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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室間內,秋飲推進木車,案板邊,順仲先生系著圍裙燒菜,盛好一碗,偏頭放置在身后已擺上了多盤的托盤上,一抬頭,自然地說出:
“噢,你回來了啊。”
秋飲點點頭,將木車推至角落,未有其他回復。
兩只鍋都燒著菜,一鍋已盛出,還有一鍋在燉著湯,順仲不自覺地放下了鍋鏟,朝那彎腰將幾個大酒壇子抱下的秋飲看了又看,嘴里裝作散散漫漫地只是不經意間提起的一個話題。
“哦,昨天你那位剛來這里姓廖的朋友晚上還睡得好嗎?”
“未有碰面,不清楚。”
順仲嗯了一聲,想了想又張嘴開口:“他是中國的哪里人啊?昨天飯桌上,他時不時對你說出漢語的口音,聽起來也不像是錦城人啊?”
“湘西,少數(shù)民族。”
順仲在心里過了一遍她最后說到的“少數(shù)民族”,對方是湘西人,這點他或許早有所猜測。
“那你又該是怎么認識他的?”
說出此話后,他也是感到了話語未免挾帶著質問強硬的語氣,靜思一秒又抹下面地留出了轉圜的余地,繼續(xù)接道:
“我只很好奇,你不應該是錦城人嗎?怎么會和一個少數(shù)民族的人打下交道?”
順仲此話未免成為有點多余的解釋,他自己本身也是錦城人,結識的朋友不也是遍布著世界各地嗎?
果不其然,秋飲取下了所有的酒壇子,撬開一個蓋子時聽見順仲不知所以然的問話后,意思不變而詞字委婉地回以慰問,兩人幾乎棋布錯峙。
酒壇里的花釀酒被倒進了酒缸,她一雙杏眸帶著咄咄逼人的氣焰,說出的話讓順仲根本不好接駕。
“我以為,年少便成為他們口中離經叛道的您,合該不會驚愕有些不值一提的事情,那您認為呢?”
“誒……”
順仲突然被推開了廚臺邊,撞在了旁邊的水槽上,濺了一身水,圍裙也徹底地濕透。
等他收拾好了自己,秋飲早已踱步上前關上了扭火開關,一開蓋,鍋內的湯水已被燒干。
“您先行出去換身衣服吧,由我善自處置即可。”
“……好。”
順仲離開后,秋飲收拾著剩下的殘局,她清洗著鍋底,此時,外面恰時傳出了一陣鋼琴的音樂,熟悉的曲調,它讓秋飲在手里拿著用來刷鍋底的炊箒,一下輕輕巧巧地墜落進水槽底。
她就站在廚臺前,死寂地保持著一個動作。斷斷續(xù)續(xù)的音樂最后還是結束了下來,因為下一刻她宛然還聽見了有人正走進酒館里堂,熟悉的聲音響起:
“這首是《秋日的私語》?”
里堂里立刻傳來了秋靜的笑聲:“廖申大哥!你可算回來了,告訴你,秋飲小姐早回來了!
哦,對了!還有我們學園的跡部會長也到了!”
在水槽中的涼水中撈起炊箒,外面的人聲似乎都距她遠遠地離去,腦中只有兩種聲音的交錯回響,剛才秋靜連半首都彈奏不到的
———《秋日的私語》!
廖申那一派自己劇感熟稔的聲音語氣!
在以那首鋼琴音樂為底調的回憶進行又進行中,湘西苗族的聲音響起又響起!
“啊嗯,你在做什么!”
跡部景吾走出樓梯后的書櫥,帶著樺地崇弘經過了墻對面的廚室,雖然在尋常人視野盲區(qū)的角落處,極難注意到。
但他自小就在父親留給他的商業(yè)課題上鉆研,甚至已練出了能一眼就全看到一分一毫的洞察。
角落里,深足半人高的酒缸上,有一身在他眼中較為顯眼的長毛衫,半個身體竟鉆進了缸口,酒缸外壁,不斷流下酒液。
跡部景吾迅疾地闊步跨越進廚窗里面,連樺地崇弘都再沒有及時反應過來,他連正門都來不及繞到,大腦直接迅時地作出他所認定的最縝密、最冷靜的指令。
“你這個不華麗的女人!”
如疾風冷冽掃進廚間角落,青年細長優(yōu)美的手指將半身沒盡酒缸中的人從里面拉起,酒面上依然還漂浮著花釀酒的碎瓣,幾片秋花的殘影伴著酒水黏貼在了姑娘臉上。
她牙齒輕顫,一貫的水色杏眸透出血絲滿布,唇角已是留下了森森然的牙印。
即便她眼前已立著了一位看客,她卻還是那一臉的狼狽慘烈,身體中灌進了高純的酒釀,她腿腳綿綿地又靠回了酒缸邊壁。
看她用手肘強撐在上面,雙手緊緊捏在邊上,跡部景吾壓抑著語音:
“你是愚蠢到了想在里面淹醉自裁嗎!”
秋飲再沒有說話,她根本發(fā)不出聲了,杏子眸里,滿眼已是痛不堪忍的紅色,還有咬破又不斷在開合的嘴,卻吐不出一個字。
跡部景吾凌厲的鳳眸,目光深深地緊鎖著她,怒從心生的沉音出:
“我要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
青年甚至都沒有再用那個囂張至極傲慢的自稱,但當跡部景吾用了平常的一個“我”字,卻給人了更加不容拒絕的壓迫。
那段音樂就和著那些特別的語氣話語如蛆附骨在搖晃的大腦里面,霎那間,她的身體哀痛欲絕地從酒缸外壁邊乍然滑下。
“秋飲,本大爺再說一遍,告訴我所有的一切!”
俊美氣勢逼人到不可直視的青年彎下了腰一把將她摟入了懷中,堅厲穩(wěn)定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腰上被青年有力的手緊環(huán),溫暖來自身邊的這個人。
但有些話不能說,為了什么?為了曾經唯一可以述說那些話的人。
那時,巍巍武陵山下,浩浩洞庭源上,酉水多灘和司城湖鄉(xiāng),畫船棲鳳對飛湍坐龍,瀑布上的險阻神秘古鎮(zhèn)。
湘鄉(xiāng)的芙蓉小鎮(zhèn)那里,有一條瀑布,瀑布中的,有她一眼就看到了頭的人生……
這時,里堂內的電話響了起來,這急促的鈴聲猶如驚雷炸響,終于震醒了秋飲的神思,她再次整理清了所有的思緒又一一藏起,再次挪出了那個面世于眾的秋飲。
她伸手推開懷抱著她的青年,卻再掙脫不了,噙著疑慮的目光,兩個人對視而上。
“跡部君……”
跡部景吾深暗著冰藍色的俊目,死死地再次看了一眼她,然后驕傲地起身、退開,不再將自己的視線投注給地上的人一星半點。
背后的里堂內,其他的幾個人原本正閑聊著秋靜適才彈奏的鋼琴音樂,只有廖申一人坐在窗邊,看著窗外,臉上滿是不能抹開的滄桑憂傷。
突然,幾人聽到了電話鈴聲響起,順仲先生出來接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