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吃糖
少年穿一件淡藍色的直裰。看得出來不是新的,穿的應(yīng)該有兩年了,但漿洗的很干凈。而且這件直裰全身上下連一絲折痕褶皺都看不到,哪里都是熨熨帖帖的。搭在輪椅扶手上的一雙手白凈,手指線條流暢,指尖的每一顆指甲都修剪的很圓潤。
許攸寧給葉蓁蓁的第一個感覺是干凈,近乎有潔癖一樣的干凈。
目光往上移,待看到許攸寧臉的時候,就算葉蓁蓁上輩子在電視上網(wǎng)絡(luò)上看過各種各樣類型的帥哥,但這會兒也發(fā)了好一會兒愣。
這個少年長的也太好看了吧!而且他看著人的時候目光帶笑,很專注,給人的感覺如沐春風(fēng)一般。
葉蓁蓁被驚艷的一時沒有說話。目光也毫不掩飾的,直直的,呆呆的望著許攸寧。
許攸寧倒不知道這個。
他雖然沒有見過葉蓁蓁,但他知道村里的人都說葉蓁蓁是個傻子,今年都八歲了還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看人的時候也是呆呆的。
就微微的笑了起來。也不管葉蓁蓁有沒有聽懂,溫聲的同她說道:“你娘還沒有過來,這里人多事雜,大人未必會注意到你。你先跟在我身邊,讓我先照看著你,好不好?”
這個人真的很有親和力啊,他說出來的話壓根就沒有人能拒絕得了。
而且,在對許興昌家還一點都不熟悉,對這院子里的村民也一個不認識的情況下,葉蓁蓁覺得他的這個提議確實很好。
于是她就哦了一聲,算是同意了他說的話。
這次換許攸寧發(fā)怔了。
不是說這個小姑娘是個傻子,從來沒有開口說過話的嗎?可是剛剛她不就開口說話了?
而且,既然她能回答哦,那就說明她聽懂了剛剛他說的話。
那她就不可能是個傻子。
許攸寧不由的目光細細的打量起葉蓁蓁來。
穿一身很喜慶的衣服。頭上扎了一雙丫髻,系了兩根丁香色的發(fā)帶。兩頰有肉,下巴卻尖俏。一雙眼看起來澄澈分明,清亮無比,哪里會是個傻子?
但是村子里的人這些年都在說......
許攸寧雖然心中狐疑,但面上卻絲毫不顯。甚至連唇角的笑意都沒有消褪分毫。對著葉蓁蓁笑著點了點頭,然后他用手轉(zhuǎn)動輪椅上的輪子往回走。
葉蓁蓁跟在他身后,看著他用手轉(zhuǎn)動輪子,心里在糾結(jié)到底要不要上前幫忙推一推的事。
這個少年,以后可就是她的繼兄了。日夜都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肯定要跟他搞好關(guān)系的。
而且,看著一個美少年坐在輪椅上做這樣的事,總?cè)菀鬃屓诵纳鷳z惜。
于是葉蓁蓁糾結(jié)了沒一會,就走過去伸手握住了輪椅后面的把手。
許攸寧顯然很吃驚,回過頭來看她的時候目光中都難得的帶了絲驚訝。不過也是須臾即逝,面色很快的恢復(fù)如常。甚至還點頭對她微笑道謝:“謝謝。”
葉蓁蓁沒有說話,只矜持的也對他點了點頭,然后雙手用力往前推輪椅。
原身才八歲,能有多大力氣?而且這個輪椅也不曉得是誰做的,挺粗糙的。鄉(xiāng)下的地面又坑洼不平,所以推起來還是很費力的。
葉蓁蓁就咬著牙,悶頭一直往院子里面推。
雖然她不認得院子里面或坐或站的這些人,但是龍?zhí)链謇锏拇迕窨墒嵌紩缘萌~細妹八年前撿了個小嬰兒回來,還是個傻子的事,現(xiàn)在葉蓁蓁推著許攸寧進來,就有好幾個人看著她笑。
還有個人在笑著跟旁邊的人說道:“喲,今兒太陽是打西邊出來的?連細妹家的傻閨女都會給人推輪椅啦?嗐,這可真是兄妹啊。才剛進門,就曉得心疼哥哥了。”
語氣中滿是調(diào)侃,聽的旁邊的人都笑了起來。
其實這些人跟許興昌算不得特別熟,關(guān)系也一般。平常背后談?wù)撈饋恚哉Z間只說許興昌是個雜姓人。人迂腐,不曉得變通。還撿了個兒子回來養(yǎng),哪怕就算腿瘸了也依然養(yǎng)在家里。這天底下哪里找這么傻的人去?
今天他們之所以會過來吃這頓喜宴,還是因著許攸寧前幾日對許興昌的提議。
許攸寧曉得這些村民,但凡要出錢的事他們必定不會做。就是下帖子請他們來參加喜宴,只怕也不會過來。就算有來參加喜宴的,至多也只會包一兩個銅板作為賀儀,但必定會將一大家子男女老幼都帶過來吃喜宴。與其這般,倒不如索性說不收他們的賀儀,只請他們過來吃飯,大家好生的熱鬧一番。
若不然,喜宴冷冷清清的,葉細妹嫁過來的時候面上肯定會不好看,以后龍?zhí)链宓拇迕癖车乩锟隙ㄒ捕紩眠@件事笑話她。
所以,之所以會這般做,一來是能讓葉細妹知道他們父子對她嫁過來的重視,二來,龍?zhí)链宓拇迕穹忾]且排外,只以為葉姓是這世上最尊貴的姓,心里洋洋得意。至于其他的姓,那都是雜姓,不配讓他們正眼看。
所以看著許興昌和許攸寧姓許,他們背地里便有許多閑話說,也百般看不起。許攸寧心里就是想著,趁著這次喜事請他們過來吃飯,也許能讓大家往后對他們更加接受一些。
他自己對龍?zhí)链暹@里是沒有半點感情的,隨時都能離開,但是許興昌不一樣。他生在這里,長在這里,又是個喜歡安穩(wěn)的人,所以就算這里的村民愚昧且落后,對他明里暗里的都有排斥之意,但他依然舍不得離開。
就讓許興昌去邀請了周邊和他們還算相熟的人家。而這些人家一聽可以不用賀儀就能來吃喜宴,自然一萬分的樂意。
但是沒想到這些人過來吃白食就算了,口中依然這般的不干凈。
許攸寧目光微冷。正待要說話,許興昌這時看著葉細妹的嫁妝都在屋里放好,正走了出來。
看到葉蓁蓁,他停了下腳步。然后才走過來,雙手局促的在自己身上一件簇新的藍布直裰上面蹭了蹭,然后才期期艾艾的說道:“你,你就是蓁蓁吧?”
葉蓁蓁不說話,目光不著痕跡的打量他。
她記得她小學(xué)的時候?qū)W唐詩學(xué)宋詞,旁邊課本上有一個身穿白衣詩人的配圖。下頜有須,頭微仰,眉宇間滿是憂國憂民之色。雙手背負在身后,清瘦,仿似一陣風(fēng)來就能被刮跑了似的。
葉蓁蓁覺得許興昌就挺像那個配圖上的人的,典型的后人暢想中的古代文人形象。
她知道這個人以后就是她的繼父,她得管他叫爹,但是現(xiàn)在,她還叫不出來。
就只抬頭望著他。
其實她目光是很平靜的,不帶一絲情緒。甚至連最開始的探究之色都沒有了,只是單純的望著。可是落在許興昌眼里,還是覺得她望過來的目光銳利的如同兩根針一般,被她望的心都要漏跳一拍了。
越發(fā)的緊張慌亂起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努力在臉上擠了個笑容出來,問道:“你,你渴不渴?餓,餓不餓?”
葉蓁蓁:......
她搖了搖頭,沒說話。
許攸寧很了解許興昌,曉得他現(xiàn)在壓根就不知道該怎么跟葉蓁蓁相處,就給他解圍:“妹妹有我照看著,爹你只管放心。”
轉(zhuǎn)頭看了一眼院子里面或站或坐的龍?zhí)链宕迕瘢S攸寧的目光有些淡漠。不過隨后轉(zhuǎn)過頭來的時候他還是很平靜的說道:“爹,你去招呼村里的人吧。”
隨著中午將近,已經(jīng)有很多人涌進了他們家的小院里來。一來是等著看新嫁娘,二來是等著喜宴開始。
許興昌應(yīng)了一聲。看了葉蓁蓁一眼,想要跟她說話,但到底也不曉得該說什么。抬腳正要走,忽然想起了什么來,忙從袖子里掏了幾顆粽子糖出來,略有些笨拙的用雙手捧到葉蓁蓁的面前:“給你吃糖。”
葉蓁蓁:......
她伸手接過這些糖。原想要說一聲謝謝的,但想起剛剛她哦了一聲時許攸寧目光中的驚訝,想了想就還是沒有說話。
許興昌這時已經(jīng)抬腳走了。葉蓁蓁望著他清瘦的背影,心里想著,這個繼父看來也是個好人。
待回過頭來時,就看到許攸寧在看她。
目光中帶了些探究和若有所思,應(yīng)該是在想她到底是不是個傻子的事。
葉蓁蓁就覺得許攸寧的目光挺深邃,也挺銳利的。看得出來他應(yīng)該是個很聰明,也很細致的人。
不過她一點都不害怕。朝夕相處的葉細妹對于她忽然開口說話,不傻了的事都一點不懷疑,難道許攸寧還能懷疑出個啥來?據(jù)她所知,以前原身和許攸寧可是一點交集都沒有。
就神態(tài)自若的拿了一顆粽子糖塞到口中。然后還將握著糖的手平伸到許攸寧面前往上輕舉了舉,意思是叫他吃糖。
原身雖然在鄉(xiāng)下長大,但葉細妹從來沒有舍得讓她干過一點活。就算叫她干她也不會干呀。所以養(yǎng)的一雙手白皙柔嫩。
而現(xiàn)在,葉蓁蓁白凈的手掌心里面托著幾顆呈琥珀色的粽子糖,秋水般明凈的一雙眼望著許攸寧,盈盈不沾一絲煙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