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三十二章 克萊斯托
“今天可是圣誕節(jié), ”圣地文森醫(yī)院門口, 伽爾鎖上車,看著卡洛斯嘆了口氣,“你們倆倒好, 一個大清早的就要去什么盧瑟州,一個酒醒了就突然要去醫(yī)院, 連個乖乖留下拆禮物的都沒有——你去圣地文森醫(yī)院干嘛?”
“拆禮物”這個工作顯然是卡洛斯的最愛之一,可惜他現(xiàn)在心里亂得只能干正事了, 把這一茬完全給忘了。
“哦……”卡洛斯遲疑了一下, 收回了神智,慢吞吞地說,“昨天晚上我遇到一個男孩, 給了我半包糖, 我答應(yīng)他今天去圣地文森醫(yī)院探望他爺爺?!?br/>
您的出場費就只要半包糖么?這可真是太廉價了……伽爾沉默了一會:“他爺爺有什么特別么?”
“我不能確定,”卡洛斯想了想, “不過凱文——就是昨天那個男孩, 他提到了他爺爺曾經(jīng)保管過一把特別的‘鑰匙’,而他生病以后,那把鑰匙就消失了,那男孩的叔叔是個獵人,似乎已經(jīng)過世了?!?br/>
“凱文?”伽爾一愣, “他姓什么?”
“華森,你認(rèn)識么?”
伽爾想了想,皺起眉:“我確實知道一個人, 他叫羅杰·華森,我入學(xué)圣殿的時候他剛剛畢業(yè),在典禮上見過他一面,不過他并不是在出任務(wù)的時候死的,似乎是因為生病還是什么的……不大清楚,只是聽說這個人很奇怪,一直不大合群,古里古怪的,有人說看見過他一個人在角落里喃喃自語,當(dāng)時古德先生似乎還建議他去找心理醫(yī)生?!?br/>
“什么醫(yī)生?”
“專門治療精神上不正常的那種醫(yī)生?!?br/>
“怎么做?”卡洛斯簡直沒想到,經(jīng)過了那么多年的傳承,這種招搖撞騙的古老行業(yè)居然還能保存下來,“杵破人腦袋,美其名曰給他們驅(qū)魔么?”
伽爾:“……”
“好吧,”在代溝前深深踟躕的伽爾放棄了,“我們不提這個,說說‘鑰匙’,你怎么看?”
“我要是知道就好啦,”卡洛斯非常痛快地聳聳肩,“我當(dāng)學(xué)徒的時候就不是那種喜歡閱讀課本、按照上面寫的東西做的人,你最好去問阿爾多?!?br/>
“好啦,別酸了,”伽爾笑起來,隨口開了個玩笑,“你在我們心里才是那個無所不能的大英雄,我們小時候都是要在床頭上貼一張你的照片才能安心睡覺。”
“靠那個‘方臉大叔’嚇跑噩夢么?”卡洛斯皺皺眉,似乎不喜歡這個話題,過了一會,他聲調(diào)了無起伏地說,“而且我也不是什么英雄。”
“你在那場著名的戰(zhàn)爭里的作用舉足輕重?!?br/>
“那是因為其他人都死光了?!笨逅姑鏌o表情地說,“而且舉足輕重的也不是我,是頭兒,也就是住在你家的那位,我建議你可以回去把他供起來,多給他照幾張照片,拿出去當(dāng)圣殿紀(jì)念品賣一賣什么的?!?br/>
“可你殺了帕若拉?!?br/>
“得了吧,帕若拉是那么容易殺的么?”卡洛斯偏頭看了他一眼,“你都多大了還聽童話故事?那是一個設(shè)計了很久的圈套,到最后總要有一個全胳膊全腿的人去拉起那個套,不巧那就是我。”
“我可不是埃文,卡爾,我歷史及格了,”伽爾據(jù)理力爭,“殺死帕若拉的是一個禁術(shù)?!?br/>
“哦,真稀奇是吧?”卡洛斯眼睛也不眨地說,“說實話,在我們那里,你不會兩個禁術(shù),簡直就像是不會翻墻的學(xué)徒一樣,都不好意思混下去?!?br/>
一個禁術(shù)的毛也不會的金章獵人感覺自己膝蓋中了一箭。
“不管怎么說,”伽爾看著打定了主意,一門心思跟人抬杠的卡洛斯說,“你那個時候回到圣殿,站在戰(zhàn)爭的最前線,總是一個不爭的事實?!?br/>
卡洛斯稀奇古怪地瞟了他一眼:“哥們兒,我可是干這個的?!?br/>
伽爾頓時對他理所當(dāng)然的態(tài)度無話可說了。
“好了,”卡洛斯擺擺手,“我知道你是在為了早晨那件事安慰我,不過吃虧的又不是我,你可以把你的肩膀借給那個誰,讓他痛哭流涕地抱怨一下我始亂終棄什么的?!?br/>
伽爾覺得當(dāng)他仔細(xì)思考這句話里代表含義的時候,幼小的心靈受到了驚嚇。
然后他們倆走進(jìn)了醫(yī)院,不約而同地同時壓低了聲音,這里到處都是行色匆匆的醫(yī)生和護(hù)士,一股藥味撲鼻而來——醫(yī)院就是一個不那么讓人愉快的環(huán)境,每一個來這里的人都心事重重愁眉苦臉。
卡洛斯的時代是沒有這種集中醫(yī)療的,他先是站在那里有些茫然,然后差點擋了一個急診的路,慌忙跳到墻根,看著那個可憐人在病床上不斷抽搐,一幫醫(yī)生護(hù)士大呼小叫地呼嘯而去。
這樣也能活下來么?圣殿保佑這可憐的家伙。
“住院部在這邊。”伽爾拉住卡洛斯,“另外你確定現(xiàn)在是探視時間么?”
卡洛斯眨巴眨巴眼,茫然無知的表情明顯昭示著他是個生活九級殘廢。
“哦,老天?!辟栍芍缘馗袊@。
就在他們倆走到住院部門口的時候,一個小男孩清脆的聲音叫住了他們:“約翰!”
“嘿!”卡洛斯終于露出了這格外倒霉的一天里第一個笑容。
那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臉上長了些雀斑,他歡快地從臺階上站起來,用力地向卡洛斯揮著手:“我等了你好長時間啦!”
他熟稔地拉住卡洛斯的手,帶著他往住院部里走去——好像他們不是剛剛認(rèn)識一晚上,而是很久的老朋友似的。
伽爾雙手插/在衣袋里,跟在他們倆身后,覺得有些奇妙。
如果不是卡洛斯,誰會在乎和一個萍水相逢的小男孩的承諾呢?他有時候覺得卡洛斯像個孩子,有時候又覺得,憑自己的閱歷,實在無法理解他。
他就像是一把潑在水里的神奇的火,永不熄滅,同時又隨波逐流,他心里似乎有一個不一樣的世界,總是看重別人忽視的東西,對別人苦苦掙扎的,卻能舉重若輕,無論在什么地方什么時間,他永遠(yuǎn)不會無聊,永遠(yuǎn)會給自己找樂子。
他不是沒心沒肺,卻從不沉迷于不好的事。
“他怎么了?”卡洛斯看著病床上的老人,他的鼻子上戴著一個奇怪的罩子,呼吸一下一下地噴在上面,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
“我不知道?!眲P文說,把一個變形金剛放在了老人的枕頭旁邊,“爺爺一直在睡覺?!?br/>
“你父母呢?”伽爾問。
凱文搖搖頭:“我爸爸在公司里工作,我媽媽出差了?!?br/>
伽爾看了卡洛斯一眼,卡洛斯不大能意識到這個年代“獵人”這個工作的保密性,他蹲下來,問凱文:“你爸爸媽媽……知道獵人的事么?”
凱文搖搖頭:“是羅杰叔叔告訴我的,他給我講過獵殺惡魔的故事?!?br/>
“所以你昨天才會去圣殿么?是自己去的么?”
凱文點點頭:“我在網(wǎng)上查了路線,羅杰叔叔說,如果有解決不了的問題,就去圣殿找‘圣殿騎士’?!?br/>
“那你是遇到了什么問題呢?”伽爾余光瞥見卡洛斯的臉色突然凝重下來,在華森老人身邊仔細(xì)查看著他的臉色,甚至彎下腰,在他耳邊聞了聞。
“我做了一個夢?!眲P文低著頭,手指卷著華森先生的床單布,他似乎是個害羞的孩子,只有面對卡洛斯的時候才會稍微顯得活潑一點,“連續(xù)一個月,每天都夢見一把鑰匙,我白天一直很困,斯蒂小姐還告訴了我爸爸?!?br/>
卡洛斯身上突然開始響起“嗡嗡”的聲音,伽爾一愣:“你把劍帶來了?”
卡洛斯從外衣里面把藏在那里的重劍解了下來,它看起來非常躁動不安。
“哇,好酷。”凱文睜大了眼睛。
“怎么了?”伽爾問。
卡洛斯把手指豎在嘴邊:“噓——”
他小心地扒開昏迷老人的耳朵,輕輕地對著里面念起一個奇特的咒文,它不同于任何一種人類的語言,連發(fā)音方式都不一樣,卡洛斯念的時候,嘴唇的動作非常輕,像是囈語,又想是來自某個已經(jīng)滅絕的古老民族的歌聲。
他的重劍發(fā)出了更大的躁動,嗜血的殺器和溫柔的男聲形成了某種詭異的呼應(yīng),伽爾一個音節(jié)也聽不懂,但卻能感受出那聲音里傳出的召喚和安撫。
老人的手指奇跡一樣地動了一下,凱文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被伽爾一把拉住固定在原地。
隨后一聲尖鳴,老人的頭就好像火車汽笛一樣叫了出來,耳朵里向兩邊噴出白霧,卡洛斯往后退了一步讓開。接著,華森老人的耳朵里猛地冒出一團亮光,好像一道流星一樣拖著長長的尾巴飛了出來,被卡洛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把抓在手心里。
他那多災(zāi)多難、還綁著繃帶的手掌立刻發(fā)出一股糊焦味,繃帶被燒出了一個黑洞,然而那東西一碰到他手掌的皮膚,又好像突然安靜了下來一樣,卡洛斯張開手,他的手心攥著一個小小的、水晶狀的葉子。
“隱世的克萊斯托一族后代?!笨逅鼓抗鈴?fù)雜地看著凱文,方才那一段咒文的發(fā)音似乎對他的嗓子造成了極大的負(fù)擔(dān),使得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我只在……非常年輕的時候有一次有幸碰到過你們家族的人,并且從他那里得到了不小的幫助。”
凱文懵懂地看著他:“你認(rèn)為我的爺爺會好起來么?”
“凱文,聽我說,”卡洛斯蹲下來,拍拍他的頭,“老華森先生,他已經(jīng)不在這里了?!?br/>
伽爾抬頭看了一眼儀器上華森先生平穩(wěn)的心跳。
“那是什么意思?他去了哪?”
“一個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卡洛斯說,“非常美好,他在那里會過上幸福的生活——你希望他幸福么?”
凱文遲疑地看了看他,小聲問:“你是說他會死么?”
“是的?!笨逅固谷徽f。
凱文的眼圈慢慢紅了。
“死亡并不是一件悲傷的事,伙計,”卡洛斯柔聲說,“我們從那個國度而來,經(jīng)過了一次漫長的旅行,注定要回去,你,還有我,以后都會追隨他的腳步,也回到一切開始的地方,所有俗世的悲傷和痛苦,都會變成虛妄的東西,那時你就明白,所有的分別,也都只是暫時的。你是克萊斯托的后代,要堅強一點?!?br/>
“什么是克萊斯托?”凱文問。
“對不起,我不知道。”卡洛斯說,“我只知道,你們來自創(chuàng)世之初的神的旨意,每一代用特殊的方式傳承,守護(hù)著某種……我們都不知道的東西。當(dāng)然,我們是朋友,如果你有需要,可以一直給我寫信……”
“嗯哼,打電話。”伽爾干咳一聲提醒。
“哦不,”卡洛斯干咳一聲,裝神弄鬼地說,“講述古老的傳承,就應(yīng)該用古老的方式,人的筆記會含有某種神奇的魔力,也會鍛煉你的拼寫,好么?”
他借了伽爾的筆,在凱文手背上寫下一串地址:“我保證會回信的,任何時候?!?br/>
而此時,阿爾多已經(jīng)到了盧瑟州,直接上了一輛出租車:“我聽說盧瑟州曾經(jīng)有一個唐格思古堡,對么?”
“哦,它現(xiàn)在也在,”司機看了他的乘客一眼,“您是來旅游的人么?那可是本地特色歷史遺跡之一,我可以一直把您送到賣門票的地方,他們會給您打九折。”
“謝謝。”阿爾多點點頭。
司機發(fā)動車子,無意中在掃了一眼他的手,隨口說:“您的手受傷了?冬天的傷口可不容易愈合?!?br/>
他的拇指上有一道細(xì)長的口子,握拳的時候剛好能隱藏在手心,阿爾多低下頭,露出一個別有深意的笑容。
“這個啊,”他說,“只是個非常甜蜜的小陰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