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血食者七
很多人被吃掉了。
乍然聽夏氳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腦中第一個反應是一片尸橫滿地,血流成河的景象。
但等親眼見到,卻發(fā)覺并非如此。
地下二層相當干凈。
也是,一個最多只有十來平方米的地方再臟能臟到什么地方去,況且里面幾乎什么都沒有當電梯門在我面前緩緩打開時,我只看到一扇巨大的藍色玻璃窗突兀出現(xiàn)在眼前占據(jù)了我面前這間屋子面積的三分之一。
殷先生就在這扇窗前靜靜坐著坐在這空蕩蕩地方唯一的一張椅子上。
玻璃的反光映得他那張臉格外有些蒼白并交替變幻著一種介于藍與青之間的顏色所以令他那雙白色的瞳孔,此時看起來也幾乎是藍色的。他用這雙眼睛盯著面前那道玻璃,仿佛能透過它看見什么似的,沉默而專注,連我們走到他身后的腳步聲也似渾然不覺。
直至狐貍到他身后慢慢立定,他才輕輕吸了一口氣,抬起手杖朝玻璃上輕輕敲了敲。
“怎么把她也帶來了?”然后他問。
“您說的,她跟著我,好歹還安全些。”狐貍答。
這答案讓他笑了笑,隨后朝一旁試圖走到他身邊的夏氳擺了下手:“你可以出去了?!?br/>
“殷董”夏氳聞言怔了怔。
看得出來,她對他這句話頗為困惑。有那么片刻她那雙漂亮的眼睛閃爍著不安,目光游移在他和他面前那道玻璃窗之間,有些猶疑不定,并欲言又止。但沒過多久,她還是順從地返回了電梯內(nèi),并在朝著那道窗又投以深深一瞥后,果斷摁下了關門鍵。
“聽話的好姑娘?!彪娞蓍T合上后,狐貍自言自語般說了句。
殷先生聞言回過頭。似乎在用他那雙沒有視覺的眼睛朝狐貍看了一眼,隨后對著他的方向點了點頭:“沒錯,聽話的好姑娘?!?br/>
“聽話且不好奇,方能活得長久一些?!?br/>
“所以,你也信奉不好奇方能活得長久一些這個道理么,碧落?”
“不知殷老板這話是個什么意思?!?br/>
殷先生不動聲色垂下眼簾,輕輕轉了轉手中那支銀杖:“因為我留意到你對機場里那些符并不感到好奇?!?br/>
“那些南宗派的辟邪咒么?”
“沒錯。”
狐貍淡淡一笑:“說實話,能在您的地盤上見到這些道教的東西,尤其是呂純陽那一派的,要讓人不感到好奇,倒也確實是有點困難。”
“所以你還是好奇過了。”
“沒錯?!?br/>
“但你對它們出現(xiàn)的原因卻并不感興趣?!?br/>
“那是自然?!?br/>
“為什么?!?br/>
“交易這東西,總歸是看起來越是單純一些,就對交易雙方來說越是好一些。難道不對么?”
“對?!?br/>
“所以,無論它們意味著什么,它們在這地方出現(xiàn)又到底帶著些什么樣的原因,只要不涉及你我間所定的協(xié)議,那么即便是天塌下來,又能與我何干?”
邊說,狐貍邊用他那雙綠幽幽的眸子朝殷先生瞥了一眼。
殷先生感覺到了,但對此不置可否,只在一陣沉默過后,將手中的銀杖朝著面前那道窗玻璃上再次輕輕一點:“現(xiàn)在事情變得有點兒復雜了,碧落?!?br/>
“怎么個復雜法?”
“因為這些人也被牽扯了進來,所以,我很抱歉,碧落,按照你我所約定的,從這會兒開始,你必須同我一起面對隨之而來所將引發(fā)的一切后果?!?br/>
話音未落,我突然發(fā)覺眼前那道窗好像被風吹動了似的輕輕一抖。
于是我也不由自主跟著眨了下眼睛。
僅僅就是這么一點點時間而已,當目光再次停留在對面那道窗戶上時,就見那片附著在窗玻璃上的藍色再次一抖,隨即轟的下消散了開去。
這個時候我才意識到,玻璃上的那層藍色,哪里是玻璃本體所附著的顏色,它分明是由一片片翅膀密集疊加在玻璃上,層層覆蓋所累積而出的色塊!
那是無數(shù)只藍色的、拇指蓋大小的蛾子。
數(shù)量是如此龐大,所以原先一動不動靜止在窗玻璃上時,彼此間覆蓋得毫無間隙,以至一眼望去,只當是玻璃被涂成了一片藍色。直到此時,因著殷先生手里那把杖在玻璃上的輕輕一下碰觸,它們便好似觸電一樣紛紛飛起,密密麻麻飛舞在空中一陣狂亂地撲騰,直把人看得生生一陣窒息。
但更叫人感到窒息的,卻是那些蛾子飛散之后所顯露出來的一間如同監(jiān)獄般暗沉的房間,以及房間內(nèi)那張緊貼在玻璃背后,正直愣愣面對著我的一張臉。
我很難形容那到底是張怎樣的臉,因為在一眼看到它的瞬間,我不由驚得連著倒退了數(shù)步,直到后背撞著了身后的墻,才敢將自己目光重新朝那張臉仔細望過去。
那是個很年輕的和尚。
隔著面前這道玻璃窗,他站在我對面那間黑漆漆的屋子里,像只鳥一樣張開雙臂緊貼在玻璃窗上,身上穿著件灰色的僧衣。
僧衣包裹著的那副身體很瘦,臉也很長。
但臉長并不是天生的,而是皮膚和顱骨間沒有了血肉脂肪的支撐,因而從臉上垂掛了下來。
所以,他的眼窩和嘴巴里也都是空的。
被什么給掏空了,空落落的什么都沒有,好像一只只漆黑的洞。清晰可見一只只藍色飛蛾不停從這些洞里鉆出來,抖開潮濕的翅膀附著到玻璃上,不出片刻,就在那顆頭顱周圍凝聚出一片好似顏料涂抹般的色塊,將那張詭異的臉重新掩藏了起來。
至此,我終于得以長出一口氣,卻忽然發(fā)覺狐貍在若有所思望著我。
“怎么了”我下意識朝自己臉上摸了一把,他見狀笑笑,突兀問了我一句:“還記得黃泉捕獵者么,小白?”
黃泉捕獵者?
我一愣。正要搖頭,腦中忽然一道記憶閃過,讓我想起了些什么。
一個跟黃泉捕獵者有些相似的名詞。
它叫黃泉公子。
想到這個,自然便也想起了什么是黃泉捕獵者,因為非常清楚地記得,兩年前我被一個名叫劉嘉嘉的小女孩的鬼魂引進迷障里無法脫身時,狐貍為了救我,曾用一種叫做兩生花的東西跟一個面孔被燒毀的男人做了筆交易。
交易中,那個男人就曾提起過黃泉捕獵者這個名詞。
便正要點頭,忽見狐貍目光一轉,徑直望向殷先生道:“這么看來,那些符原是為了黃泉捕獵者而設的是么?!?br/>
“沒錯?!笨斩吹哪抗忪o靜地對著面前那道玻璃,殷先生微微一笑,點了點頭?!盀榱四承┥獾木壒?,我不得不同一些比較難纏的東西做一些有點冒險的等價交換,其中便包括黃泉狩獵者。并為此,我不得不采取一些我并不愿意使用的方式,以此確保我同他們之間除了合理的交易之外,不會再有其它無謂牽扯?!?br/>
“所以今晚這場異常瘋狂的降雪,便是先生您為了將他們接到此地,所故意為之的了?!?br/>
“若不這樣,就無法隱藏南宗派的咒符,而黃泉狩獵者也就無法進到此地。”
“倒也確實。天之道法,也只有自然之力才能不動聲色加以掩蓋,且又能在需要之時再立刻喚出,殷先生辦事觸手之廣,真不得不叫碧落感到佩服。不過這會兒看起來情形好像比預期的更加糟糕了,不是么?!?br/>
“沒錯?!彼坪鯖]有感覺到狐貍言語中似笑非笑的揶揄,殷先生站起身,走到窗邊面對向窗前那具干癟的尸體:
“這之前,本以為身體上的異變是因了血族的緣故,但現(xiàn)在看起來,遠沒有那樣簡單。就在十分鐘前,他幾乎就快要告訴我飛機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狀況,但突然間,他就把我留在他身邊看守他的人全部吃光了,包括這三名黃泉狩獵者。所以碧落,依你之見,你覺得他身上到底會是出了什么問題?”
說罷,手輕輕拍了兩下,對面燈光一閃,一瞬間照亮了對面那個本如野獸般安靜蟄伏在黑暗里的房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