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4號間十一
“你知道心臟冷到麻痹感覺是什么樣么?”說到這兒劉曉茵冷不丁問了我一句然后也不等我回答,她用力扯了把自己衣領(lǐng)讓我看她脖子上一圈青紫色痕跡:“那就是你突然間意識到所有你以為不存那種可怕東西不僅真實地存而且會實質(zhì)性地傷害到你。”
“是冷藏柜那里被弄出來??”見狀我立刻問她。
她點點頭:“是,但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東西襲擊了我。而可怕是就我同事和那些警察都聚我身邊自以為自己已經(jīng)安全了時候,我發(fā)現(xiàn)那女人竟然沒跟以前那樣消失掉。”
“她還解剖室里?”
“沒錯。不過離得很遠,她好像不能靠那些警察很近所以冷藏柜地方站著,”一邊說她一邊好像有點兒激動起來似乎語言已經(jīng)無法讓她感到滿足,她用力讓自己朝上坐直,然后擺出一種僵硬姿勢,瞪大眼睛直愣愣看著我:“看,她就這么站著,用這種樣子看著我。而我那些同事,還有那些警察,就她面前走來走去,檢查這檢查那,卻沒有一個人能看到她!”
說完一陣沉默,因為她呼吸太過急促,讓她一度沒法開口。而我也正好藉此理一下自己思路,因為我覺得很奇怪,為什么她會無緣無故見到那些東西,為什么那些東西要無緣無故地纏著她。一般來說,冤有頭債有主,除非他們互相間有什么非常深刻淵源,否則她應(yīng)該見不到那種東西,就像那地方工作人,以及那些警察一樣。
究竟是什么導(dǎo)致她能見到它們,又被它們給纏著
“我當(dāng)時真他媽是怕極了,”這時劉曉茵再次開口道,“卻又沒辦法跟他們說,因為人不太容易去相信他們眼睛看不到東西。所以想著,那些警察做完筆錄離開后我跟他們一起離開,也許可以擺脫那東西。”
但讓劉曉茵沒想到是,她跟著她同事和警察出了解剖室后,她發(fā)現(xiàn)那女人竟跟著她一起出來了。
雖然一出門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仍是令她恐慌到不知所措。
她認出這娘子打扮女人就是幾天前那個被火化上吊自殺那個人。她還深刻地記得停尸房里第一次見到這女人尸體時情形,還有火化前突兀看向她時那種眼神。那回憶叫劉曉茵毛骨悚然。
但那女人被火化前明明已經(jīng)閉眼了不是么?卻又為什么要冤魂不散地纏著自己?
這一點劉曉茵怎么都想不通。
于是警察離開保安室后,眼見她那些同事也要離開,她立刻叫住了他們,想跟他們說說這事和她近碰到這些詭異狀況。畢竟這地方工作人,無論誰都比她要懂得多,而且一向各種規(guī)矩也多,所以絕不會像那些警察一樣完全無法溝通,不是么。
卻隨即發(fā)現(xiàn)那幾人停下腳步時神色都有點不太情愿。
一開始劉曉茵以為是彼此不熟關(guān)系,因為他們都是夜間守夜室或火化室那邊幫忙工作人員,跟劉曉茵鮮少有交集。但就劉曉茵想著怎么打開這話頭時,他們其中一人卻先行開口,指了指墻上報警器對她道:“你應(yīng)該知道它是派什么用處吧。”
劉曉茵點點頭。
“我們工作那么多年都沒見它響過,但你一來它就叫了兩次,你想過是什么問題么?”
“前一次說是報警器線路壞了?!眲砸鸫?。
“那這一次呢?”
“警察說法是有人惡作劇,但是”
“但是什么?”
“我覺著我好像看到了什么東西”
她這話讓那人同其他兩個互相間看了兩眼,隨后道:“這里做時間久了,都說自己好像看到了什么東西,你看到啥了?”
“我看到”劉曉茵后面話還沒來得及出口,突然另一個人擺擺手打斷了她話,似有些不耐煩地對她咕噥了句:“不要說了,也不看看現(xiàn)什么時候,你不去干正經(jīng)事了么?”
“我他媽沒法干正事!我看到東西太嚇人了!”劉曉茵因此而怒道。“知道我看見啥了?那個上吊自殺女人,還記得不?她家人晚上給她做超度那幾天你們都場吧?”
“你是說你見鬼了?”
“是?。【蛣偛胚€他媽跟著我呢!”
這句話讓所有人一陣沉默。
過了會兒那人扯了扯嘴角搖搖頭:“你大概不知道,每個這邊做事人做久了都會覺著自己見鬼了,小劉,你好好想想,如果剛才真有鬼跟著你,怎么我們那么多眼睛都看不見?你以為鬼那么好遇見么?那殯儀館真得跟陰曹地府一樣了是不?”
“但我真他媽見到了!”
“那你想怎樣呢?如果真怕得不想干了,得,天一亮就去找你們科長,或者現(xiàn)就打電話給他,結(jié)了?!彪S后他又咕噥著補充了句:“所以老王說得一點沒錯,這工作真不適合找個女人來做。”
“媽我當(dāng)時想一拳把他那張扁臉打爆掉心都有?!眲砸鹫f到這兒憤憤地對我說了句。然后道:“你完全體會不到那是種什么樣憤怒,寶珠。明明我能看到,而且那東西還襲擊了我,可是別人卻因為看不到而完全不信我話。而不信我話這幫孫子,恰恰都是些平時規(guī)矩特別多,連走路先邁哪條腿都有講究孫子!真他媽!”
她這話讓我想笑,卻又笑不出來,因為我深深理解她當(dāng)時那種心情。只是我被那種憤怒所困擾時候年紀還所以遠不如她體會深刻,因此她所從中受到傷害也為深刻,但對此毫無辦法,能如何呢?
“那后來怎么樣了?”于是我問她。
她苦笑:“后來那幫孫子就走了。走老遠我還聽見他們拿我說話逗樂子,不過我敢打賭他們害怕,雖然他們嘴上否定我說法,但他們平時行為就能看出他們絕對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真他媽可惜,我沒法讓他們看到我看到那些東西,否則我真想親眼見見那幫孫子臉上表情”
“那你又是一個人了”
“是,一個人?!?br/>
“那么,那女人又來纏你了么?”
我這話讓她驀地抖了抖。隨后有些下意識地朝身后門看了眼,看著那扇緊閉著門輕輕吐了口氣,道:“一開始沒有。他們剛走我就把保安室門上那張佛像摘下來抱手里出去了,想離開殯儀館,想回家。但就往停車場方向走時候,我感到身后有什么東西跟著我”
當(dāng)時她頭皮一陣發(fā)麻。完全不敢朝后看,只是立刻撒開腿就往前跑,可是怎么跑總覺著身后有什么東西緊緊地跟著,雖然沒有腳步聲,可是她很清楚地能感覺到自己脖子后一陣陣涼颼颼,好像有什么東西一波一波朝她脖子上吹氣,但是周圍根本就沒有風(fēng)。
于是她趕緊放棄了往停車場那條路,改往有燈光地方跑,誰知剛剛跑進燈光范圍,她被她面前突然出現(xiàn)投射地上人影給嚇傻了。
因為她看到她腳下有兩道人影。
一道連著她自己腳,一道就她腳邊上,披著長長頭發(fā)腦袋低垂著,也不知道是看她,還是看地上她影子之后,也不知道是錯覺還是什么,她聽見耳朵邊有人叫了她一聲:劉曉茵。
她條件反射地朝那方向看了一眼,空蕩蕩什么也沒看見,可是腳下那道并不屬于她影子仍,只是位置變了變,之前跟她是一個方向,朝前。再看時卻已經(jīng)側(cè)過身面朝向她了,長發(fā)一把一把她臉旁邊飄來飄去,但她往自己身上看時卻什么也看不見。
只感到一股股冷風(fēng)她周圍繞來繞去,那一刻她整個人都僵掉了,別說跑,就連喉嚨里聲音也發(fā)不出來。所以管前面不遠就是2號樓,樓里有人做法事,可她就是沒法朝那棟樓跑過去,也發(fā)不出一點聲音去引起別人注意。
幸好就這時那棟樓里傳來陣木魚聲,還有和尚模模糊糊念經(jīng)聲。
聽見那聲音當(dāng)刻她立即感到身體變輕了,于是立刻就朝它飛奔過去,一路沖進底樓香火繚繞大廳,把別人家屬給驚得紛紛看向了她,那時候她根本管不了那么多,就那么別人靈堂里站著,瞪大了一雙眼朝人多地方鉆,然后蹲呼哧呼哧直喘粗氣。
也不知道是她穿制服關(guān)系,還是她當(dāng)時樣子著實有點駭人,所以管受了驚還擾了法事,那些家屬也就互相間交頭接耳了陣,沒有攆她離開,甚至都沒有回頭再去看她。倒是那幾個靈堂中間念經(jīng)和尚,她進門那一瞬看了她好一陣,然后又繼續(xù)開始念經(jīng),但念節(jié)奏明顯比之前了很多,木魚也敲得特別響,隨后其中一個還起身用一塊黃色段子布把遺像給遮住了,對此家屬們雖然疑惑,但面面相覷之外并沒人開口去詢問他這么做原因。
之后那個和尚朝劉曉茵走了過去。
他是那些和尚中年紀長一個,到她面前打量了她一陣,眼神有點奇怪,似乎還朝她身后看了一眼。隨后他把自己手里一串佛珠掛到了她脖子上,示意她跟他走。
劉曉茵立刻就跟著他過去了。說實話,過去無論和尚還是道士還是傳教士,她眼里都跟唱大戲差不多,她從沒想過有一天這類人她面前能像根救命稻草一樣可貴。雖然他們也就是念念經(jīng)敲敲木魚,可是那種聲音讓她有種說不出安心。于是跟著那和尚到了靈堂后面走廊里后,她有些焦慮地對那和尚道:“大師,能不能讓我待人多地方啊?”
和尚問她,“你是不是這里保安?”
“是?!?br/>
“你是不是被什么跟上了?”
“是?!?br/>
劉曉茵說她聽和尚問了那句話后差點沒哭出來。
當(dāng)時當(dāng)?shù)貨]什么能比這樣一句話叫她激動了,但就她想去問問這和尚面對這種狀況自己到底該怎么辦時,卻見那和尚皺了皺眉再次朝她看了兩眼,隨后道:“你聽過一句俗話吧,人身上有三把火?!?br/>
劉曉茵點點頭。
“但你身上只有一把,也難怪被那些東西給纏上了??墒悄阍趺磿挥幸话鸦鹉兀俊?br/>
劉曉茵張著嘴答不上來。
那和尚搖了搖頭:“那你要當(dāng)心不要把頭頂火也給滅掉了,否則你這里躲著也沒用,我們也就會念念佛學(xué)院教那些經(jīng),別也做不了什么。之所以把你叫到這里來是因為你不要以為人多地方就安全,那里是靈堂,有個死人還沒被超度完,如果被跟著你來東西給給扯住那就麻煩了,所以你還是待這里相對好點。等下我們超度完了我?guī)闳ソo我們老師傅看一下,也許他知道怎么解決你事。”
說完那和尚就走了,留下劉曉茵一個人走廊里,雖然依舊很害怕,但已經(jīng)感覺好了很多,所以她就抓著和尚給她佛珠走廊里待著,像個傻子一樣一動不動坐整條走廊燈光亮地方。
那樣也不知等了有多久,單調(diào)念經(jīng)聲和香火味道讓她眼皮子有點沉了起來,她就靠墻上打了個盹。也就那么一小會兒功夫,被口袋里手機震動給驚醒了,她一彈而起正要站起身,頭卻猛一下撞個金屬東西上撞得嘭地聲巨響。
隨后她這巨響聲里給驚呆了,也顧不得痛,迅速后退,將自己身體重縮進了之前角落里。
她發(fā)覺自己竟坐b1樓停尸房里。
雪白節(jié)能燈照得四周一片透亮,邊上一排排大理石般安靜尸體,靜靜躺金屬停尸床上。
她就坐其中一具床底下。不知是不是自己做噩夢,劉曉茵立刻用力朝自己大腿上擰了一把,隨即疼得差點叫出聲,她立刻把自己嘴巴給捂上了,下意識伸手去摸脖子上佛珠,佛珠還。既然碰到和尚以及眼前情形都不是做夢,那她到底是怎么從2號樓走廊一下子跑到停尸房里??
腦子一團亂麻之際,衣袋里手機再次瘋狂地震動起來。
來電顯示是個陌生號,她哆嗦著雙手把它接通,也不敢開口,只是放到耳朵邊聽著。
隨后聽見那頭有個老頭聲音遲疑著道:“劉曉茵嗎?我是老王,原來保安室做那個老王?!?br/>
“老王”一聽見是他,劉曉茵一個激靈,隨后脫口道:“我他媽見鬼了啊老王”
“你哪里?科長打電話給我說保安室報警器響了兩次,這是真嗎?”
“是真”
“劉曉茵,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進過那個4號間了?”
“是。”
“那你有沒有里頭看到啥特別東西?”
“不知道就看到團頭發(fā),別沒什么特別?!?br/>
“啥你看到頭發(fā)了??”
“是是啊,怎么了?”
“那你后來干啥了?碰過它沒?”
“碰是沒碰,就給它照了相”
“還照相了??你這孩子真是”
“怎么了,老王怎么了??不過咱先能不能說那個,你知道我今天碰到啥了嗎?太他媽嚇人了??!我被個女鬼纏上了,而且剛才明明我2號樓,可是突然就跑到停尸房了??!”
“2號樓?”
“是?。 ?br/>
“你到2號樓去干什么?它晚上門從來不開?!?br/>
“開著啊,還有人里頭做法事?!?br/>
“你搞什么,劉曉茵,那樓是辦公樓,誰會那里做法事?”
“什么”劉曉茵覺得自己腦子徹底糊涂了。呆坐著對著手機發(fā)愣時,聽見老王又道:“先別管那個了,你停尸房是嗎,趕緊出來,去4號間,然后按我說做,否則你麻煩可大了劉曉茵,也真合該你倒霉,這么些年怎么就偏你做這事?!?br/>
“我到底做什么了老王”
老王還沒回答,手機嘶啦聲響,通訊突兀被中斷了。
劉曉茵正要往回撥,忽然透過尸布下方空隙,她瞥見有兩只腳從她藏身那張尸床前慢慢走了過去,腳濕漉漉,被水泡得都浮了皮,但踩地板上卻只留下一點點腳趾痕跡,仿佛他是踮著腳走路。
^^b</br>