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青花瓷下 五十六
五十六
最終在離我皮膚很近的距離他停頓下來。
馬背的顛簸將他嘴唇烙到我脖子上,時輕時重,我難以避開,只能繃緊了肩膀聽之任之。
過了片刻,他終于將唇移開。但沒等我松口氣耳廓被輕輕一觸,然后聽見他在我耳邊緩緩說了句:“到底誰帶你離開燕歸樓的如意?”
我閉口不答。
“燕歸樓外有雪獅看守內(nèi)有齊先生設(shè)的結(jié)界尋常妖物根本進(jìn)不去而尋常人即便能進(jìn)去也無法將你帶出來。所以,那個帶走你的人究竟是何方高人?!?br/>
問完見我依舊不語他將臉移開我耳畔。
冰冷空氣替代了他溫?zé)岬臍庀⒌揖o繃的情緒并沒因此得以松弛。
雖背對著他但我可以明顯感覺到他在我身后看著我。沉默而專注。
隨后伸手搭在我肩膀上,不容抗拒地將我另一邊衣領(lǐng)也扯落了下來。
冷風(fēng)迅速席卷我半身的我一動不動坐著,感覺他胸前衣襟朝我后背貼近過來。
衣服隨馬身顛簸起伏不定,一下下摩擦著我的背脊仿佛他的視線變成了實(shí)體。就這樣靜靜同我的僵硬糾纏了一陣,他呼吸漸漸變得灼熱,而手指亦不動聲色撫向我肩頭。
繼而沿著頸窩繼續(xù)往下滑時我猛轉(zhuǎn)身朝下一斜,頭朝地徑直往馬背下一路滑去。
飛馳而過的地面幾乎近在咫尺時,一只手鐵箍似的扣緊了我手腕。
隨后將我迅速往上一提。于是在我頭頂跟地面幾乎要碰撞到的瞬間,素和甄輕而易舉將我重新拉回了馬背。
而劇烈的晃動沒有改變我的方向,我執(zhí)拗地用背對著素和甄,由始至終。
他亦沒有再碰觸我身體的其它地方。
只繼續(xù)緊扣著我的手腕,沉默片刻,低沉而緩慢地說了句:“你找死么?!?br/>
“沒錯。”
見我答得干脆,他沒再繼續(xù)問什么,只將我滿頭亂發(fā)揉了揉平整。
突兀而來的溫和,讓我不禁有些詫異。然而還沒等來得及調(diào)整情緒,他卻突然將手中那團(tuán)發(fā)一把拽緊,迫使我猝不及防仰頭朝他看去:“那么,尋死之前可否先告訴我,為什么早不逃晚不逃,你偏偏要選擇那口變彩瓷被火燒得顯露真身后,才逃離山莊?!?br/>
頭皮牽著脖子,緊繃的疼痛令我一時難以開口。
只能直直瞪瞪看著他那雙眼。安靜柔和的一雙眼,仿佛天生佛一樣的悲天憫人。
可是行為卻如同一個喜怒不定的暴君,亦或與我有著刻骨的深仇大恨。
于是費(fèi)了半天勁,我勉強(qiáng)對他擠出兩個字:“巧合。”
“巧合?”他笑笑,將這兩字慢慢重復(fù)了一遍,似在玩味,卻繼續(xù)慢慢加重了手里的力道。由此,斷發(fā)聲陣陣,令我痛得忍不住眉頭擰緊,他這才放松了手指,然后低頭將嘴貼在我耳側(cè),自言自語般又輕輕問了句:“你到底是為了什么而嫁給我,如意?你同燕玄順那只老狐貍,究竟是在打著什么樣的算盤。”
話音剛落,我揚(yáng)手一巴掌朝他臉上飛快扇了過去。
原是想趁他不備來個狠狠的突襲。畢竟他的臉離得那么近,又全然沒注意到我充分自由著的兩只手。豈料就在手指剛要觸到他臉的一剎,突然一股無形力道從我體內(nèi)沖出,不僅阻止了我的動作,更是將我喉嚨猛地鎖住,令我一點(diǎn)聲音也發(fā)不出來。
于是就只能眼睜睜看著素和甄在一驚之后,倏地將我手腕扣住。
反轉(zhuǎn),緊扣,干凈利落的手段。
我想掙扎,但剛一抽手,就發(fā)覺自己的手變得有點(diǎn)僵硬。
繼而麻木,不出片刻,幾乎完全陷入無法動彈狀態(tài)。仿佛是身體被什么給控制住了當(dāng)我立即意識到這身體是出了什么問題時,突然脖子硬生生自動一轉(zhuǎn),迫使我扭頭朝身后看去。
正撞上身后那雙朝我看來的眼睛,幽深暗沉,帶著一絲略帶慍怒的若有所思。
遂極力掙扎著想奪回身體控制權(quán)時,肩膀忽然不受控制地微微一抖,繼而一斜,帶著我半邊身子驀地朝他胸前一頭倒了過去。
素和甄見狀微吃了一驚。
目光透著費(fèi)解,但匆匆閃爍,轉(zhuǎn)瞬即逝。
繼而不再有任何猶豫,他將我用力抱進(jìn)他懷里,又在將臉朝我迫近過來時,眉頭緊鎖,喑啞著嗓音慢慢問了我一句:“你腦中到底在想些什么?!?br/>
我看著他滾動的喉結(jié)想要立即避開,但身體不受控制。
那曾經(jīng)的被某種隱藏在我體內(nèi)巨大的操縱感又一次出現(xiàn),如意的意識回來了,她迫使我繼續(xù)緊貼在他胸前,繼續(xù)抬頭看著他,直至他忍耐很久之后從喉嚨里發(fā)出沉沉一聲嘆息,然后將他薄削的雙唇狠狠地壓到了我的嘴上。
“你是個魔障?!彪S后他道。滾燙的氣息透過他嘴唇渡進(jìn)我嘴里,幾乎令我魂魄里有些什么呼嘯著,扭動著,急迫想要從我身體里沖撞出去。
翻騰掙扎,令我痛不欲生,所以扣在他身上的手指幾乎用力到要深陷入他體內(nèi)。
于是他將我抱得更緊。
緊到幾乎令我窒息。不知是否因此,我耳朵里突然嗡嗡一陣鳴響,隨后我發(fā)覺自己出現(xiàn)了某種幻聽。
依稀是一道和我一模一樣的聲音,帶著我已不知多久沒再擁有過的輕快,她在天真地問:
那么素和,我總有一天也能像那顆珠子一樣修成人形么?
是的。素和甄答。
但他嘴唇此刻依舊糾纏在我唇上,所以這聲音必定亦是幻覺。而緊跟著,又聽見我聲音繼續(xù)道:
那樣的話,我會不會也遇到一個像清慈一樣的人?
不知。
但愿不要遇到,不過,即便遇到,我也不會有同那顆珠子一樣的命運(yùn)。
為何?
因?yàn)椋瑹o論怎樣,我不會讓任何人、任何事,毀了我如此多年來所得的修行。
如果真的遇到那又便如何?
真的遇到那,既然曾經(jīng)忘記過,不如索性忘記得徹底一些,忘得即便再見到也無法愛上他,那才好。
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素和大人,你這會兒究竟是在念經(jīng),還是在看我。
我在看蓮花。
見花非花亦是花。素和大人,我是蓮花生的呢,所以你仍舊是在看我。
阿彌陀佛
但是若那個人像你一樣,我該怎么辦?
你說什么?
仔細(xì)想想,如果那個人是素和大人的話,那可怎么辦。畢竟我喜歡素和大人。
呵,梵天珠,不要胡言亂語。
出家人不說妄語,但我又不是出家人。何況,我說的也不是妄語。
阿彌陀佛。
我喜歡素和大人。
阿彌陀佛。
我喜歡我的師父素和大人。
阿彌陀佛
最后那句話,仿佛素和甄也聽見了,因?yàn)橥蝗婚g,他碾壓在我嘴上的唇更為用力。
痛得我一個激靈。
登時所有知覺倏然回歸,我猛一把將他推開,在他略帶詫異的目光中背向他匆匆轉(zhuǎn)過身,抑制不住肩膀一陣發(fā)抖。
“怎么了?”他問。
我僵硬著身體完全不知該怎么回答。
一邊陷于自己被二度操控的恐懼,一邊卻又為剛才那番幻聽中的對話而情緒復(fù)雜。
所以兀自沉默著,感覺身后素和甄的體溫再次貼近過來,我忙要抗拒,突然馬一聲嘶鳴,在奔跑中急急停頓下來。而巨大緩沖令它前蹄高高揚(yáng)起,幾乎將我當(dāng)場顛落下去。
所幸身后素和甄眼明手快,在我跌落當(dāng)口將我穩(wěn)穩(wěn)扶住。與此同時,一陣馬蹄聲嘚嘚,朝著這個方向緩步走來。
于是我見到了那個令馬突然受驚的人。
坐在一匹黑色駿馬上,他黑衣黑帽,幾乎同黑色夜空融為一體。
于是襯得帽檐下一雙紫色眼眸分外妖異。
是铘。
但和先前所見的他有所不同。那時他半身,此時則衣裳穿得整整齊齊,突兀在這里出現(xiàn),不知是否意味著他已戰(zhàn)敗了那個稽荒先生。
當(dāng)我一動不動看著他時,他亦目不轉(zhuǎn)睛望著我,嘴里則在對素和甄恭敬說道:“來遲一步,所幸二爺已將尊夫人尋到?!?br/>
“齊先生剛才去哪兒了,怎的瞬間不見了蹤影?!?br/>
“先前陪二爺一路過來,察覺空氣中有異動,恐有不妥,因此來不及向二爺稟明,便先行一步前往察看。
“可有探到些什么?”
“此地山脈險(xiǎn)峻,地脈陰沉,所以距離這兒十里內(nèi)外,應(yīng)有一處妖物的巢穴。剛才空氣中的異動,便是因那些妖物兩派間勢力的爭斗所致?!?br/>
“所以日光驟現(xiàn)也是它們所為么?”
“沒錯。”
“既然能擺布?xì)庀?,想來那些妖物不會尋常??茨闶直秤袀?,是同它們交鋒過了么?!?br/>
“是。不慎誤入它們結(jié)界,被發(fā)現(xiàn),因此不得已同它們纏斗了一陣?!?br/>
“可有受傷?”
“區(qū)區(qū)一點(diǎn)微傷,不值一提?!?br/>
“你可先回山莊休息。”
“這地方妖氣沖天,恐生意外,齊某斷不能一走了之。之后的路,便由齊某陪同二位一起前行?!?br/>
說罷,铘已策馬到了近前,隨后調(diào)轉(zhuǎn)馬頭與我倆并肩同行。
距離的接近很快讓我意識到,他握著韁繩的手上有微光閃爍。
是血。
他果真受了傷。
血透過衣袖和護(hù)腕滲透出來,將他半邊衣服幾乎浸透,只是黑衣和夜色,讓這一切令人難以分辨。
他亦不想讓人發(fā)現(xiàn),所以連領(lǐng)口處都扣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幾乎遮蓋了咽喉。
因此,與其說衣冠整齊,不如說他是為了隱藏傷勢故意為之。
而能讓他受到傷害,又能以血族之身抗衡在佛光普照之下,稽荒先生的力量之強(qiáng),則由此可見一斑。
他遠(yuǎn)比他的本家稽荒瑤要可怕得多。
這么可怕的一個人,卻能聽?wèi){紅老板的驅(qū)使,所以那位傳說中的紅老板,顯然應(yīng)該更為可怕。
他似乎是個勢力同無霜城主并駕齊驅(qū)的一個人。
若他真如稽荒先生所言,打算要追殺狐貍,那狐貍現(xiàn)在的處境真是非常不妙。
既被铘追殺,又被血族追殺,亦是在被紅老板這樣一號人物追殺。
偏偏還因?yàn)槲业木壒适芰酥貍?br/>
而這一切,在原本狐貍所說的那段真正的歷史中,似乎都是不存在的。
因此可見,歷史在不知不覺中,正被蝴蝶效應(yīng)推著又往更為偏錯的地方發(fā)展了開去。唯一沒有偏錯的,大概就是我依舊在素和甄的掌握之中。
想到這兒,忍不住在心底輕嘆了口氣,我將目光再次悄悄掃到铘的臉上。
他令我想起之前那個用面具隱藏了自己真面目、來自我的時代的狐貍所說過的話。
他說京城林府有個地方藏著鎖麒麟,它被藏在一支只有我能點(diǎn)燃的蠟燭里。
聯(lián)系前后種種,我想我世界的那只狐貍,應(yīng)該是早已知曉我來到這個世界后失去了鎖麒麟,所以在嘗試直接救我而無果后,他便設(shè)法用了另一種方式,來到這里,并試圖引導(dǎo)我去取得這個世界的鎖麒麟,以便令铘能服從于我,幫我離開這個世界。
然而回頭想想,又未免困惑,因?yàn)樵?jīng)誘使真正的燕玄如意去偷萬彩集的那個人,顯然也是他。而且在不得不透露他真實(shí)身份前,很明顯,他并不太愿意讓我知道他是誰。甚至還用蚩尤刺弄傷了這個時代的自己,他這么做的時候,難道一點(diǎn)也不怕萬一自己錯手將自己殺死,那么未來也就再也沒有他了么?
所以,他到底是在做著一番怎樣的打算,著實(shí)讓我難以想透。
不知不覺想得頭隱隱作痛時,身后素和甄忽然開口道:“聽說那口美人瓷,齊先生已按家兄囑托帶去了一個穩(wěn)妥的地方,不知先生將它帶去了哪里?”
“莊主交代,二爺對此還是不知為好?!?br/>
“呵,他近來似乎有越來越多的事在隱瞞著我?!?br/>
“本是兇煞之物,安置之處自然也是藏污納垢之所,二爺不必介懷。”
“說來,我原是不信這世上真有鬼神之人。然而如今所遇種種,卻仿佛普天之下盡是妖孽。齊先生是位高人,不知對現(xiàn)今這世道的妖孽橫生,可有何看法?!?br/>
“常言道,亂世起,妖孽興。”
“分明是一派太平盛世,先生怎敢妄言亂世?”
“二爺想來應(yīng)該也聽說過,前些時候后宮鬧鬼,死了好幾名宮女?!?br/>
“呵,鬧鬼?倒是有趣。”
“不過也有人說,可能是有人為了爭寵,在后宮悄悄行那巫蠱之術(shù),被發(fā)現(xiàn)于是賜死?!?br/>
“這同亂世有何關(guān)聯(lián)?”
“聽說由此鬧得后宮生亂。二爺想,既然宮中亂,是否便是在暗示著如今這盛世之下,正隱藏著一股暗流涌動的亂?”
“后宮乃嬪妃居住地,那邊生出的一些妖言惑眾之事,怎可與天下相提并論?”
“真是如此么?”铘的話意有所指,他望向素和甄的目光也有些意味深長。
而素和甄沉默著沒有回應(yīng)。
我不知道他在沉思些什么,但我倒是因?yàn)轭舻倪@句話,忽然想起昨夜狐貍曾對我說起過的一些東西。
他說三年前宣德皇帝在狩獵途中出了事,昏厥將近一個時辰,自醒來后開始身體就大不如以往,乃至要召出蛟龍護(hù)駕,以給自己續(xù)命。
如果宮里的亂,铘指的是這個,那么倒也確實(shí)可看作是在預(yù)示著天下即將生亂。
歷來皇權(quán)易位總會生亂。但印象里,宣德皇帝死后,他兒子的繼位過程似乎并沒發(fā)生過什么亂事,即便后來發(fā)生過土木堡之變,也得是他兒子長大成人后發(fā)生的事。不過再想想,他死時年紀(jì)尚輕,所以兒子繼位時年紀(jì)還很不能親政倒是真的,所以中間若發(fā)生過些什么,而史書中出于某種原因而沒有提及,那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倘若這些亂事是因了素和甄逆轉(zhuǎn)時間而發(fā)生,那罪孽就深重了。
正如來自未來的狐貍所說,歷史發(fā)生了巨大變化,就連他都對此無能為力。長此以往,也不知這樣繼續(xù)下去后,歷史究竟還會因我的介入而再發(fā)生些什么變化。
想到這些,頭似乎更疼了起來。
好在兩人沒再將這話題繼續(xù)下去,因?yàn)檫@個時候,隨著一片嘈雜由遠(yuǎn)而近,那些原本同素和甄走散的侍從們陸續(xù)從后面追了過來,人聲和手中燈火的亮很快打破了夜空下原有的沉寂,也令素和甄與铘都不再言語。
唯有沉默在各自的馬背上,不知各自懷著怎樣一些心思。
直至第二天傍晚,當(dāng)素和山莊巍峨身影終于顯現(xiàn)在黃昏落日的余暉下時,才聽素和甄有些突兀地說了句:“齊先生,之后的事便交由你了,我想你應(yīng)知曉該怎么做。”
“齊某自是知曉?!?lt;/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