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不順)
只見神官不慌不慌地亮出立身揚(yáng)名的那把祭劍,握住劍柄就得心應(yīng)手地在空中揮舞起來,平穩(wěn)地懸空穿刺,表演性極強(qiáng)地一氣呵成,跳起又躍下,在石臺上游刃恢恢———引祭!
樵夫在石臺下仿佛已感受至深,他骨顫肉驚地盯著這一切,心慌意亂地看了眼在臺上祭壇里的竹簍;神官年齡四十超出,動作卻又迅捷、卻又輕盈,姿勢可謂雅觀。
小神官游若驚龍的身體持劍轉(zhuǎn)回到祭臺上一掌拍下,竹簍的蓋子被震碎,神官很快以憤風(fēng)驚浪的猛壓,摧向祭壇上的竹簍而刺去。
樵夫終于忍不住驚慌失措地叫喊出了一聲,可此時他卻始覺自己其實(shí)已經(jīng)被自己和妻子的執(zhí)念所抵至了背、扼住了喉,再說不出什么了。
失了聲音的他別無他法,只能讓雙目也開始失明,讓雙耳也開始失聰。視而弗見、聽而弗聞,祭臺上從竹簍里面滴漏而出的液體,祭臺的一片血紅與嬰孩的一陣尖叫嘶鳴卻牢據(jù)在了樵夫心上。
后面小神官最緊要關(guān)頭宛如驟風(fēng)遽雨的一番操劍,樵夫再沒有勇氣看下去。
一場祭式結(jié)束,小神官用一塊寫了神跡的神社方帕擦凈了劍上未干的血跡,跳下了石臺。
神官喘息未定,眼神變回冷漠,口中冷淡地向樵夫下了最后的告誡:
“盡人事,聽天命。本神侍仿照神社中代遠(yuǎn)年湮的古籍古法已為你那愿子逆天改命,他已托附于女身,但此后塵世間,再無那名女嬰,只有你的愿子。
萬法皆空,因果不爽,已犯下的業(yè)障,你可好自為之。”神官冷冷的話語落下,稍許虛晃的腳步背離著祭壇而走開了。
樵夫聽時迷離倘恍,可在聽到神官最后的話后,他不禁愧汗無地,雙手捧起地上早變?yōu)榱思t色的方帕哭出了聲。
因先前被嚇倒在地,在神官走后,他又趕忙從地上爬起,雙腳不點(diǎn)地用手爬上石臺朝祭壇上奔去。
祭壇上的竹簍邊緣還有著先前積蓄的血液在慢慢滴落,他忙將頭湊近竹簍,目光往里面探去。
只見有著與先前一張面容始終如一的那個女嬰正閉上著眼睛,強(qiáng)死強(qiáng)活地靜置在竹簍中,而且雪白一片的胸口上還有鮮血在不斷溢出,只是莫可名狀的,被劍刺入后,傷口卻并沒有很深,也沒有很大。
樵夫忙用方帕在傷口的地方綁上,然后抱起竹簍就匆匆跑下了祭臺。
春前數(shù)雪,秋后算雨,霜凋了,夏綠了,時光就在這病國殃民的年歲之間肆掠而過。
大室民間,曠日經(jīng)年的貧病交侵,人民怨聲載道,而民窮財盡的文室王族也日漸式微,年復(fù)一年,終于慢慢拖近了日薄西山的這一刻……
在人們眼中,這個曾經(jīng)也盛極過一時的巨然大物,已經(jīng)是不堪一擊。
大室的平民百姓不再奢求還能出現(xiàn)什么人能夠回天運(yùn)斗,都數(shù)著天數(shù)過日子,等到這個民窮國困的王朝———被覆巢毀卵的那一天!
———文室近毀!
與文室皇城衣帶一江的干城,僅僅只與它相隔了一條遼闊寬廣的豐江。天晴時,就算是在夜幕之下,只要風(fēng)清月皎星明,干城內(nèi)的人站在豐江的這面,依舊清清楚楚地看得見對面皇城的巍峨。
那時是河清海晏、時和歲豐的文室繁華盛世,大室人民身居其職,安居樂業(yè);可多年后,時移世易,再擇晴走到豐江畔邊,就算是朗朗乾坤的青天白日,在望向?qū)γ婧螅贿^也是晴天打下了霹靂,不過也是讓人感覺身處黑天半夜。
“皇城已是名不副實(shí),又何須再論干城?每天!每夜!已經(jīng)分不清白晝還是黑夜,又有多少盜匪猖獗?不說那些鼠竊狗盜之輩在偷雞摸狗,就是為政的父母官又何嘗不是欺世盜名?逼良為娼?
白天的府衙,嘴里口口聲聲風(fēng)清弊絕,夜里的春宵,床上咕咕嚕嚕男盜女娼!行竊雞鴨者誅殺,行竊國脈者成王!”
“聽聽!這街上愴地呼天的叫聲,已經(jīng)不絕如縷!他們有的家破人亡,有的賣兒鬻女!可難道他們———還是她們———心甘情愿骨肉分離嗎?
我看干城不如就此改名叫'盜城',我大室的人民啊!家無二尊!國無二君!難道我們就死等著亡國滅種嗎!”
干城的街區(qū)上,一家茶販攤子上插著一個“拓”字的茶旗,一個自稱為“拓客先生”的茶販正錚錚不屈地悲憤不平著,慷慨激烈地滔滔不絕道。
去他那里買茶的,都是無償暢飲,所以瞬息之間,他的茶攤前圍滿了聽眾。
風(fēng)嬌日暖,長愿一個嬌小玲瓏的女孩身穿一襲寬大的粗布麻衣擠在了一群難民堆中,人們爭先恐后地為一碗清茶互不相讓,都唯恐落在了后頭,而喝不到了那碗淡茶。
這亂世年頭里,一碗茶,就是上流貴族王庭才用得起的奢侈。
天正值酷暑,與人互相推擠著的長愿沒多久就熱汗涔涔下來,就在快要輪到她的時候,她被人一推一扯,踢開了長長的隊伍,一個沒有站穩(wěn),背朝天地跌倒在了地上,磕在了地上的石粒子上,之后她便感覺到胸口處的傷口又裂了開來,刺痛一陣接著又一陣。
她咬合了牙齒,滿頭滿腦都沾滿了塵土的人趕忙爬起,卻再找不見原來隊伍中的位置,沒有時間再留給她忿然作色,眼見著茶就要被分配完,抿緊了唇的她終于隨著有些不守規(guī)則的民眾也不管不顧了秩序,利用身材瘦小的優(yōu)勢鉆進(jìn)密無可透的人堆中伸長了脖子和胳膊去夠離她最近的那碗茶水。
耳邊是嘈雜的人喧聲,和那位茶攤販義憤填膺的激勵聲,她身處其中就如同是熱地蚰蜒,耳朵發(fā)熱,眼睛發(fā)花,有點(diǎn)喘不過氣。
就在她終于夠到了那碗輕謀淺慮的清茶碗水,還沒來得及心花開爽時,一只溫?zé)帷⒐枪?jié)分明而屬于少年的手,覆住了她的手指……
手指從未與陌生男子貼近過五五相疊這樣的距離,長愿初初禁不住地面紅耳熱起。
但那人的手并未就此停駐,在貼蓋住了一只明顯是少女瘦小的掌背后,對方頓了頓轉(zhuǎn)則退回了手,心安理得地拉住了茶碗的另一側(c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