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青花瓷上 七
話鋒突然間的一轉(zhuǎn),讓我一時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于是回過頭愣愣問了他一句:“什么詞?”
“老板娘家里頭,有口好瓷?!?br/>
“什么好詞?”我仍是反應(yīng)不過來。
“你家客廳里那口青花瓷?!?br/>
“哦,原來是它”
此時方才明白過來,這男人口中的瓷,到底指的是什么瓷。只是不明白,為什么他說著說著突然會把話頭給扯到瓷器上去,大有說南卻指北的感覺所以他強迫我站在原地,難道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
但他從沒進過我家客廳,卻又怎么會知道我家客廳里有著一口青花瓷,還特意跟我提到它?
這很奇怪不是么?
因此原是不想繼續(xù)理會,但仍還是忍不住說了句:“沒什么好的,那不過是件贗品。”
“贗品。”聽我這么一說,素和甄眉梢一挑,笑了笑:“老板娘,贗品一詞何解?!?br/>
“假東西,一百年前的人模仿著五百年前的東西造的假東西?!?br/>
“于是它就成了贗品?”
“本來就是?!?br/>
“老板娘有沒有好好看過它的樣子。”
“從小看到大的。”
“可看出它有什么特別之處?!?br/>
特別之處,那該是指的**子背后的三尾紅魚了吧。雖然我對青花瓷了解得很少,不過有一點是知道的,一般的青花瓷都是青白兩色,要不就是單純的紅與白,名叫釉里紅,很稀少,是直到明清時才開始大量出產(chǎn)的一種瓷器。而同時把青花同釉里紅合做在一起的瓷器,更是不多,當初聽那位行家說起過,行話叫斗彩,因為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呈色劑合在一起接并而成的,以五百年前的技術(shù),極為復(fù)雜:“它背面有釉里紅三魚?!?br/>
“沒錯,釉里紅三魚。老板娘可知道這種瓷在五百年前的燒法?!?br/>
“不知道。”
“以西紅寶石為末,圖畫魚形,自骨內(nèi)燒出,所以成品后凸起寶光,鮮紅奪目?!?br/>
“那也是五百年前的做法,過了幾百年以后制造出來的,也就不希奇了?!?br/>
“老板娘真是現(xiàn)實?!?br/>
“這很顯然,手電筒擱六百年前很希奇,今天丟地上都未必有人去揀,是人都很現(xiàn)實?!?br/>
“所以老板娘就此否定了它的價值?!?br/>
“你想說什么呢?!?br/>
“而對素和而言,只要是用人的手,以一種絕佳的技巧做出來的東西,無論是一百年,還是五百年,素和都把它看做是貨真價實的真品。”
“我沒你這樣的雅興。”
“那么老板娘可知道你家這口瓷的來歷么。”
這一問,又把我給問得愣了愣。
確實,從小看著這只瓷**到大,對它上面有多少紋路都很了解了,不過要說到它的來歷,我還真是不曉得。
于是老實地搖了搖頭。
見狀他微微一笑:“那口瓷,叫青花夾紫美人瓷,原品,是五百年前官窯里的產(chǎn)物。”
“你對這有研究?”
“我么,我愛天下所有的瓷,所以對這個,總是稍微有些了解的?!?br/>
愛天下所有的瓷。好夸張的語言,不過從他嘴里說出來,倒也不奇怪,他本就是個特別講究,并且講究得有些夸張的人。
有人講究茶,有人講究玉,有人講究文房四寶,有人講究雕刻工藝自古那些文人騷客,那些同感性這個詞眼占得上邊的人,都或多或少有那么一兩樣講究的東西,講究是件奢侈品。而我,顯然不屬于這類的范疇。所以雖然他說得細,說得有依有據(jù),在眼下這種節(jié)骨眼,這種環(huán)境,面對著這樣一個人,我還真聽不大下去。
“是么?!庇谑呛貞?yīng)了一聲,我打算找個借口離開。卻似乎輕易被他看出了我眼里的這層想法,低頭一笑,他再道:“不知老板娘想不想聽素和說個故事?”
“什么故事?!?br/>
“關(guān)于你家這口瓷的典故?!?br/>
贗品都會有典故?
關(guān)于制造者騙錢的典故么?
想到這點,忍不住覺得有些好笑。這要換了平時,大概我真的會有興趣去聽聽,但如今對著這個不知從哪里來,又究竟揣著什么樣目的而來的陌生男人,我著實不想對此表現(xiàn)得過于感興趣。因此直截了當?shù)溃骸拔疫@兒是點心店,不是說書館,如果餓了盡管吃些點心,如果什么也不想吃,那我得去招呼別的客人了?!?br/>
說完使勁拔了拔自己的腿,正打算試著用力朝前走走,卻聽見他緊跟著道:
“那典故,和你家店老板或許有那么一點兒關(guān)系?!?br/>
“是么?”這話一出,我立即停下腿上的舉動,朝他看了一眼:“什么關(guān)系?”
他朝我笑笑沒吭聲,因為就在這時店門口鈴鐺輕輕一響,有人推門走了進來:“三個豆沙包一杯奶茶,能不能先賒個賬啊姐姐?”
雖然沒回頭,但那說話聲和貧窮摳門的范兒,仍是讓我一下子辨認出來,來者必然就是我對門最近成功把煙燭紙扎店升級成棺材鋪的術(shù)士藍。
說他是開棺材鋪確實有些片面了,但他最近運來的棺材真的比較多。當然了,并不是真正的那種棺材,而是大大小小的掛件棺材。
據(jù)說是從那個脖子上掛著小棺材的女人身上得來的靈感。那些棺材有木頭的也有玻璃的,當然最多的是塑料的,買的人還挺多,他說圖的就是個升官發(fā)財?shù)暮貌暑^,而且?guī)Ь昧苏婺苡泻锰?,所以一直鍥而不舍試圖哄我也買上一個。
五十到一百塊錢一個,當別人傻的,去買他一個做工粗糙的小棺材。
不過自有傻人捧他的場,天天顧客盈門的,生意倒一直都還真不錯。
但雖然生意那么好,終年卻也不見他手頭能有幾個錢,時常在我店里賒賬,一來二去,于是只要狐貍在,他饒是有三寸不爛之舌也沒法從我店里騙到一片饅頭干。
這會兒大概吃準了狐貍不在店里,所以又跑來混吃的了,我便正要把他打發(fā)走,卻見他嘻嘻一笑,問我:“今天店里有貴客么,聞著味兒都似乎有點特別?!?br/>
怎么個特別?我沒問,生怕著了他什么道兒。
但仍下意識朝素和甄的方向看了一眼,不料卻見他坐的地方只剩了張空凳子,禁不住拍腦袋一愣:“人呢”
“什么人?”藍瞅了我一眼,又順著我的目光看了看那個空座。
“你剛才進來的時候沒瞧見這里有人?”
他看著我笑了:“沒瞧見,不過倒是瞧見姐姐最近印堂烏云遮天。噯,要不要我給你掐算掐算。”
“不如給你自己算算吧,算算你為什么年紀一大把了還沒個媳婦?!蔽覔尠琢司?。
心說沒瞧見就沒瞧見吧,反正狐貍認識的人全都非妖既怪,既然杰杰都會被素和甄的力量所牽制,術(shù)士瞧不見他也不是沒那可能。
于是收拾起桌上的菜單,試著往回走,這一次腿輕輕一邁果然就沒有任何束縛了。
大約這回是被禁錮得有點久,重新得了自由的感覺甚是微妙。藍瞧著我的臉顯然不太明白我表情上的陰晴不定,于是問我:“瞧你這表情,是撿到錢了還是丟了錢了,姐?”
我沒理他。
徑自進了收銀臺,準備把今天的賬再算一遍,但算了一陣抬頭見到藍仍在我面前站著。身子靠在收銀臺邊,手里啪啪地理著一摞牌,似笑非笑低頭在一個勁地朝我看。
我不得不對他用力打了個門兒都沒有的手勢,斬釘截鐵道:“別想賒賬了,你都賒賬三四個月了。”
他笑笑:“回籠資金就還唄,最近進貨太多了?!?br/>
“那些棺材么?看你也賣出不少了,怎的就是成天哭窮?!?br/>
“確實窮,房租驚人物價貴呢。”
“說什么都沒用,狐貍說了,再給你賒賬我們就頓頓吃白菜?!?br/>
“不至于吧姐姐”
“那你叫我怎么辦呢,誰叫他是我家掌勺的?!?br/>
說著用菜單推了推他的手,免得他趁我不注意順手擼掉點什么東西去。他見狀笑了笑,索性往臺面上靠了過來,然后手一伸對我道:“來,抽一張。”
“干什么。”我看了看他遞來的那摞牌,吃不準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抽一張,免費的,我瞧瞧你今天的手氣能抽出個什么來?!?br/>
“算命么?不要,這玩意越算越霉?!?br/>
“叫你抽就抽唄,抽得巧我今天就把前三個月賒的賬還清了?!?br/>
“原來你有錢。”邊說,邊仍是禁不住他一再的誘惑,我從那摞牌里小心抽了張出來。
沒留神剛抽出就掉到地上,不等我把它撿起來,藍朝地上輕吹了口氣,眼見著那牌就自動飛到了他的手心里:
“喲,倒吊男?!彼戳搜酆俸僖恍?。
“倒吊男?什么意思?”
收了牌卻不給我看牌面,我既然抽了自然免不了有些好奇,所以只能問他。
他笑笑,將牌面朝我晃了晃:“就是倒吊男的意思?!?br/>
我勉強看清那張狹長的牌上畫著個一身黑衣,像個變態(tài)般倒吊在一棵樹上的男人。
“塔羅牌吧,這張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原是張嘴想說,但不知為什么,在瞥了我一眼后,不知道是不是我眼里的好奇讓他產(chǎn)生了吊我胃口的興趣,藍將牌一收,然后從衣兜里慢條斯理掏出幾張鈔票,慢條斯理地擺到我收銀臺上:“意思是我今天該把賒你的賬都還清了,姐姐。”
“就這么簡單?”我卻不信。
“就這么簡單?!彼桓毙挪恍庞赡愕纳袂椤?br/>
隨后轉(zhuǎn)身離開,我一時竟也忘了叫住他,因為那一瞬不知怎的心里閃過絲不安。
因此等到想起時,見他早已過了馬路回了店里,唯有那張被我抽出來的紙牌,不知是被他忘了還是刻意留在了收銀臺上,靜躺在那兒像是在看著我。
我朝牌上那幅看起來隱隱讓人有點不太舒服的畫看了片刻,然后掏出手機搜索了一下這個名詞。
倒吊男。
優(yōu)點:犧牲、不畏艱辛、不受利誘、有失必有得、浴火重生、奉獻的愛。
缺點:無謂的犧牲、厄運、處于劣勢、受懲罰、逃避愛情、沒有結(jié)果的戀情
所以,這到底是意味著好,還是不好呢
亦或者,我根本就不應(yīng)該去抽這種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