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1 章 林家小瘋子 十八
十八.
“是有些年頭了,”鏌铘抬起手,在對方試圖更近一步時,猛一把將他手腕扣進掌心:“偃師?!?br/>
乍一聽見這兩個字,何偃的手微頓。
手指仍穿插在眼前那片銀色發(fā)絲里,如刀刃般暴長而出的指甲隱在其間,無聲無息,至林寶珠那雙眼半指寬的距離堪堪停了下來。
這么近的距離,林寶珠的眼睛卻是一眨不眨,就如先前手指險些被折斷時的平靜。
見狀鏌铘眼簾微垂,繼而松了松勁,任由何偃將手腕從他桎梏中緩緩抽了回去。
眼角余光壓著身側(cè)的林寶珠。
這個前一日像只活躍的蘑菇般在雨里到處蹦跶的小姑娘,這會兒搖搖晃晃靠在他肩膀上,像只木俑般僵硬,勉強地維持著站立的姿勢。
但手里尖尖一枚刀刃,卻分毫不差抵在他脖頸的動脈上,冰冷刀光舔著一絲血色。
“從來只聽說偃師以鮫絲控制俑人,不知幾時竟改作鮫族歷來不屑的喑蟲耍弄起了傀儡人?”
偃師是個古老得幾乎快被人忘卻的詞,無論對鏌铘亦或何偃來說。
昔日東海有鮫人,以鮫絲駕馭的木俑宛如活人般栩栩如生而著稱。
鼎盛時甚至能以那些木俑成兵,聽聞三界大亂時,他們曾以這樣一支詭兵抵御來自魔族的強敵。
卻不知后來發(fā)生了什么,一夜間全都異化成了吸食人血的怪物,遭到天譴,被滅了族。
此后經(jīng)年,世上再也沒有東海鮫人,亦再也不見當初那些在鮫絲的駕馭下,比真人還要靈動的俑人。
何偃便是鏌铘所見過的最后一代鮫人。
此時已完全沒了曾經(jīng)鮫人的模樣,他端坐在馬背上,十指纖纖不留一絲蹼的痕跡,唯有異樣粗壯的指關(guān)節(jié),尚且留存著一丁點曾經(jīng)鮫人族的原始模樣?!?】
【6】
【6】
【小】
【說】
轉(zhuǎn)了轉(zhuǎn)被握得發(fā)白的手腕,他俯瞰著鏌铘脖頸上被刀刃劃出的那線血絲,微微一笑:“有意思,麒麟出,馭麒麟者卻魂不知所蹤。想來以您現(xiàn)下這個狀況,應(yīng)是不會與我為敵,不如你我各退一步?”
“怎樣各退一步?”
何偃沉吟片刻:“聽說大人的骨舍利被地火燒灼了整整八十一天,由此身魂分離,至今已有千余年。雖何某也曾受過相似折磨,終究比不得大人所受的苦,所以何某想問一聲大人,蘇醒至今,可曾聽說過當朝的汝南王華淵?”
“我從不過問人類王朝更迭之事,亦不知曉當朝王族都有哪些。偃師有什么話,不妨直說。”
“不瞞大人,當今圣上在尋一件流落民間的皇庭寶物,若大人愿獻出此物由何某交回,大人的自由之身可請汝南王為大人重造?!?br/>
“重造?”鏌铘抬眼,暗紫色的眸光里讀不出任何情緒:“重造成你這般模樣么?”
簡單一句話,亦是不見摻有任何情緒,卻令何偃目光微沉,纖長的手指在馬繩上緩緩合攏:“何某的樣子,讓大人見笑了。”
“見笑倒不至于,我只是有些好奇,什么樣的皇庭寶物會勞煩偃師親自出尋?!?br/>
“大人應(yīng)聽說過不動明王大天印?!?br/>
“聽說過,相傳帝王二十五寶璽之一。不過,這對人類權(quán)貴來說如此珍貴的東西,不知偃師為什么會尋到我等這樣浪跡天涯的平民頭上?”
“大人不必與何某虛與委蛇,不動明王大天印還有個俗名,叫鎖麒麟?!?br/>
“既如此,偃師直說即可,偃師此行大費周章,原是為了要本王的骨舍利?!?br/>
“那不過是困住您的囚籠?!?br/>
“呵,無論它是什么,也是區(qū)區(qū)凡人可配染指的?”
“大人就甘愿終生為它所困?”
這句話出口,何偃如愿以償見到鏌铘那雙幽深的瞳孔閃過一絲異色。
因而并不急于聽他給出的答案,只安靜觀望著眼前這頭麒麟的沉默。
曾經(jīng)見過他恣意狂放的模樣,便知曉自由對他來說是何種意義。他是大殺四方的神,不是為佛珠護法,斷情斷欲的羅漢。
果然不出片刻,便見他淡淡一笑。
“總好過落入有心者之手,為所欲為?!?br/>
聽見回答的一瞬,何偃微揚而起的嘴角凍結(jié)了一霎。
他目不轉(zhuǎn)睛看著眼前這張臉。
繼而不由哂笑:“果然,在佛珠身邊待久了,也沾了所謂佛性,聽聞麒麟王墮世一如入魔,誰能想到最擅殺戮的黑麒麟有朝一日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話音未落,忽見林寶珠手里鋒芒一閃,鏌铘目光狠狠一凌。
急伸出手,刀尖沒有刺入他的脖子,卻是一個反轉(zhuǎn)徑直往她自己的咽喉上刺了過去。
鏌铘迅速阻止卻已來不及。
眼見著那柄尖刀就要齊根扎入林寶珠的喉嚨,所幸須臾瞬間,她手腕一滑,刀尖緊貼著她喉嚨劃到了她肩膀上。
劃出長長一道血口,好在僅僅只是一道傷口。
繼而刀光一轉(zhuǎn),帶著滿刃的血漬再度抵到林寶珠的喉嚨上。而她渾然不覺,只抬起茫茫然一雙黑洞洞的眼睛,順著身體內(nèi)某種牽引,對著鏌铘綻出一道無知無覺的笑。
“铘大人,三思。何某不愿與大人為敵,但如今在其位謀其職,還望大人見諒體恤?!?br/>
說完,何偃手指一抬,就見林寶珠揚手一揮,原本抵在自己咽喉上那把刀徑直扎往鏌铘心口上扎了過去!
狠且準。
鏌铘紋絲不動。
只由著那把刀落到自己身上。
然,刀尖刺入一瞬,飛濺出血的卻是林寶珠突然伸出,阻擋到他胸前的另一只手。
微燙血液灑到臉上的剎那,鏌铘以為林寶珠脫離了桎梏已然清醒。
及至見到她眼里的空洞,她已如一只失控木偶,握著手里短刀抬起又刺落,一下下往她那只擋在他胸前的手上狠狠扎去。
循環(huán)往復(fù)。
速度之快,譬如閃電,須臾,大片血光如一張巨網(wǎng)模糊了鏌铘的眼。
直至不遠處驟然響起林大瘋子嘶啞一聲尖叫:“住手!住手!我告訴你它在哪兒!住手!”
話音未落,林大瘋子被爐灰滾得透黑的身體連滾帶爬到了何偃馬下。
也不知她做了什么,那匹原本如磐石般穩(wěn)站不動的黑馬突然驚起,嘶鳴,發(fā)出的聲音猶如嬰啼。
不等何偃反應(yīng)過來,那女人趁亂猛一把抓住了他衣襟,張嘴徑直便朝著他腿上咬了下去。
這一口用足了全力,生生連著布料咬下一層皮。
何偃吃痛一腳將她踹開。
短暫分神令他的手略略停頓,這當口林寶珠瘋狂扎向自己的舉動戛然而止,與此同時,她被鏌铘一把拽進了懷里。
見狀何偃正要再度抬手,眼角卻瞥見一團磷火自馬下直噴了上來。
麒麟火,即便麒麟力量仍被封存,亦是不容小覷。
心知不好當即從馬背上一躍而起,剛至半空,就見那匹馬在一陣陣嬰兒啼哭般哀鳴聲中顯出人面牛身的狍虓原形。
巨大身體在磷火中片片龜裂,這令它縱蹄猛踏,口鼻噴火,不出片刻同身下那團青幽幽磷光交纏在一起,在林大瘋子驚恐的尖叫和它凄厲的嘶吼中化作一團齏粉。
目睹于此,原有些驚愕的神情卻忽地平靜下來,何偃面對著眼前洶涌逼來的麒麟火不退不避,只嘴角微微揚起,似笑非笑看了眼鏌铘懷中的林寶珠。
那個在倒入鏌铘懷里瞬間,就將刀刃再次架到了自己咽喉上的林寶珠。
麒麟之力沒能阻止她的舉動。
在意越深,越難以約束。
磷火頃刻退散,留一地焦黑盤旋在何偃身周。
他笑,隨后左手略略抬起,指尖倏然暴長,在林大瘋子從驚恐中反應(yīng)過來倉促轉(zhuǎn)身時的一瞬,刺穿了她肩膀,又將她劇烈掙扎的身體牢牢釘在了那片灑滿尸灰的地面上。
再一步步朝她走去,意味深長看著她那雙似已洞悉一切的絕望雙眼:
“倒也不必再告訴我它在什么地方。一個無依無靠,又無能為力的女人,在如此短暫倉促之際,轉(zhuǎn)眼將一件東西從存在變作不存在,究竟是怎樣做到的呢?呵,林秀娥,既然現(xiàn)如今你已迫不及待將它送到我面前,不如我親自動手將它取來,免得辜負你一片美意,你覺得如何?”
話音落,抬指,指上長長尖甲如一把纖長鐮刀,將林大瘋子在劇痛中佝僂起來的身體徑直鉤起。
隨之嘶嘶一陣輕響,在林大瘋子突然沉默下來的顫抖中,那尖甲沿著她肩膀一路而下,無聲無息將她身體剖了開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