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青花瓷上 五
甄官兒全名叫素和甄。
狐貍說,素和甄曾是個和尚,但為一個女人還了俗,也是怪可惜的。
聽后,我不免覺得有些奇怪,既然為了愛情能做到還俗,又有什么好可惜的,難道非要學(xué)某些和尚那樣,一面不愿多情損梵行,一面卻在錯過后嘆一聲,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fù)如來不負(fù)卿,才叫不可惜么。
當(dāng)我不以為然地將這想法對狐貍說出后,他朝我笑了笑,沒說什么,只低下頭將面前一張餐桌擦得晶光锃亮。
“難道我說得不對么?”等了片刻,我追問。
他停下手里動作,將桌布甩上肩膀:“沒什么對,也沒什么不對,主要看你對這“可惜”兩字是怎么個理解法?!?br/>
“比如?”
“比如,幾百年的修行,和一夜間的風(fēng)流,要在這兩者間取舍,你會做出什么樣一個選擇?”
“我?”我想了想,很快回答:“這還用問么,當(dāng)然是選幾百年修行。”
“為什么?”
“有誰會為了一夜風(fēng)流去犧牲那么多年的修行呢,是不是?!?br/>
“這么看你倒也不傻?!?br/>
“那是當(dāng)然?!?br/>
“所以我說素和甄可惜,就是這個道理?!?br/>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既拋掉了自己當(dāng)和尚時的修行,又最終沒能和那女人在一起么?”
“沒錯?!?br/>
“那確實是怪可惜的,不過看他這么年輕,應(yīng)該還能從頭再來?!?br/>
“有些東西一旦失去就沒法重來了,小白?!?br/>
“你是指他的修行,還是他的那段感情?”
不知為什么,這個問題狐貍始終沒有把答案告訴我,正如他始終沒有告訴我,他跟那個還俗的和尚到底是個怎樣的關(guān)系。
說起來,狐貍總認(rèn)識一些身份或者樣子奇奇怪怪的人,所以多個和尚倒也不嫌多,無論他是人還是妖怪。讓我比較關(guān)心的是,他找上門對狐貍說出那些話,究竟是揣著什么樣的目的,又會在將來給我這好容易平靜下一陣的生活,帶來些什么問題。他那句后會有期,著實讓我不安了很久。
只是狐貍總也不愿意對此多說,即便我裝作無心地問他,你倆究竟認(rèn)識多久了,好像看起來很熟絡(luò)的樣子是不?他都沒有直接回答我,只笑了笑,道:“算是很久了,久得說出來怕會嚇到你,小白?!?br/>
這也會嚇到我么?未免有些太看輕我的樣子。
既然我連自己記憶里突然撞進(jìn)那些陌生的過往都沒被嚇到,又怎么可能會因為他跟某些人交往時間的長短,而大驚小怪呢?
盡管如此,此后我也沒再繼續(xù)追根問底,畢竟狐貍不想說的東西,除了他自己,誰又能套得出來,譬如那些在他腦子里深埋了那么久,卻無論跟我朝夕相對多少年,他都始終沒有告訴過我的我曾經(jīng)的過去。
那些當(dāng)我還是“梵天珠”時的過去。
但現(xiàn)如今,這已然變成我和他之間一道禁區(qū),即便他突然愿意將那些東西全盤告訴給我聽,我也不愿意再去觸及。
我不知道狐貍是否知曉,那些曾經(jīng)在我腦子里乍然而現(xiàn)的記憶,無論美好的,亦或者哀傷的,它們都讓我有種人生被割裂開來的感覺。此后铘的突然離去,更是加重了這種感覺對我席卷而來的恐懼和不安。
幾乎每一天我都是在這種感覺里度過的,但是我不希望讓狐貍察覺到這一點。
但愿他只知道我得到的是那些記憶中最為美好珍貴的部分,或者但愿那些最糟糕、糟糕到令他無論怎樣也不愿讓我想起來的記憶,永遠(yuǎn)也不會從我腦子里被挖掘出來。
無論怎樣,我只希望我還是原來的那個我,而狐貍也還是原來的那個狐貍
人活至多不過百年。
我不知道這長生不死的妖精究竟能在我身邊陪我多久。而無論能有多久,無論他是將我當(dāng)做梵天珠還是寶珠,我只希望有限的時間里,我能永遠(yuǎn)在自己原來的生活里存活著,永遠(yuǎn)在自己原來的生活里平靜往前走就好。
因此,無論那個素和甄究竟是誰,究竟同狐貍有過怎樣的過往,我絕不希望現(xiàn)有的一切再次被打破,亦不希望有一天當(dāng)我睜開眼時,發(fā)現(xiàn)狐貍也像铘一樣,頭也不回走出我的生命,從此一去不復(fù)返。
之后,那樣惴惴然地又過了好些天,始終沒見那還俗和尚再次出現(xiàn),我開始漸漸松懈下來。
我想或許那個男人也許不會再出現(xiàn)了,畢竟招惹狐貍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況且聽他倆當(dāng)時的談話,也不像是有什么積怨的樣子,只不過是為了從狐貍這兒得到一件瓷器,而狐貍小氣,不肯給他,也不愿他拿東西來叫喚而已。
因此也許那天的話只是一種虛張聲勢的小威脅也說不定。
但就在我這樣以為著,并開始逐漸將此人漸漸淡忘時,幾天后,又一個陰雨連綿天,一個冷得讓人渾身每一個細(xì)胞都似乎會凍結(jié)的下午,當(dāng)我埋頭在收銀臺里清點著一天的收入時,突然門上鈴鐺叮當(dāng)一陣脆響,一個人收攏了傘從外面走了進(jìn)來:
“老板娘,麻煩來杯雨露秋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