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蟠龍三十二
    一個女人在一生中可能總會遇到一個男人,以為是自己的歸宿可以一輩子依賴的那種歸宿。
    秦維就是我遇到的那個男人。
    秦維很出色無論才能還是長相。從十八歲時我開始跟他在一起,到二十八歲十年我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學(xué),安心享受著他所帶給我的一切并且以為可以這樣一輩子。
    所以當(dāng)那天和他辦完了所有的離婚手續(xù),我一度曾想過要自殺因為我一無所有了。那個男人在離開時帶走了一切,公司、股票,存款,以及我的兒子。只給我留下一套還欠著五十年巨額貸款的房子。
    呵,有句話說得好,最懂得掐你致命傷的那個人,往往是同你最親密的那個人。
    一個連爭取兒子撫養(yǎng)權(quán)的能力都沒有的女人,哪有能力償還一套房子近千萬的房貸,秦維這個生意頭腦一流的商人,最終讓我知道了什么叫商人。在需要你的時候,他們可以不惜投資一切,而當(dāng)投資變得不再那么必要,他們不僅早就計算好了能剝奪你一切的步驟,還要對你趕盡殺絕。
    而我對此連一點反抗的余地也沒有,十年的時間不僅耗費了我的年齡,也懈怠了我的智商。所以,當(dāng)兒子被他從我面前帶走的時候,我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哭了整整一個晚上,然后走到窗戶前,推開窗打算從28樓跳下去。
    那時候真的有這么一種想死的沖動。
    但最終卻沒有死成。因為我有死的沖動,卻沒有往下跳的勇氣。
    青藤說,常言說得好,好死不如賴活著。
    青藤是我的老板,也是唯一一個沒有因為我簡歷上整整十年的資歷空白,而將我拒之門外的老板。
    青藤開著家和他名字一樣的小酒吧,叫青藤居。
    青藤居很晚上七點開始營業(yè),早上四點關(guān)門,客人不多,一晚上來來去去也不過就二三十來個,所以連員工帶老板,統(tǒng)共也就三個人。青藤不常在店里,平時我就跟另一個女孩一起守著店,那女孩小我十歲,很開朗很愛說笑,英文名叫莎麗,我叫她小莎麗。
    小莎麗比我世故得多,很多工作上的事情都是她在帶我,所以有時候她會沾我點小便宜,比如那些藤椅和角落的裝飾品,她自己不愿意擦的,她都會叫我來做。青藤居里的椅子都是七八十年代很普遍的那種藤椅,莎麗說這都是按照老板的喜好去買來的,她覺得很難看,和酒吧很不搭調(diào),但老板喜歡,她也沒辦法。
    在店里做了一陣后開始漸漸和青藤熟絡(luò)了起來。
    青藤是個很藝術(shù)的人,不論長相還是嗜好。他頭發(fā)很長,帶著點兒卷,亂七八糟地用一些五顏六色的皮繩扎在腦后。喜歡梵高,也喜歡白居易,閑時喜歡把自己平時拍的一些不知所云的照片放大貼在墻壁上,通常看不懂他拍的那些東西到底是什么,有時候是一堆碎石頭,有時候可能是路上女人的半個身體,也可能是一條狗的半根尾巴。
    藝術(shù)的人一般都很直接。他總是很直接地當(dāng)著客人的面叫我笨女人,因為每次當(dāng)他中文夾著英文讓我拿某樣酒或者某樣器皿的時候,我只能尷尬地看著他笑,然后要求他重復(fù)一遍。
    他說,你這幾十歲的年紀(jì)都是白長的,連幾句簡單的英文都聽不懂。
    因為他這句話,我不知道背地偷偷哭過幾次。其實莎麗也經(jīng)常被他這樣罵,但莎麗從來不在乎,她會跟青藤頂嘴,因為她說得一口流利的英文,她知道青藤離不開她。
    我就不同了,除了收拾桌子和擦干凈那些藤椅,我?guī)缀跏裁炊甲霾缓茫踔吝B結(jié)帳都會想辦法拖到莎麗在的時候才結(jié),因為我不知道該怎么操作。莎麗教人的時候不太耐煩,所以我不太敢常去找她問這問那的,很多事情只能看著她做,慢慢學(xué),可是很多東西總也學(xué)不來。
    于是一邊做著,我一邊把房子要租的訊息發(fā)給了中介商,期望能有一天把房子租出去,這樣就不用擔(dān)心哪一天自己失去工作的話,會突然再次陷入以前那種無措的境地??墒侵钡轿以谇嗵倬幼隽藘蓚€多月,中介商那邊始終音訊全無。也許是因為我開的租金太高?也許是因為我附帶的條件讓人無法接受?猜疑種種,卻始終沒有跑去中介商那里打聽一下。我想我可能有點兒社交恐懼癥,對于不是太急迫的東西,通常總是能拖則拖。
    嘉嘉說這毛病得改,那是她很早以前就對我說的話,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很久沒接到過她約我出去的電話了,自從離婚之后,身邊的朋友也好似人間蒸發(fā)一樣,一個接一個不知所蹤。甚至在我最苦悶,最想找人傾訴一下的時候,我發(fā)覺身邊竟然連一個可以讓我這樣做的人都沒有。
    青藤說,朋友就是當(dāng)你什么都不需要的時候圍著你轉(zhuǎn),而在你什么都沒有的時候也跟著一起消失的一種生物。所以他從來沒有什么朋友。
    但我從未見過他孤獨一個人,他身邊總是有很多很多的人圍繞著,男的女的,國內(nèi)的國外的。他們都很喜歡他,每次來找他的時候,他們都說是他的朋友。
    所以,這樣的青藤所說的那樣的話,我是從來不去當(dāng)真的。
    圣誕夜那天,雪下得很大。
    氣象預(yù)報說那是這座城市五十年不遇的大雪,從早晨到傍晚,鵝毛片似的雪連著下了整整一天,把這座城市覆蓋得像塊堆滿了立方體的蛋糕。
    這天店里只有我一個人看著,因為是圣誕夜,莎麗請假約會去了。幸而生意還是和平時一樣冷清,甚至更差一點,所以少一個人倒也不見得忙多少。閑時把莎麗買的小玩意一個一個掛上圣誕樹,這棵全身閃閃發(fā)光的東西也是莎麗買的,它們讓整個店看起來熱鬧了很多。
    最后一個鈴鐺被掛到樹頂?shù)闹?,我給自己調(diào)了杯酒,剛端著在吧臺里坐下,店門開了,青藤從外面走了進來,帶進來一股冰冷的風(fēng),還有他一身白絨絨的雪。
    “我的青色嘉年華?”看到我面前的酒,他拍著雪問我。頭發(fā)被風(fēng)吹得亂糟糟的,拉拉雜雜垂在臉側(cè),像某種犬科動物。
    “是客人的。”我沒好意思說是給自己準(zhǔn)備的。
    “什么客人?”他朝店里掃視了一圈。而店里除了我以外沒有任何其他人。
    “算了。”我把杯子推到他面前,他看起來很冷,需要喝點烈性的東西活活血。他接過杯子一口氣喝干,朝我笑笑:“笨女人,過節(jié)也不出去找點樂子?!?br/>
    “賺錢就是我的樂子。”
    “你鉆錢眼里了?!?br/>
    “是的。”
    其實在我的印象里,青藤也不是個喜歡找樂子的人,不然他不會在這么熱鬧的一個節(jié)日里回到自己冷冷清清的小店里待著。他最大的樂趣是調(diào)配各式各樣的酒,以及擺弄他的照相機,即使在周圍人很多的時候,只要他想去做了,他就會丟開那些人,一個人獨自擺弄著那些他想擺弄的東西。
    所以,當(dāng)看到他從抽屜里取出那些他專用的水晶杯時,我沒再繼續(xù)逗留在他身邊,轉(zhuǎn)身從抽屜里拿了清潔劑和抹布,走到一旁開始擦那些空置著的藤椅。
    那些藤椅每天我都要擦上一遍,我很喜歡手指摸在它們藤條交錯的椅背上時,那種細(xì)膩光滑的感覺。它們帶著一種咖啡般的顏色,這是時間沉淀在它們身上的東西,透過它們能聞到夏天的味道,那是塑料椅和沙發(fā)所不能給予的。
    “蘇子,”這時聽見青藤叫了我一聲。
    透過椅背上的孔隙,我看到他已經(jīng)調(diào)好了一杯橙色的雞尾酒。我記得它叫黃金拿破侖,很漂亮的顏色,味道也很可口,看上去很適合女人喝,不過其實后勁很足,喝不到兩三杯就會醉倒。每次身邊有漂亮女人的時候,青藤就會調(diào)這種酒給她們喝,然后帶她們離開酒吧消失上兩三天。而每碰到這種時候,莎麗都會很不開心,因為她喜歡青藤。
    “蘇子,”見我沒吭聲,他又叫了我一聲,并且對我晃了晃手里的杯子:“要喝一杯么?!?br/>
    我搖搖頭。
    他笑笑,轉(zhuǎn)過身繼續(xù)玩起了他的酒杯:“我知道你酒量不錯,你前夫不是賣酒的么?!?br/>
    “供應(yīng)商?!?br/>
    “惜字如金。知道男人討厭什么樣的女人?”
    我再搖頭。
    “沒意思的女人。”
    “女人只有在有意思的男人面前才會變成有意思的女人。”
    “有意思?!比齻€字說完,手里又一杯酒調(diào)成,他端起杯子走到我面前,彎腰遞給我:“妞,給個面子?!?br/>
    我看了看他手里的杯子。滿滿一杯紅色液體,濃得像血,撲鼻一股伏特加和番茄汁交雜而出的味道,這味道喜歡的人很喜歡,討厭的人會覺得有點兒惡心。
    “其實我更喜歡甜點的東西?!边t疑了下我對他道,不過還是接到手里喝了兩口。
    番茄汁的酸和伏特加的辣令我皺了皺眉,耳朵邊咔嚓幾聲響,他拿著相機對著我按了幾下快門。
    “別介意,你這角度很好看?!迸耐旰髮ξ业?,一邊從我手里抽回杯子,轉(zhuǎn)身拉了張?zhí)僖巫拢骸澳阋蚕矚g這種藤椅是么?!?lt;/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