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血食者十
血食者是血族里的鬼。
確切地說,它們是一種類似倀一樣的東西。
殷先生說,血族是遠古時期一個試圖滅佛的魔所創(chuàng)造的種族。
那個魔的名字叫血剎尊者。
記得曾經(jīng)有個名叫霜花的妖怪,在某個冬天對我說起過一個傳說:西方有羅剎,居三忘界,以赤眼為大兇,吞修羅火,鑄金剛劍,所經(jīng)之處如腐毒過境,寸草不生。后興起,妄圖殺上佛天,噬佛,未遂,百戰(zhàn)敗北后終在佛前放下屠刀,成佛奴,立為尊者。因其煞氣難收,佛曰之血照天命,是為血剎尊者,以千年為一期限,墮入凡間,為滅國之兆。
由此傳說可見,血剎尊者的力量很強大,強到可吞噬世間萬物,以至后來連佛也想吞噬。
但后來,一次次同佛的較量中,他發(fā)覺自己力量有些單薄,于是借著洪荒時期潛入人間,以試圖趁人間天災(zāi)四起,妖孽橫行的機會暗自造就屬于他的軍隊,蹈光養(yǎng)晦,待到形成氣候,再嗣機重新殺入靈山。
于是,血族就是在那樣一種時期和環(huán)境中,被他所創(chuàng)造而出,如同瘟疫般根深蒂固地種植在當(dāng)時那片還處在混沌中的人世間里的。
最初這個種族幾乎就是人世間的兇神。
以血為主食,晝伏夜出,因是從血剎尊者的血脈中直接誕生而出,所以承襲了他生命永恒的力量,除了陽光幾乎沒有任何天敵。因此,約有半個世紀的時間,人間一度被這支可怕的部族給折磨得如同煉獄一般,血染黃土,骨骸鋪路,數(shù)千里山河之內(nèi)幾乎看不到半點人煙,陰煞之氣直沖九天。
后來終于被佛所覺察。
遂親自率領(lǐng)五百羅漢和天龍八部眾下靈山,收起慈悲蓮花座,大開殺戒,一舉將血剎尊者降伏,更有天庭派下數(shù)位上神,先后化作帝王身登寶鼎,封戰(zhàn)將,點龍穴護九州,這才完全阻止了那場浩劫的繼續(xù)蔓延,也終止了血族在人世間侵吞性的持續(xù)繁衍。
想必,那是血族所經(jīng)受的第一次,也是最具毀滅性的打擊。
幾乎滅族,但當(dāng)時一些力量特別強大者從那場佛與魔的戰(zhàn)役中逃脫了出來,并在佛光普照開始的前一刻,將自己不朽的生命自行了斷,以此化作為倀,保住了殘余族人沒被全殲,所以才有了后來發(fā)生在永樂年間虬龍過境,雷劈蒼衡,劈斷龍脈釋放出了血剎尊者重新來到人間,建都無霜,引來之后人與妖鬼之爭的一系列傳說般的過往。
而所謂倀者,為虎作倀。
但跟虎倀不同,他們是血族中那些法力最強者從自己魂魄中所蛻變出來的,所以更為嗜血,更為兇險,并具有繁衍的能力,因此一度被那些逃出滅族之災(zāi)的血族中人以此為介,試圖讓整個血族重新崛起。
但是,盡管倀的力量遠高于普通血族,卻同時也變得更為忌諱紫外線的照射,這造就了這種可怕魔物身上唯一的也是最致命的弱點,所以即便能夠繁衍出新的血族成員,但和真正的血族想必,他們極為不穩(wěn)定,也極易被毀滅。
此后無數(shù)年,在族人躲避佛光的時光中逐漸褪去了永恒生命的力量,以及對血的極度渴望,從而成為能在陽光下行走、但被時間所限制的妖物后,那些倀放棄了繼續(xù)依靠自身繁衍族人的計劃,消失不見,并最終成為血族中一個傳說般的奇談。唯有稽荒瑤因是當(dāng)年魔佛一戰(zhàn)中殘余下來的族員之一,因此一見到地下室里的狀況,以及自己女兒的尸體,就立刻明白過來。
但縱使如此,也不能就此妄加斷定就是血食者,因為的家族跟血族沒有半點關(guān)系,所以更大的可能是,當(dāng)時在飛機內(nèi)的血族不止只有艾麗絲一個人。
正是那個人,使變成了血食者,并極有可能同那個布下八相惡獄陣法的人有著不可分割的聯(lián)系,甚至可能是同一個人。
但他到底會是誰?
或者說,他到底會是血族中哪個人的倀?
在殷先生提出這個問題時,稽荒瑤變得異樣沉默。
她頭微側(cè)著,仿佛沒聽見殷先生的話,也沒留意到周圍那些一動不動注視在她身上的目光,旁若無人看著休息室窗外來來往往的車輛和人影,細長的手指如蛇一樣扭動,緩慢而反復(fù)地纏繞著一截剛從她女兒遺體上剪下的頭發(fā)。
坦白說,稽荒瑤的臉跟美是沾不上邊的。
不過也談不上丑。
之所以先前讓我一見之下幾乎吃驚到失態(tài),是因為我完全沒想到,一個有她那樣一副曼妙的身體,以及細嫩嗓音的女子,臉竟然會這么老。
并且不是一般的老。
老到什么樣一種程度?老到皺紋多得如果她閉上眼睛,就會讓人完全找不見她的眼簾在哪里。
這是一種只有親眼見到,才能體會得到的恐怖,因為即便百歲高齡老人的臉上也見不到如此多以及如此深刻的皺紋。一眼看去,那張臉就好像被瞬間抽干了血肉和脂肪而形成的木乃伊,又好像一只放了很久很久的橘子,充斥著死亡和腐朽的氣息,蒼老干枯到讓人猝不忍睹。
唯有一雙嘴唇,卻跟艾麗絲小姐活著時一樣,豐潤飽滿,艷紅如血。
仿佛通體的血液和養(yǎng)分都集中在那小小兩片柔軟的東西里了,拿針輕輕一戳,就能戳出一大團滾燙濃烈的鮮紅色液體,這令它們?nèi)绱藦垞P地在那張死氣沉沉的臉上綻放著它們蓬勃旺盛的生命力。
那樣鮮明到恐怖的對比,怎能不叫我一瞬間看得像是丟了魂一樣。
但奇怪的是,盡管她的臉蒼老到這種程度,脖子以及手腳上的皮膚卻連一點皺紋都沒有。
所以這也是導(dǎo)致我被驚到的原因之一。
相比那張臉,它們平滑得好像上等的陶器,在燈光下閃著幽幽光澤,這一點著實讓人感到費解。
有錢自是能整容拉皮的。
只要有足夠的錢,即便歲數(shù)可能早已經(jīng)到了長老人斑的年紀,仍可以依靠最先進的整容科技和最昂貴的保養(yǎng)手段,將被時光無情帶走的青春,盡可能持久地留存下來。所謂的防腐劑美人,便是指的這么一群人。
但讓我想不明白的是,別人拉皮整容整的都是自己的臉,為什么稽荒瑤所整的,卻是那些在別人眼里比較無關(guān)緊要的部分。
她把自己的脖子和手腳都保養(yǎng)仿佛十幾二十來歲的妙齡女子,偏偏一張臉,卻放任時間的摧毀,聽任它老化到無可救藥。這可實在是相當(dāng)奇怪不是么?但凡一個女人,一個會將自己的體型和身體皮膚都保持得那么好的女人,怎么可能會眼睜睜看著這種奇怪的現(xiàn)象在自己身上發(fā)生,況且她還是個來自血族的妖。
但凡妖物,哪有那么容易被時間奪去青春?
想到這兒,突然聽見一旁窗玻璃上傳來一陣噼里啪啦的脆響,我愣了愣。
遂扭頭下意識朝窗外看了一眼,發(fā)覺外面不知什么時候居然下起了冰雹。那是一顆顆米粒大小的冰珠,在原本所降的鵝毛大雪勢頭減弱了約莫一兩個小時后,突兀從天而降,歡快地敲打在玻璃和外面那片被厚厚積雪所覆蓋的銀色世界上,聲音很密集,乍一聽,好似外面正下著一場湍急的陣雨。
這聲音似乎無形間加重了屋里的陰冷感,雖然空調(diào)溫度打得很高,我仍能感到一絲絲冷風(fēng)穿過身旁厚重的玻璃鉆進室內(nèi),在我皮膚上慢慢游走,讓我在屋里的寂靜中微微打了下冷顫。
就在這時東面墻上傳來咔的一聲輕響。
“殷,”隨后稽荒瑤突兀扭轉(zhuǎn)頭,對著殷先生淡淡問了句:“你究竟打算什么時候告訴那些人,你已經(jīng)開啟了太清雙寶,準備把我們所有人強行封在你這座并不怎么安穩(wěn)的堡壘里面?!?br/>
說罷,手指朝著東面方向輕輕一抬。
我看到那方向的墻壁上懸掛著一道紅木掛件,而剛才咔的一聲輕響,就是它所發(fā)出的。
說起來,它倒的確是件有點特別的東西。
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木料很舊,所以光滑得好似表面涂了一層烏亮亮的油,樣子說是八卦,卻又不像是八卦,因為我從沒見過哪個地方的八卦是被做成雙層的。
上層為普通鍋蓋大光滑如一面鏡子下層則直徑約有半米寬,同上層間隔著約莫兩指寬的間隙,邊緣雕刻著很多精致的小人,或站或坐或舞蹈狀,雖然至多半個指頭大但眉是眉眼是眼,看起來栩栩如生。
做工極美,美得讓我第一次進到這地方時就留意到了它。
但那會兒還沒從驚魂狀態(tài)里恢復(fù)過來,所以也就沒有太過上心,只記得當(dāng)時它是靜止不動的,因此只當(dāng)是個普通的擺設(shè)。
但這會兒它卻在緩緩轉(zhuǎn)動。
上層正轉(zhuǎn),下層逆轉(zhuǎn),互為交替,并牽扯著下層邊緣所雕刻著那些小巧的人像也動了起來。一圈十來個,或扭頭或彎腰,或抬手或擺動腿各有各的動作,相當(dāng)有趣,因此乍一看,就好像是個巨大又奢侈的玩具。
但很顯然,它的作用并不是供人賞玩用的,因為當(dāng)我仔細觀察著那些小人緩緩移動的動作時,我發(fā)覺到它們被燈光折射到底盤上影子,交錯間所勾勒而出的痕跡,看上去跟這座機場的每條跑道上用白漆所涂抹的符號是一模一樣的,且每半個小時,它們會隨著兩層八卦逆轉(zhuǎn)后重新歸位所發(fā)出的那聲悶響,而停止下來。
以此推斷,這東西可能是一種計時器,以半小時為一個周期,但不清楚它具體能起到什么用處。
就在我因此而再度朝它仔細看去時,突然聽見稽荒瑤嘴里發(fā)出陣似笑非笑的咕噥。
隨后她將手中那截發(fā)絲慢慢展平在桌子上,低垂著頭,像是在問殷先生,又仿佛是自言自語般輕輕說了句:“你們見過真正的血食者么?”
沒人回答她。她搖了搖頭,低低一聲冷笑:“我見過。我是說,我見過他當(dāng)年殺人的景象。所以,你真以為自己用這么簡單一樣?xùn)|西就能困住他么,殷?還是你想連同我們這些人一起當(dāng)他的祭品?”
話剛說到這里,坐在殷先生下首的一個男人突然抬起頭,將他半斂著的眼皮對著我的方向微微一掀:“你聽到什么了?”
我吃了一驚。
不知為什么,此人看著我的眼神跟剛才倏然間出現(xiàn)在我耳邊那道細細的聲音碰撞到一起,竟會讓我肩膀猛一陣哆嗦。急忙扭頭想去尋找狐貍的視線,不料他手指朝前微微一伸,一把按在我倒映在桌面的影子上,立時令我脖子石化了般沒法再繼續(xù)轉(zhuǎn)動一分一毫:“你聽到些什么了,林寶珠?為什么一副活見了鬼似的表情?!?lt;/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