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說親
等葉荷花和那個村民到了許興昌家,許興昌卻不在家,只有他兒子許攸寧在。
穿一件青布衣裳,端端正正的坐在輪椅里面,手里拿了一把刻刀,正聚精會神的在雕琢一塊木頭。
葉荷花走進去,笑著開口搭話:“忙著吶?你爹不在家?”
龍?zhí)链搴艽螅迩按搴笠哺舻煤苡幸欢温贰TS攸寧又是個好靜,不常出門的人。右腿斷了之后更是鮮少出去。所以看到葉荷花她們的時候想了一會兒也想不起她們的姓名來,只知道是龍?zhí)链宓拇迕瘛?br/>
不過面上還是很客氣的請她們坐,轉(zhuǎn)動著輪椅要去給她們倒水。
被葉荷花叫住:“不用忙。我們過來就是想找你爹問句話。你爹在哪呢?”
許攸寧還是拎起水壺給她們倒了水,然后面上帶著微笑,很客氣的回答:“我爹還在學堂里面沒有回來。不過估摸著時間,他也該快到家了。不知道兩位嬸子找我爹有什么事?”
跟葉荷花一同過來的那個人也姓葉,世代都在龍?zhí)链遄≈行《稹_@會兒聽問,就笑道:“是一樁天大的好事。”
一個鰥夫,帶著一個殘疾的兒子,忽然有人一分聘禮都不要就主動要嫁他。還會帶一份讓人艷羨的嫁妝來,怎么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許攸寧聽了雖然心中不解,但面上依然帶著禮貌的微笑。
葉小娥這時一邊拿了杯子喝水,一邊目光上下打量著許攸寧。
身上穿的青布衣裳已經(jīng)很舊了,但漿洗的干干凈凈。下擺也好,袖口也好,前襟也好,哪里都是平平整整的,連一絲褶皺都沒有。
雖然坐在輪椅里面,但腰背挺的筆直,全不見一絲萎靡頹喪。
再看相貌,目清眉秀,唇紅齒白。膚色也不像鄉(xiāng)下的孩子,甚是白凈。
還有這滿身的清貴之氣。如何看,這都該是當官人家的公子哥兒,而不是他們鄉(xiāng)下的孩子。
葉小娥是個沒有城府,也快言快語的人。目光掃了許攸寧的右腿一眼,沒心沒肺的就問道:“你這條腿斷了也得有個三年吧?大夫真的說再也治不好,一輩子只能這樣瘸著了?”
心里還有點替許攸寧惋惜。
若不是斷了這條腿,憑著這小子的聰明勁兒,指不定就已經(jīng)考上秀才,有了功名了。還生了這樣好的一個相貌,怕不是城里的那些千金小姐都想要嫁他?一輩子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
現(xiàn)在倒好,瘸了一條腿,哪怕相貌生的再好,哪個千金小姐愿意嫁啊?又做不得農(nóng)活,鄉(xiāng)下的姑娘只怕也不肯嫁。
這一輩子就算這么毀啰。
葉荷花是個心軟的人,一聽葉小娥說出口的話,連忙伸手拉了她的胳膊一下。
當著許攸寧的面說這樣的話,可不就如同是往傷口上撒鹽一樣?許攸寧心里該有多難過?
而且這畢竟只是個才十五歲大的孩子。
一邊目光偷偷的覷著許攸寧,卻見這孩子面上的微笑半點沒有變化。甚至還笑著回答葉小娥的話:“是。大夫是說過,我這條腿再也治不好,一輩子只能這樣了。”
云淡風輕的好像說的壓根就不是他自己的腿斷了一樣。
葉荷花心里倒有些詫異起來。
她也活了四十多歲了,可從來沒有見過哪個人對于自己忽然斷了一條腿的事還這樣看得開的。
難怪先前還有人說許攸寧反過來勸慰許興昌的話,當時她聽了還有些不信,但現(xiàn)在她信了。
就對許攸寧歉意的笑了一笑:“你小娥嬸子沒有惡意。她剛剛說的話,你別往心里去。”
葉小娥這時也反應(yīng)過來自己剛剛說了什么話,面上就有些訕訕的。
“那個,我就是個說話嘴上沒有把門的人。大侄子,你,你別多想啊。”
“兩位嬸子客氣了。”
許攸寧雙手交疊,放在腿上,面上淺淡得體的微笑一直都在。
看著確實沒有半點生氣的樣子,而且還很禮貌。
葉荷花也不曉得是怎么一回事,總覺得許攸寧雖然對她們很禮貌,面上也一直帶著微笑,但給人的感覺總還是很疏離,高不可攀的。
就好像是裹在冰塊里的一朵花。初初看著以為是一朵梨花,素淡馨香,但仔細一看,就會發(fā)現(xiàn)其實是數(shù)九寒天的一朵霜花,有絲絲涼氣若隱若現(xiàn)的浸出。
葉荷花一時也不曉得該和許攸寧說什么話了。就拿了桌上的杯子喝水,一邊目光打量著屋里。
她很少到許興昌家里來,印象中最近的那次還是她帶著大兒子過來給許父拜師送束脩的時候。
那個時候許興昌還小,許父家里也經(jīng)常有人來,村子里的人說起許父來也是要尊稱一聲許先生的。可是后來,也不曉得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約莫是老族長死了之后,有個大字不識一個的村里人忽然在外面掙了大錢回來,又是蓋房子,又是買田地,還到處鼓吹說念書沒有用。
念了書,考不上功名,做不了官,那有什么用?難道種田做手藝活也用得著認字?他一個大字不識,現(xiàn)在不也照樣掙了這么多的錢?
而且,就算是書念的好,做了官又怎么樣?那些做官的老爺,一年的俸祿也沒有多少。別看外面的官服穿著光鮮,其實里面的中衣上面打著一摞的補丁呢。還說不準什么時候皇帝老子看你不順眼了,咔嚓一聲就砍了你的頭呢。
村里的人也都很現(xiàn)艷羨他置辦的那些家產(chǎn),漸漸的就都聽信他的話,不再送自家孩子到學堂里面去念書了。要么托那人帶自家的孩子出去掙大錢,要么就是送自家的孩子去學個手藝活,或是到外面的鋪子里面做伙計。
至少做這些事立馬就能看到錢,念書還得先往里搭錢,以后誰曉得到底能不能回本。
也是從那個時候起,村子里的人對許父就沒有多少尊敬了,言語中反倒說他是個外鄉(xiāng)人,是雜姓。
龍?zhí)链暹@里世代都是姓葉的。除了有幾個從外面嫁進來的媳婦姓氏不一樣,其他的全都姓葉。但嫁進來的媳婦,也就是葉家的人了不是?所以就顯得許興昌這一家子在這里格格不入。
等到葉荷花第三次問起許興昌什么時候回來,甚至開始有些坐不住,想著不然現(xiàn)在就回去。葉細妹說要嫁許興昌的話,很明顯就是跟她大哥大嫂賭氣的話。說不定他們?nèi)齻€現(xiàn)在已經(jīng)握手言和了呢,她倒還傻乎乎的坐在這里等許興昌。
就悄聲的和葉小娥商議。
但葉小娥是個喜歡熱鬧,慣會起哄的人。她只嫌事情鬧的不夠大,哪里肯現(xiàn)在走?是一定要等許興昌回來的。
就對葉荷花擺了擺手。一面轉(zhuǎn)頭望著屋外。
屋外是一處院子。一側(cè)搭建了一間簡易的茅草屋子,做廚房用的。院子外面圍的也是一圈竹籬笆。兩扇不高的半舊院門大開著,能看到外面有一條蜿蜒的小路。
這會兒小路上就走過來一個人。穿一件舊舊的灰布衣裳,兩只手攏在袖子里面,也不曉得是身形太清瘦的緣故,還是秋風漸涼,他身上衣裳穿得少,冷的緣故,身形微微的往前佝僂著。
葉小娥瞧見,立刻從條凳上站起來,伸手往門外指了指:“你們看,這不是許先生回來了嘛。”
葉荷花和許攸寧也轉(zhuǎn)頭望過去,見確實是許興昌回來了。
許興昌這時已經(jīng)進了院門,看到家里坐了兩個人,很明顯的愣了一下,然后才抬腳繼續(xù)往前走。
許攸寧搖著輪椅上前,接過他套在手腕上的一只布包。
他曉得自己的父親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龍?zhí)链逵执螅瑢Υ謇锏娜怂粫茸约焊硬皇煜ぁJ强隙ú粫缘眠@兩位姓甚名誰。
就面帶微笑的跟他說道:“荷花嬸子和小娥嬸子剛剛過來,說有話要對您說。已經(jīng)在這里等了您一會兒時間了。”
剛剛他已經(jīng)用話語套問出來葉荷花和葉小娥的姓名,連家里幾口人這樣的事也都曉得了。現(xiàn)在這也算是間接的告訴許興昌眼前的這兩個人是誰。
許興昌果然不大認得葉荷花和葉小娥,聽了許攸寧的話才知道。
就對她們兩個拱手行禮,語氣很謙遜的問著:“不知兩位光臨寒舍,是有什么指教?”
說話文縐縐的。
葉荷花和葉小娥對望一眼,心里都想著,怪不得村子里的人都說這許興昌是個窮酸秀才,今兒一見,果然連說話都透著一股子陳年的酸味。
也不曉得葉細妹怎么會想不開,說出要么不改嫁,要改嫁就一定要嫁許秀才的話來。她自己是個潑辣,罵遍全村無敵手的人,若這門親事果真說成了,她往后要怎么跟這個許秀才過到一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