暈?抑或是內(nèi)心深處的那個觸角被觸動?窗子的宣紙上,慢慢地映出了一個纖細(xì)的人影,這個人影輕輕地叫了一聲:“小傅。”</br></br>多么遙遠(yuǎn)的一聲?卻又是那么的近?多么虛幻的一聲?卻又是那么的真實?多久了?大概有千百年了吧?傅紅雪眼前的回憶,就宛如刀出鞘般的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br></br>同樣的邊城,同樣的地方,那時才十八歲的傅紅雪,帶著一把經(jīng)過詛咒的刀,和十八年的恨怨來到了這里。</br></br>那一夜,就在那一夜……那一夜回房后,傅紅雪沒有點燈的就躺在床上,他從小就已完全習(xí)慣黑暗。</br></br>黑暗中忽然有一只手伸過來,握住了他的手。</br></br>這是只溫暖、光滑、柔細(xì)的手。</br></br>傅紅雪靜靜地躺著,讓這只手握著他的手——沒有握刀的一只手。</br></br>然后黑暗中才響起一個人的聲音,夢幻般的聲音,耳語般的低語:“小傅,我已等了很久。”</br></br>這是個溫柔、甜美、年輕的聲音。</br></br>這是少女的聲音。</br></br>“你的確等了很久?”傅紅雪冷冷地說。</br></br>“不錯。”夢幻般的聲音又響起:“只要你能來,我無論等多久都值得。”</br></br>那時傅紅雪還不知道她是誰:“你已全都準(zhǔn)備好了?”</br></br>“全都準(zhǔn)備好了。”少女說:“無論你要什么,只要說出來就行。”</br></br>傅紅雪什么都沒有說,身體也沒有動。</br></br>少女的手更輕,夢幻般的聲音更柔:“我知道你要什么……”少女的手在黑暗中摸索,找著了傅紅雪的衣鈕,她的手輕巧而溫柔……傅紅雪忽然已完全赤裸,屋子里沒有風(fēng),但他的肌膚卻如在鳳中一樣,已抽縮顫抖。</br></br>“你一直是個孩子,現(xiàn)在,我要你成為真正的男人。”少女的聲音如夢囈:“因為有些事只有真正的男人才能做……”</br></br>少女的嘴唇溫暖而潮濕,輕吻著傅紅雪的胸膛,她的手在傅紅雪的身體仿佛還余留著那只手的溫暖,現(xiàn)在走廊上也沒有風(fēng),但他的身子卻已在顫抖,抖如春天里的蓮花。</br></br>傅紅雪凝注著窗戶上的人影,那夢幻般的聲音,在陽光下聽來,竟和在黑暗中同樣的溫柔。</br></br>——那溫柔而輕巧的手,那溫暖而潮濕的嘴唇,那種秘密而甜蜜的欲望……這些本來都已遙遠(yuǎn)得猶如虛幻的夢境,但在這一瞬間,這一刻,忽然全都變得真實了。</br></br>傅紅雪緊握著雙手,全身都已因緊張興奮而顫抖,但是他的眼睛卻眨也不眨地注視著窗戶上的人影,冷漠的眼睛里忽然充滿了火一樣的熱情。</br></br>窗戶上的人影仿佛也感覺得到傅紅雪眼中的熱情,而抽悸了一下,過了一會兒,那如夢幻般的聲音又響起:“十年了,你有沒有忘記過我?”</br></br>怎么可能忘記?她是傅紅雪的第一個女人,是他全心全意付出的人,雖然后來知道她對他的一切都是假的,但是他已付出,又如何收回來?——如果你也會像他那樣地付出過,那么你就知道能不能收回來。</br></br>付出的感情,就宛如潑出的水一樣,只能停止、而永遠(yuǎn)無法再收回。</br></br>三傅紅雪的身子已不再顫抖了,火樣熱情的眸子也逐漸熄斂了下來,代之而來的是痛楚。</br></br>是一種發(fā)自骨髓深處的痛楚。</br></br>十年來最不愿見到的人是她,可是每當(dāng)午夜夢回時,想的又全是她。</br></br>翠濃。</br></br>這名字如天邊浮云般遙遠(yuǎn),卻又如影子般的跟隨著傅紅雪。</br></br>有過痛苦,當(dāng)然也有過快樂,有過煩惱,也有過甜蜜,有多少次甜蜜的擁抱?多少次溫柔的輕撫?雖然這一切都已成了過去,但是那種漏*點后的刻骨銘心,魂牽夢索的情感,卻如蛆般的附在他骨髓里,日夜不停地啃著他的骨髓。</br></br>多少次他想用酒來麻醉自己,但是真的能麻醉嗎?真的能忘了嗎?若是永遠(yuǎn)忘不了呢?忘不了又能如何?記得又如何?人生,這是個什么樣的人生?人之所以會有痛苦,那是因為人類是有情感的動物。</br></br>你只有在真正愛上一個人的時候,才會有真正的痛苦。</br></br>——這本來就是人類最大的悲哀之一。</br></br>日已偏西,暮靄蒼茫。</br></br>萬馬堂仿佛罩上了一層輕紗,窗戶上的人影就仿佛圖畫中的水墨般朦朧。</br></br>“十年前你不該來,十年后你也不該再來。”人影輕輕他說:“你為什么還要來呢?”</br></br>為什么呢?傅紅雪不知問過自己多少次,為什么還要來這里?這里不是他的家鄉(xiāng),也沒有他的親人在,這里只有回憶。</br></br>痛苦的回憶!</br></br>他來到這里,為的只是去品嘗那痛苦的回憶?傅紅雪是絕對不會承認(rèn)的。</br></br>但承認(rèn)又如何?不承認(rèn)又如何?“十年前的萬馬堂雖已被你們毀了,但十年后的萬馬堂卻是為了毀滅你們,而再度出現(xiàn)的。”她的聲音雖然隔著窗子,卻依然是那么的輕柔:“走,快點離開這里,小傅,這里的一切,絕對不是你所能想象得到的。”</br></br>走?十年前的走,換來了十年的痛苦。</br></br>十年來他才深深體會到,這世上除了仇恨之外,還有一種比仇恨更可怕的感情。</br></br>仇恨令他想毀滅的,只不過是他的仇人,但這種感情卻使得他想毀滅自己,想毀滅整個世界。</br></br>十年的痛苦,才讓他知道一件事。</br></br>男女之間,有句話是一定要說出來的。</br></br>你若不說出來,別人怎么會知道?會明白?“十年前我已錯了一次。”傅紅雪的眼睛里雖然有著痛楚,聲音卻是平靜的:“今天我不想再錯。”</br></br>這句話的意思也就是說:“十年前,我己錯誤地讓你走,今天我又怎能再讓你走呢?”</br></br>“你不能——”</br></br>顯然的,她也知道傅紅雪的意思,也知道他會做出什么事來,但她已來不及阻擋了。</br></br>窗子一破,傅紅雪的人已到了里面,但是任他的身法再快,也快不過翠濃。</br></br>傅紅雪一落定,翠濃就鬼魅般的消失,迎賓處里只留下了一股淡淡的香氣。</br></br>如果不是這股香氣存在,傅紅雪一定會以為剛剛又是午夜夢回的幻境。</br></br>夕陽的余暉穿過已破了的窗子,停留在傅紅雪的臉上,此刻他已不再有悲痛,也不再有激動了,他的臉又恢復(fù)了像是遠(yuǎn)山上的冰雪雕成的。</br></br>——一種從不溶化的冰雪。</br></br>他的頭已低下,仿佛在看著剛剛她站立的地方,又仿佛在沉思。</br></br>就在這同一時間里,葉開也在沉思。</br></br>他的人雖然已回到了萬馬堂,卻是在屋頂上沉思。</br></br>四葉開就坐在傅紅雪的屋頂上,就坐在被一槍刺破的屋瓦旁,他雙眼注視著破洞,房內(nèi)的一切也盡在葉開的眼底。</br></br>被槍刺在地上的慕容明珠,此刻已不見了,房內(nèi)也已打掃得干干凈凈的,一點也看不出曾有過打斗的痕跡,除了屋頂上的這個破洞。</br></br>慕容明珠的尸體到哪里去了呢?是不是葉開移走的?如果是葉開,他為什么要移走尸體?如果不是,那么又是誰?這些問題,傅紅雪連想都沒有想,他離開了迎賓處,就直接回到房里,他當(dāng)然也看見房里已被打掃得干干凈凈,慕容明珠的尸體已不見了。</br></br>他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就躺在床上,一躺下,就看見了葉開的一雙眼。</br></br>葉開從破洞中看見傅紅雪進(jìn)來,看見他躺下,也看見傅紅雪看見他,但是傅紅雪卻連一點驚訝的表情都沒有。</br></br>葉開實在不能不佩服他。</br></br>“你是不是人?”</br></br>葉開不知何時已下了屋頂,而從門口走進(jìn),他就站在床前盯著傅紅雪。</br></br>“你是不是狗?”傅紅雪不答反問,也只有傅紅雪才會用這樣的句子來作回答。</br></br>“你房里起了這么大的變化,尸體忽然不見了,你一點也不驚訝?”葉開說。</br></br>“只有狗才會對尸體有興趣。”傅紅雪淡淡他說:“我就算不是人,也不可能會是狗吧?”</br></br>“你看見我在屋頂上,就知道我一定知道慕容明珠的尸體到了什么地方去?”葉開找了張椅子坐下:“你為什么不問問我?”</br></br>“我明知道你會告訴我,為什么還要問呢?”傅紅雪說。</br></br>“如果我忽然問不想告訴你呢?”葉開說。</br></br>“那么我問了也是白問。”傅紅雪忽然笑了:“那么你就不是葉開。”</br></br>聽見這句話,葉開也笑了:“看來你很了解我。”</br></br>“彼此。”</br></br>葉開又笑笑,笑著從懷里掏出一壺酒,打開壺蓋,對著嘴灌了一口,酒香立即溢滿了房間。</br></br>“我離開蕭別離后,忽然想起有件事要問你,就朝你的房間走來,在還沒有到你的房間時,我聽見了房內(nèi)傳出了一種不可能是你會弄的聲音。”葉開說:“那是一種潑水的聲音,所以我立即上了屋頂,一上屋頂就發(fā)現(xiàn)那個破洞,我從那個破洞里看見公孫斷在搬動慕容明珠的尸體。”</br></br>“公孫斷?”傅紅雪微愣。</br></br>“是的。”葉開說:“公孫斷一出房門,我當(dāng)然跟了上去,但是在半路上,卻看見你和一個女人走進(jìn)馬芳鈴的房間。”</br></br>“你一定想不到這個女人是誰?”傅紅雪說。</br></br>“本來是猜不到,可是等我看見她的臉時,我就知道馬芳鈴為什么一定要死了。”</br></br>“哦?”傅紅雪說:“馬芳鈴為什么一定要死?”</br></br>“因為馬芳鈴不死,白依伶就無法出現(xiàn)。”葉開說。</br></br>傅紅雪看著葉開,在等他的解釋。</br></br>“死人雖然復(fù)活了,但活著的人的青春,卻不可能永遠(yuǎn)停留。”葉開說:“十年前萬馬堂的人只剩下馬芳鈴一個人活著,經(jīng)過了十年,歲月多少會在她臉上留下一點痕跡。”</br></br>傅紅雪同意地點點頭。</br></br>“但是這次馬空群他們的樣子卻和十年前一模一樣,一點老的樣子都沒有。”葉開說:“事情要和十年前一樣,馬芳鈴就必須死,但是他們雖然會有某種我們不知道的秘密方法復(fù)活,卻無法令歲月痕跡消失。”</br></br>“所以馬芳鈴就必須死。”傅紅雪說:“所以才會有白依伶。”“應(yīng)該是這樣。”葉開又喝了一口酒:“你和那個白依伶的對話,我不但聽見了,也看見你背著她拔下自己的頭發(fā)丟在地上,然后撿起,說可能是兇手遺留下來的。”</br></br>——原來那根由石板縫中撿起的灰白頭發(fā),是傅紅雪自己拔下來的。</br></br>他為什么要這樣做?這樣做的用意又是為了什么?“我這么做的用意,我想你一定知道。”傅紅雪笑著說。</br></br>“你一看房間已被收拾得那么干凈,當(dāng)然知道不可能會再有任何線索留下來,所以你就替兇手制造一點線索。”葉開說:“你當(dāng)然知道這個線索一定會傳到兇手的耳朵里,那么兇手一定會心虛地想來掩滅線索,或者是殺了你。”</br></br>葉開笑了笑,又說:“只要他一動,你就能抓住他的尾巴。”“只要那個兇手有你這么聰明,我的那根頭發(fā)就白白犧牲了。”傅紅雪嘆了口氣。</br></br>“你放心,就算他有那么聰明,也一定會動的。”葉開說:“因為他不能冒險。”</br></br>傅紅雪想了一會兒,才又說:“后來呢?后來我在走廊上遇見的事,你有沒有看見?”</br></br>“我和你一樣,只聽見聲音。”葉開說:“在我躲的地方,只能看見走廊上的情形,而無法看見迎賓處的里面。”</br></br>傅紅雪又陷入沉思。</br></br>葉開看了他一眼,馬上又說:“人死都可以復(fù)活,聲音當(dāng)然也會有相似的。”</br></br>“那是她的聲音。”傅紅雪說:“我敢保證,那是她的聲音。”“就算是她好了,你又能怎么樣呢?”葉開說:“她不想和你見面,一定有她的苦衷在,你又何必折磨自己?”</br></br>“誰說我在折磨自己?”傅紅雪的臉上雖然很平靜,內(nèi)心卻已在滴血了。</br></br>葉開當(dāng)然知道他內(nèi)心的感受,可是又能如何?感情的事,不是第三者能幫助的,更何況是這種刻骨銘心的情感。</br></br>五相交十年,沒有別人比他更了解傅紅雪的感情,他表面上看來好像是個很冷漠、孤傲的人,其實情感比誰都癡,都熱情,比誰都渴望愛情。</br></br>從小被訓(xùn)練成一個復(fù)仇的工具,長久下來,他已在自己的心深處筑了一道墻,自己的情感固然無法掙脫出,別人的情感也根本進(jìn)不去。</br></br>所以他就越冷漠、越孤做,越是這樣,他的心就越是空虛,說不出的寂寞,說不出的空虛,尤其是到了夜深入靜的時候,他寂寞得簡直要發(fā)瘋。</br></br>他時常會終宵難以成眠,所以常常瞪大了眼睛,望著窗外無盡的黑暗到天明。</br></br>他也很想能找到個可以互相傾訴,互相安慰,互相了解的伴侶,卻又始終不敢將自己的情感付出去。</br></br>最近他常常后悔,后悔自己為什么要對翠濃那么殘忍,也許他始終都是在愛著翠濃的,可是他自己卻又拒絕承認(rèn)。</br></br>人為什么總是對已得到的情感不知加以珍惜,卻在失去后再追悔呢?——這種痛苦,本就是人類最古老最深邃的痛苦。</br></br>萬道彩霞,從窗外射了進(jìn)來,將床上的傅紅雪照成了光暗兩面。</br></br>看著他,葉開的眼中又浮出了一抹痛楚,眼前的這個人,本來應(yīng)該和他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本來也許是一個很平凡很平凡的人,但由于上一代的自私、仇恨的錯誤,他變成了一個代人復(fù)仇的工具。</br></br>雖然后來葉開說出了這個秘密,但不幸已留在了傅紅雪的身上,任葉開再怎么補(bǔ)償,也無法挽回……一口酒,一半從喉嚨流入,一半從嘴角溢出,葉開用衣袖抹了抹嘴,才再開口,說的卻已和走廊的事無關(guān)了。</br></br>“公孫斷本應(yīng)該是一個脾氣暴躁、剛烈的人,可是這次的公孫斷卻不一樣。”葉開說:“你有沒有感覺到?”</br></br>傅紅雪在聽。</br></br>“慕容明珠死在你房里,他不但沒有張揚,反而悄悄地將尸體移走,把房間打掃干凈。”葉開說:“還有早上馬空群質(zhì)問你時,他連一句話都沒有說,甚至后來逼你出去要動手時,公孫斷也沒出來。”</br></br>葉開注視著傅紅雪,接著又說:“這種種的反常行為,你可了解到什么?”</br></br>“我在聽。”傅紅雪說。</br></br>“今日的萬馬堂絕不是那么單純的只為了要殺我們。”葉開說:“萬馬堂重現(xiàn)江湖,一定是有著一個更大的陰謀。”</br></br>“陰謀?”傅紅雪說:“什么樣的陰謀?”</br></br>葉開又喝了口酒后,才說:“要萬馬堂重現(xiàn)江湖,需要多少的財力?不要說要這么大這么多的房子在一夜之間恢復(fù)舊觀,就拿馬空群他們這些人來講,他們真的是死后復(fù)活嗎?”</br></br>葉開自己笑了笑,又說:“別說你了,我都不相信,可是你我一定都看得出來,這些人絕不是別人喬裝易容的,他們的的確確都是當(dāng)年的那些人。”</br></br>他又說:“早上我到蕭別離那兒,他的看法是,這些人死而復(fù)活是受了每七十六年一現(xiàn)的彗星所影響。”</br></br>“彗星影響?”</br></br>“他說在我們居住的這個空間里,冥冥之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存在,而這種神秘的力量又受了每七十六年一現(xiàn)的彗星影響。”葉開笑著說:“然后這種神秘的力量操作了這些死而復(fù)活的人。”</br></br>葉開注視著他:“你相信嗎?”</br></br>傅紅雪沉思了一會兒,才開口:“蕭別離的話和他倒?jié)M相似的。”</br></br>“他?”葉開說:“他是誰?”</br></br>“燕南飛。”</br></br>“燕南飛?”葉開一怔:“就是那個公子羽的接棒人燕南飛?”“是。”</br></br>“他不是死了嗎?”葉開說:“五年前他已死在你刀下了。”“萬馬堂那么多人都能同時復(fù)活了,何況只有一個燕南飛。”傅紅雪淡淡他說。</br></br>“說的也是。”葉開自嘲地笑一笑:“你在什么時候碰見他?他說了些什么?”</br></br>傅紅雪將昨夜回房后,聽見歌聲,追了出去,到了小山丘遇見的那些怪異現(xiàn)象,然后燕南飛出現(xiàn),講了那些詭秘的事,最后還是難逃一死的過程,慢慢他說了出來。</br></br>六落日西沉,大地間呈現(xiàn)出一片灰蒙蒙,遠(yuǎn)處已有了點點燈火在閃爍。</br></br>蒼穹的北方那顆最亮的星星也已在眨眼了。</br></br>傅紅雪房里的油燈還未點燃,他們兩個人浸在暮色里。</br></br>聽完了傅紅雪的敘述,葉開陷入沉思中,他的眉頭微微皺著,瞳孔的深處,慢慢地凝結(jié)出一團(tuán)光芒。</br></br>傅紅雪說完話以后,只是靜靜地看著葉開,他在等著葉開思索后的結(jié)論。</br></br>不知過了多久,當(dāng)葉開瞳孔中的那一團(tuán)光芒消失后,他才緩緩舉起酒壺,灌了一口,才說:“由小山丘迸射出的光束,凝結(jié)成一個燕南飛,這種事若非親眼看見,誰也不相信。”</br></br>“我親眼看見都不敢相信了,何況是聽的。”傅紅雪說。</br></br>“在我們居住的地方,還有另外一個世界存在,這種說法和蕭別離的冥冥之中有一種神秘力量存在的說法,倒?jié)M相似的。”</br></br>葉開笑笑。</br></br>“據(jù)燕南飛說,要進(jìn)入‘第四世界’的人,必須先死了,才能進(jìn)入。”傅紅雪說:“這意思就是說,在‘第四世界’的人都是死而復(fù)活的人。”</br></br>“就像馬空群他們?”葉開又喝了口酒:“看來我們只有接受這個事實了。”</br></br>“什么事實?”</br></br>“冥冥之中是有一種神秘力量存在,和我們居住的空間里有‘第四世界’存在。”葉開笑著說:“否則還有什么更好的理由來解釋我們現(xiàn)在所遇到的一切?”</br></br>看來這大概是目前唯一最好的結(jié)論了。</br></br>葉開看看窗外的天色,天已黑了,是吃晚飯的時候,也是白依伶要和大家見面的時刻。</br></br>“晚上這頓飯,不知馬空群又有什么新的花樣?”葉開站了起來:“照下午的情形看來,白依伶挑選的人,八成是你。”</br></br>葉開不等傅紅雪開口,馬上又說:“不過你先別高興,說不定會爆出冷門。”</br></br>說完后,葉開趕緊地笑著溜出,他相信傅紅雪現(xiàn)在的臉色一定很難看。他什么玩笑都可以開,就唯獨不能說到男女之間的事。</br></br>看著葉開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傅紅雪輕輕地嘆口氣,輕輕地自語:“你錯了,我如果再經(jīng)不起這種玩笑,我還能活到現(xiàn)在嗎?”</br></br>“你也錯了。”葉開的臉忽然又出現(xiàn)在門口,他笑著說:“你難道不覺得小山丘是所有秘密的關(guān)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