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二十八章
《狐說魃道(小白的鬼故事系列)》最新章節(jié)...
這官員果然是狐貍!
雖然滿頭長發(fā)梳成了一根長辮子,一身中規(guī)中矩的清朝官員的打扮,讓他看起來多少有點奇怪,但還是不妨礙我一眼把他認出來。
那雙碧綠的,總是微笑著像兩道月牙似的眼睛;那條總也藏不住的尾巴;那即便是卑躬屈膝,依舊玩世不恭一副似笑非笑嘴臉的神情……不是狐貍,還會是誰。
可他不是說過,妖怪是進不得紫禁城的么……那么為什么這會兒我會看到他那么恭順地站在這個女人——這個顯然是西太后葉赫那拉氏的女人的身邊?
他在那里做什么?
為慈禧工作?
還是……僅僅只是一種沒有任何意義的幻覺?
“……這么說,即使陵墓竣工,入土安葬,孝哲(即同治皇后阿魯特氏的謚號)也是不會消停的了?!背聊肷?女人再道。
狐貍沒吭聲,只是將目光垂了垂。
“就是因為那東西在她肚子里?”
“是。”
女人眉頭皺了皺。默不作聲走到燭臺邊,細長的手指將燭臺上一點燭油輕輕剔去:“你說,她怎么會把那東西吞進肚子里的呢,碧先生?!彼坪跏窃谧匝宰哉Z,女人目光怔怔對著燭臺上那點忽明忽暗的火,半晌,壓低聲道:“那么,如果……剖腹取出呢?!?br/>
“萬萬不可,那樣無異于打開黃泉之門?!?br/>
女人吸了口氣。似乎想說些什么,最終輕輕一聲嘆息:“……先生所說,同白馬寺高僧如出一轍……”
“實言,還望老佛爺恕罪。
“呵,碧先生哪里來的罪。碧先生吶,”重新走到狐貍身邊,女人的臉上顯出一絲疲憊:“他們說,先生上知天文地理,下通陰陽之道。當(dāng)著滿朝文武,你我是君臣,私下,先生說說,我待先生如何?!?br/>
“老佛爺待碧落之恩德,碧落沒齒難忘。”
聽他這么說,女人笑了,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微傾過身,朝他靠了靠近:“你看,雖然很多時候,我并不想承認,可是老了,終究是老了。而這種寢食難安的滋味,對于我這把年紀的人來說,你可知曉它的痛楚……”
“碧落知?!?br/>
“所以,如果還有什么好的方法,還望先生不吝賜之?!?br/>
狐貍沉默了一陣。似乎在考慮著什么難以啟口的東西,半晌,他輕聲道:“天下人,是老佛爺?shù)娜?,這天下物,也皆是老佛爺?shù)奈?,因此,碧落斗膽想問老佛爺一句,不知老佛爺深居后宮賞盡天下奇珍,有沒有曾經(jīng)見或者聽說過這樣一個寶物,”
“什么?”
“聽說,它叫不動明王大天印。”
女人一聽怔了怔:“……你是說,漢獻帝執(zhí)政那會子流傳下來的……那件兇煞的物什?”
“老佛爺果然知之廣博?!?br/>
沒有理會狐貍的奉承,女人淡淡道:“那會子幾位先帝爺都心心念念過這樣?xùn)|西。而我們這些女人么,也就是隨便聽個樂子?!?br/>
“但不知現(xiàn)下這件寶物到底在什么地方?!?br/>
“先生為什么問起這樣?xùn)|西?!?br/>
見女人言行里分明的一種警惕,狐貍沉吟片刻,躬身道:“古往今來,世間物皆為一物降一物。除了血鮫珠……”
話音未落,被女人冷冷打斷:“我知道它是極陰之物。當(dāng)初大婚時用來給皇后綴在冠冕上,就覺著不妥,恐惹是非,而現(xiàn)在孝哲落到如此地步,怕是同它也不無干系。只是雖然物極如此,說什么無所相克,倒也不至于吧?!?br/>
“赤金梵文,確實可克,但現(xiàn)下它在娘娘的腹中,以目前狀況,縱然日夜有金剛經(jīng)超度,仍然可以肆無忌憚,老佛爺……”
話還沒說完,女人擺了擺手,輕嘆口氣:“罷了,我知道了。但先帝爺提到過,不動明王大天印,是極煞之物,不出則以,一出便風(fēng)起云涌。即便是皇家,也未必可以鎮(zhèn)得住這么凌厲一件寶物,宋末,前元,明崇禎……便是最好的佐證。若此次真的因為這件事將它尋了來,倘若往后生出什么是非,又豈是你我所能擔(dān)待得起的?”
“老佛爺說得極是。不過容臣實說,血鮫珠極陰之物,唯有極煞之物放可壓制,但微臣同時亦明白,這么一件極煞的寶物不動則以,一動非同小可,因此,臣只是隨口一提,決斷,還在老佛爺之明鑒。”
“……碧落,你在為難哀家?!?br/>
“不敢,微臣縱然有九條命,又豈敢在老佛爺面前放肆?!?br/>
這番恭順委婉的話,不知道女人聽沒聽進去,她只是負著手在燭臺邊輕輕踱著步,一邊嘴里念念有詞,也不知道在自言自語些什么。片刻回頭,她道:“它真的可以克制住那個女人?”
“可以?!?br/>
“但是它煞氣太重,所以早在前明之后,它就已經(jīng)不知去向……現(xiàn)在要找的話,怕是……”
“適當(dāng)?shù)娜肆拓斄?,以老佛爺?shù)氖ッ?,要找到它想來不是什么難事?!?br/>
“……如果找不到呢?”
“那么,孝哲皇后的身后事,恕微臣無能為力……”
“這……”
女人退了幾步,重新坐到了榻上,兩眼直直望著一旁垂著雙目的狐貍,沉默半晌,朝他擺了擺手:“愛卿先退吧,容哀家再仔細想想?!?br/>
“是,微臣告退。”
說罷一躬身朝后面退了開去,退到之前那太監(jiān)消失的位置,同樣地消失不見。
而我從頭到末只留意著狐貍那張陌生卻又熟悉的臉。
他的臉低垂著,同之前那太監(jiān)一樣,溫順到卑微的感覺。如果不是他眼里閃爍著的某些東西,如果不是他在對著那位幾乎是當(dāng)時天下獨尊的女人,說著那些話時眼里恭順卻又狡黠著的神色,我?guī)缀跻獮樽约旱呐袛喽鴦訐u。
可是,狐貍究竟是怎么會卷進這件事里的?關(guān)于慈禧,關(guān)于阿魯特氏,關(guān)于血鮫珠,關(guān)于不動明王大天印……這件據(jù)說同我手上的鎖麒麟一模一樣的東西。他一貫而來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性子,怎么會牽扯進這些事里去的……
思忖著,耳聽得那女人提高聲喚了句:“小李子。”
“奴才在?!?br/>
“進來?!?br/>
“喳?!辈欢鄷弘S著陣腳步聲由遠到近,我看到之前消失的那個太監(jiān)又出現(xiàn)了,恭順著張笑臉,輕輕走到女人身邊:“老佛爺,奴才來了?!?br/>
“剛才他的話,你都聽仔細了么?!?br/>
“是,奴才都聽仔細了?!?br/>
“想不到那女人活著時不安生,死,也死得這么不安生?!?br/>
“老佛爺,您就是觀音活菩薩,那些人死便死了,能興得起什么大風(fēng)大浪來……”
“你啊?!蹦抗饫渲黄常O(jiān)隨即閉口不言。女人看似有什么想說,頓了頓,放緩了語氣道:“回頭派人去嵩山少林寺,說我要請他們方丈過來?!?br/>
“喳?!?br/>
“此外,下旨密召嗣其光英入京覲見,同他說,由他家守著的十二色異相翡翠胎,哀家現(xiàn)在要了?!?br/>
“是,奴才遵旨?!?br/>
“再則,給我把八旗殉道使全部召入京師,越快越好?!?br/>
“……什……什么……老佛爺……全部都要……”
“全部?!?br/>
“可是老佛爺,祖宗有訓(xùn),八旗殉道使不到國難當(dāng)頭,絕對不可以召……”
“小李子,國之將亡,必生妖孽,這句話,你可曾聽說過?!?br/>
“奴……奴才……”
“你可知道剛才那個相度大臣,是什么人?!?br/>
“…奴才愚鈍,還望老佛爺明示……”
“他是只成了精的狐妖?!?br/>
咬著牙一字一句說出這句話,不單那個小李子,連我也吃了一驚。
慈禧怎么會知道狐貍是狐妖的……
“老佛爺……狐妖?這……這青天白日的……叫奴才……叫奴才……”
啪!一巴掌拍在案幾上,女人因著這太監(jiān)魂不守舍的模樣兒突然震怒了起來:“李蓮英,你哆嗦什么!枉費在我身邊伺候了那么些年,人見老,膽子倒是跟著褪沒了?”
“老佛爺息怒!”撲通下跪倒在地,太監(jiān)如搗蒜似的用力磕著頭。
女人并沒有因此而平了怒氣。只是不再像之前那樣勃然爆發(fā)出來,冷冷斜睨了他一眼,她道:“看看人妖怪的骨性,再瞧瞧你?!?br/>
“老佛爺……”
“也罷,終究是我大清國的奴才,也怨不得你。只好好替我將這些事一一辦妥,且不可有任何閃失?!?br/>
“奴才不敢!請老佛爺心安……”
“心安,呵,”忽然展顏一笑,女人伸手將太監(jiān)扶起,一邊用手撫了撫他的肩:“小李子,你可知道,哀家這可是將我大清的氣數(shù),一并押在你身上了?!?br/>
“老佛爺……”
啪!
突然一巴掌甩在那太監(jiān)被壓力和恐懼所扭曲了的臉上,女人對著被打愣的太監(jiān)一聲斷喝:“快去!給我召來八旗殉道使,趁一切還為時不晚,替我斬斷那國之妖孽!”
話音未落,那雙冰冷的目光突然間倏地朝我射了過來:“誰?!”
我大吃一驚。
本能地朝后一個倒退,一頭撞在身后什么東西上,緊跟著身后一聲驚呼:“寶珠?”
那瞬間我嚇得心臟幾乎裂開了。
迅速回頭,隨即看見一個男人在我身后站著,小心翼翼看著我,臉上帶著點微微的詫異。
“寶珠??”見我不語,他又叫了一聲,低下頭在昏暗的光線里仔細分辨著我的樣子。
于是我也看清了他的臉。“沈……沈東??”
“真是寶珠?”
“你怎么會在這里?”
“你怎么會在這里?!”
幾乎同時跟他一起問出這句話,突然想起那個朝我怒視著的女人,我把嘴用力一捂。
匆忙轉(zhuǎn)回視線,隨即發(fā)現(xiàn),她不見了,那個坐在紅木榻上的高貴的女人。
原先的地方只剩張紅木榻在清冷的光線里折著絲陳舊的光暈,榻上早已不見原本的光鮮,密集的灰塵和蜘蛛網(wǎng)幾乎覆蓋了整個表面,它就像塵封在一堆破敗的棉絮中,不知道多少個年頭沒有被人開啟過。邊上那兩盞青銅燭臺亦在轉(zhuǎn)瞬間失了顏色,本光滑透亮得像是瓷器般的表面,這會兒銹跡斑斑,漂亮的金漆在它們身上只剩下幾道似有若無的痕跡,閃爍在燭光里,隱隱折著一點點稍縱即逝的流光。
一瞬間,仿佛一跨百年。只有那些凌亂的箱子依舊和原來一樣在周圍安靜堆放著,透過那些微弱的光線,靜靜散發(fā)著一股陳舊的霉味。
我腿一軟,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