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深淵豺 三
當(dāng)“傳奇”的阿爾多大主教再次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的時候,修飾他的那個詞就差不多變成了“離奇”。
好在圣殿就是一個“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的地方,大家雖然一時間受到了一點驚嚇,但還不至于到不敢接受的份上。
四個人心思各異地離開圣殿地宮的時候,這才發(fā)現(xiàn)天已經(jīng)暗下來了。
史高勒早已經(jīng)支撐不住,半個身體靠在路易身上,一出來就被路易扶走休息去了。
古德先生則伸了個懶腰,對伽爾說:“如果方便的話,今天晚上我是否能順便拜訪一下借住你家里的那位遠(yuǎn)古祭司。”
現(xiàn)任的大主教挺著巨碩的啤酒肚,基本一個人到了他這個重量級,在重力的作用下,就很容易形成一種巋然不動的淡定氣場——比如加菲貓——而現(xiàn)在,古德先生連阿爾多大主教都見過了,眼下恐怕就算有人告訴他,伽爾家里住的那位正是卡洛斯本人,他都不會覺得有多驚訝。
伽爾就撥通了自己宅子的座機(jī)的電話,可是沒人接,他嘆了口氣,覺得這也是意料之中——與萬分符合人們想象的、神秘威嚴(yán)的阿爾多大主教比起來,他家里那個遠(yuǎn)古祭司實在是有點太離譜了。
鑒于他們一直逛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伽爾認(rèn)為,約翰·史密斯先生很有可能就被某個冰激凌店或者電動游戲廳勾去了魂。
于是他又打給了埃文,足足打了三遍,都沒有人接。
伽爾只得轉(zhuǎn)頭對大主教說:“我暫時聯(lián)系不到他們,可能還沒回家,所以我建議您可以先找個地方用一點晚餐。”
古德大主教笑起來:“‘圣殿一日游餐廳’的芝士藍(lán)莓餡餅一直是薩拉州十大美食之一,我們自己去吃的機(jī)會反而不多,不如趁今天?”
他們倆就這樣毫無壓力地去啃夾了果醬的奶酪了,而可憐的埃文正玩命地在冰上上演生死時速。
他腳下一滑,差點從窄小的臺階滾下去,約翰給他的冰劍也掉了下去,幸好臺階呈螺旋狀,滾下去的劍又被下一階接住了,埃文手腳并用地把它重新?lián)炝松蟻恚€沒來得及松口氣,就看到約翰玩了個驚悚的動作——深淵豺已經(jīng)追到了他面前,這家伙卻不慌不忙地站住。
隨后,他腳下的冰層突然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旋轉(zhuǎn)滑梯——他們下午剛在商場的兒童樂園看見的,約翰一抬腿邁了上去,無師自通地滑了下去,還有時間沖著五體投地的埃文吹了聲口哨:“快跑啊哥們兒!再發(fā)呆我就要被砸成肉餅了……咳咳咳?!?br/>
那脆弱的咳嗽聲,也不能掩蓋他旋轉(zhuǎn)滑梯正玩得高興的現(xiàn)實……
滑梯下面卻不怎么樂觀,沒有緩沖用的海洋球,只有冷冰冰的湖水,可約翰毫不在意,那卷起漩渦的湖水凝成冰梯的速度,始終比他越來越快的下滑快一點。
埃文咬咬牙,像個在冰面上打滑的笨烏龜一樣,使了吃奶的勁才爬起來,額頭上給折騰出了一層汗。
而深淵豺顯然不喜歡兒童樂園,它怒吼一聲,開始用巨碩的身軀去撞擊“冰滑梯”的架子——盡管那東西并不像看起來的那么脆弱,仍然在一下一下的撞擊里冰渣亂掉,看得埃文心驚肉跳。
約翰的聲音從下面?zhèn)鱽恚骸翱次腋墒裁??別浪費時間!還不快跑!”
“轟”的一聲,整個滑梯都被撞碎了,大塊碎裂的冰塊對著約翰的頭當(dāng)空砸了下去。
埃文失口驚叫——即使冰比水輕,那么大的一塊也足夠把祭司先生砸成祭司餡餅,他感覺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趕緊趴下,伏在冰樓梯的邊緣,緊張地往下張望。
冰塊在馬上就要接觸到約翰那好看的腦袋的時候,突然變成了水,于此同時,深淵豺腳下的冰塊全部炸開,整個湖面上,除了不符合物理原理、依然高高懸掛在埃文腳下的階梯之外,頓時全被冰冷的湖水吞沒了。
“約翰!”
埃文扯著嗓子喊了一聲,約翰沒有回應(yīng),水面卻劇烈地震動起來,一個龐然大物從下面冒了出來——天!深淵豺又比剛才大了不少!
這東西身體里一定有瓊脂的成分,一泡就膨脹!
然而就在深淵豺鉆出水面的剎那,它身上的水卻突然在一瞬間全部凝成了冰,它被死死地凍成了冰雕。
約翰的腦袋終于在湖面上露了出來,他伸手扒住了一塊浮冰,對著埃文用力地?fù)]手:“對準(zhǔn)它的脖子后面,對準(zhǔn)!跳!”
埃文的腿哆嗦得像篩糠一樣,緊緊地攥住手里的冰劍,在高處坐立不安地挪動著……對準(zhǔn)脖子后面?
跳下去了還怎么對準(zhǔn)?他又不能“空中行走”!戳到深淵豺的屁/股或者尾巴的可能性還比較高好吧?
“埃文,你還在磨蹭什么!”深淵豺身上覆蓋的冰層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裂開,那厚重的冰層快封不住這個大家伙了。
就在這緊張的時刻,埃文突然感覺到一股尿意涌上心頭,真是死給他看的心都有了。
“看在圣殿那破破爛爛的屋頂?shù)姆萆?,別含情脈脈地盯著它了,做點什么!”約翰大喊。
埃文深吸一口氣,閉上眼,伴隨著一聲尖叫縱身躍起:“啊——”
然后他筆直得像個木棍一樣,抱著他那威武的冰劍,張牙舞爪地在空中跳了一段八爪舞……和深淵豺錯身而過,噗通一聲沉入了水里。
水面上嘰哩咕嘟地冒了一陣泡泡。
約翰凍得發(fā)青的臉上終于露出了慘不忍睹的表情。
把獵物釘在那讓他戳也戳不中,這樣天才的伙伴,在約翰那精彩的人生里,實在具有幫他揭開新的篇章的偉大意義。
埃文·戈拉多先生,您可真是位跨時代的偉大先驅(qū)!
約翰知道,作為一個優(yōu)秀的獵人,他不應(yīng)該這么想,但是眼下,除了“救命”兩個字,真的沒有任何字眼能形容他那悲憤的心情。
他突然和路易產(chǎn)生了一點共鳴:圣殿為什么會讓這種家伙畢業(yè)?這一任的大主教已經(jīng)老糊涂了么?!
與此同時,深淵豺終于發(fā)出一聲怒吼,掙脫了約翰的束縛,巨大的碎冰在它身上崩開,它仰天長嘯起來,解凍了。
差點被凍成冰塊的深淵豺怒不可遏,下一刻,它就張開血盆大口,俯身向趴在水面上的約翰咬來。
約翰嘆了口氣,裹在他身邊的水突然往兩邊退開,在他的腳下凝成了一個小小的冰面,剛好夠他站在上面。約翰的手里多了一把冰劍,血和水一同從他胸前的傷口上落下來,他站得筆直,整個人卻露出一股凌厲的殺伐氣。
就在他打算硬梆梆地迎上深淵豺的利齒的時候,深淵豺巨大的身體突然抽搐了一下,像是遭受了什么劇烈的痛苦,歇斯底里地甩起自己的身體,已經(jīng)掉到水下的埃文被甩了出來。
約翰雖然沒弄清是怎么回事,不過這并不妨礙他當(dāng)機(jī)立斷——深淵豺身下一圈的凝成了一個冰圈,死死地把它固定在了里面,而懸在空中的冰梯筆直地傾斜下來,在空中劃成了一把鋒利的刃,精確地穿透了深淵豺的喉嚨。
這回,那畜生連叫都沒叫一聲,就滾回地獄去見撒旦了。
“界”的主人一死,立刻碎開,濃霧和黑色的深淵瞬間消失不見,而深淵豺的尸體飄在一塊冰面上,已經(jīng)恢復(fù)了普通豺狗的大小。
約翰臉色蒼白地按著撕裂的傷口,喘息了一會,這才去查看深淵豺的尸體,當(dāng)他看見它屁股上凸出來、把尾巴都給頂了起來的冰劍時……默了。
繼而約翰臉色復(fù)雜地轉(zhuǎn)向正奮力扒著冰層的另一邊,企圖爬上來的埃文。
“我本來是讓你找著它的脖子刺?!奔s翰平靜地說。
“我……我沒對準(zhǔn)?!卑N男呃⒌卣f,小聲解釋著,“不過我掉進(jìn)了水里,正好砸在了它的尾巴上,被它的尾巴掃了幾下,還嗆了水,只記得把冰劍刺到了它身上……”
“嗯,你刺中了?!奔s翰用腳尖扒拉了深淵豺的尸體一下,以一種更加復(fù)雜的表情說,“你刺中了它的屁/眼。”
埃文:“……”
約翰短促地笑了一聲,身體卻突然晃了晃,跪倒在了冰面上。
“天哪!你怎么……”埃文連滾帶爬了上來,還沒站穩(wěn),就看到了對方胸口撕裂的傷流出來的血,于是他一句話沒說完,兩條腿就化成了面條,軟塌塌地暈倒在了冰面上。
約翰筋疲力盡地做倒在冰面上,壓下喉頭一陣陣上涌的腥氣,苦中作樂地對自己一整天的行程做了總結(jié)——真他媽的是充實而有意義的一天。
正在享受芝士餡餅的伽爾在用餐的間隙再次打了埃文的電話,卻得知對方已經(jīng)關(guān)機(jī),他聳了聳肩,合上電話,對古德先生說:“剛剛心情實在太激動,居然忘了問阿爾多大主教執(zhí)劍祭司的事,對了,還忘了問卡洛斯的事?!?br/>
古德先生想了想:“會有機(jī)會再見到大主教的,不過關(guān)于你先祖,問那位祭司先生不是也一樣么?”
“也對,”伽爾笑了起來,“其實我還異想天開地覺得約翰就是卡洛斯過?!?br/>
古德先生頓了頓:“為什么不呢?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性?!?br/>
“路易說卡洛斯從來沒有擔(dān)任過執(zhí)劍祭司,”伽爾說,“而且主觀上……我也看不出來他和亞朵拉特墓園的那座雕像有任何相像的地方?!?br/>
“在你心里,卡洛斯應(yīng)該是什么樣的人呢?”
伽爾想了想:“哪怕他不像墓園里那個戰(zhàn)士的形象,至少也應(yīng)該和阿爾多大主教差不多,話不多,疏遠(yuǎn)而有禮,讓人難于親近,只好崇拜……當(dāng)然,我還是認(rèn)為史密斯先生更可愛一些,您見到他就會知道,真叫人難以置信,圣殿曾經(jīng)有過這么年輕而有活力的祭司,他很討人喜歡……就像個活人?!?br/>
就像個活人。
伽爾想起阿爾多那雙冰冷的灰色眼睛,掃過每一個人……甚至結(jié)界核的時候,眼神中都潛藏著那種顯而易見的漠然。
伽爾換位地想,如果他自己一覺醒來,突然被告知已經(jīng)是一千年以后,哪怕他希望自己表現(xiàn)得聰明沉穩(wěn)一點,盡量波瀾不驚,心里也會對新的世界充滿探究欲和新奇感。
而阿爾多大主教,他卻連看都不想看它一眼。
哪怕這是他從生到死,又從死到生守護(hù)的世界。
伽爾突然覺得,好像除了結(jié)界,阿爾多大主教的生命沒有剩下任何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